罗女士最近喜欢看家居改造节目，家里大的家俱不能动，小的快换了个遍。

丁罗拉从筷筒里抓了一把筷子，六根筷子，筷尾六种颜色……无奈又抓了一把，终于凑上四双。

她的脚伤还没完全好，这几天不用捉鬼不用训练，就早早回来陪家人吃饭。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守在父母身边做小棉袄，没想到现在忙成女强人，三天两头不回家。

丁罗琳还没到家，丁罗拉摆完碗筷，抱着龙龙去阳台等她。

时间步入深秋，楼下停车位旁的银杏树只剩下半树黄叶，落叶在地上铺了一层黄毯。隔壁杨家的阳台，不似丁家一般绿意仍在，只清冷冷晾了几件衣服。龙龙在幼儿园学了很多儿歌，此时被丁罗拉威逼利诱着一一背来。她觉得龙龙这么厉害，将来一定是个学霸，清华北大都抢着要那种。

有车过来，在楼前停了下来。丁罗拉认识的车标不多，但这辆她真在上网时见过——醒目的飞天女神站在车头，广播都要呼吁大家绕着走的那种。

她还在好奇谁家这么大排场，龙龙已叫出声：“妈妈！妈妈！”

车上下来的，居然是丁罗琳！巧的是，不知何时罗女士已在身后，也看到了这一幕。

丁罗琳下车后，同车内的人礼貌告了别，那车才缓缓开走。

罗女士的脸色逐渐难看。

“妈，爸，我回来了。罗拉今天也在啊！难得大忙人这么多天都回家了。龙龙！”

龙龙跑过去让她抱，丁罗琳只好抱着他换拖鞋，顺便在肉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两口。

“洗手了吗？你先吃饭，妈妈去洗手。”丁罗琳把龙龙放到餐椅上。

一直到丁罗琳洗好手回来，罗女士都阴着脸在等待。

丁罗拉偷偷看看罗女士，又看看坐下来的丁罗琳，端起碗筷。老丁不知所以，还乐呵呵坐下来哄龙龙：“我们龙龙今天可棒了，今天又带回来一堆小糖果，都是老师奖励的。”

丁罗琳：“拿回来给妈妈哦，不能都吃掉，会蛀牙的。”

“一。”龙龙露出白白的小牙给妈妈看。

“一。”丁罗琳也学他的样子逗他。

转头看到罗女士脸色，丁罗琳的笑容就僵住了。似乎意识到她为什么生气，也不去问，默默拿起碗筷。

“那车是谁的？”罗女士平淡地问。

“什么车？”家里的司机是老丁，他以为在问他。

罗女士没有回答，吃了口饭。话越少，气越大。

“是董事长的。”丁罗琳低声道。

“为什么送你回来？”

丁罗琳放慢了动作，却没回答。

“我问你话没听见吗？”罗女士很少对丁罗琳说如此重话。

“我们，在尝试交往。”丁罗琳尽量平静地宣布这一重大消息。

四人的动作和呼吸都停滞下来，只有听不懂的龙龙还在有滋有味地吃饭。

“是，跟那个董事长？”老丁试探着问。

“嗯。”丁罗琳点头。

罗女士“啪”一声扔下碗筷，走回房间。

饭是吃不成了，还好丁罗琳一开始多吃了几口。

丁罗琳照常给龙龙洗澡，带他读故事睡觉。丁罗拉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也不敢敲门，悄悄溜到姐姐房间。

龙龙睡着了，丁罗琳还醒着。见到丁罗拉进来，她掀开另一侧的被子，像小时候一样让她进被窝。

“都多大了还光脚跑，女孩子怕凉。”

“我怕妈听见。”

丁罗琳帮她掖好被子，看着她，等着她发问。

“姐，你说的是真的？”

窗外的路灯隔着窗帘透进微弱细碎的光，足以看清她垂着目，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你不要问了，我有我的理由。”她扭开头。

丁罗拉也过了死缠烂打追问原因的年纪，姐姐不想讲，那她就不问了。其实不问也知道，她肯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龙龙。她做什么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龙龙好。丁罗拉只是很心疼，姐姐太苦了。

丁罗拉背过身，任眼泪流在枕头上，也不敢去擦，怕姐姐发现更难过。

夜里，忽然狂风大作，不时便下起雨来。

丁罗拉悄悄起身，不想丁罗琳还没有睡：“去哪？”

“上厕所。你睡吧，我去完回自己房间。”

“嗯。”

丁罗拉回到房间，拿起手机，果然看到PC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我过去，你不用来了。”

丁罗拉回复消息：“我也去。”

今日全家夜不能寐，她怕从大门出去会惊动家人，于是开了窗子，准备借楼下的防盗窗爬下去。PC带她做过这方面的训练，除了训练室的攀岩设备，咖啡馆四面也爬了个遍。今日第一次爬自家墙头，之前虽在脑中演习过，但这次真爬，还是比预想中难。二楼的防盗网格子太密，她的脚插不进去，挂在中间进退两难。最后她用臂力撑着，脚蹬着墙才爬下来。一楼也差不多的情况，还好楼层低，她吊在中间时便跳了下来。仰首回望下来路，她觉得自己是个练武奇才。果然头脑简单的人四肢就会发达。

与PC电话沟通后，她叫车直奔龙华市场。

雨很大，PC和小森早已在小区门外通宵营业的烧烤店等候。他们说，沈大力也带人在周围候着了。

“他们来干嘛？还指望把鬼押回去坐牢吗？”小森咬着饮料吸管笑道。

“他来看自己花的钱值不值。不值就把我们抓回去。”PC要开车，只点了杯可乐喝。

“今天没人打彩虹伞，大家不就白来了？”丁罗拉在二人边上坐下来。

小森偷笑，PC从身后拿出把彩虹伞来：“不就是你咯。”

丁罗拉盯着彩虹伞，不敢置信他们竟然要自己去当诱饵。

“不让你来，你非来。”小森幸灾乐祸。

“我为了信守承诺，从三楼爬下来，打的打了六十多块，现在还让我去冒雨当诱饵，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爬下来的？顺利吗？”PC问。

“还行。”

“长本事了。快去吧，万把块钱的活还要搞多久？不够我费衣服的。”PC把伞递到丁罗拉面前。

丁罗拉不情不愿地接过伞，嘴里嘟嘟囔囔：“保佑今天就出现吧，这活接的太受罪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下完这场雨，冬天就要到了。这个小区是个动迁安置小区，环境一般，物业管理也不好。丁罗拉打着伞进去，门卫还在呼呼大睡。

她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只碰到几只落魄淋雨的野猫。她看了眼手机，已经快三点了。

“今天不会来了吧？”丁罗拉自言自语，“先回去吧，爸妈起得早。”

她撑着伞往回走，走到一栋楼前，站住了。

前面有几只野猫在雨中绕着圈转，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蹲在边上，轻轻抚摸着它们。

女孩淋着雨，雨却直接落在地上。她人虚虚实实，忽隐忽现。

她抬头，黑幽幽的眼睛看向丁罗拉，说：“姐姐，你捡到的伞，是我的。你还给我吧，妈妈会骂我的。”

这个小姑娘害死了四个人，却不是凶神恶煞的样子，反而怯生生的眼神让人心疼。

她死在九月，身上还穿着夏装。衣服很旧，也有些小了，紧紧箍在身上。露出来的皮肤有些青肿，大概是坠楼时撞的。脚光着，也破了皮，流着血。

“姐姐，还我伞。”她站起身，走向丁罗拉。走着走着，她头上突然裂了个洞，汩汩往外冒血，流了满脸满身。

之前的人见到这景象，都被吓得慌不择路失了性命。然而丁罗拉不怕。

她递上伞，温柔地说：“还给你。对不起，刚才雨太大，借你的伞用了一下。”

女孩伸手去接，她未成形，自然是接不住的。

“我拿不到，姐姐。”女孩血色的眼睛看向丁罗拉，已经隐隐有了恨意。

丁罗拉对她笑笑，安慰她：“那我帮你打吧。你的鞋子丢了，我带你去买双新鞋好不好？”

女孩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脚丫，不好意思地缩起脚趾：“我不要。妈妈不让我拿陌生人的东西。”

丁罗拉说：“就当是刚才错拿了你的伞的补偿，好吗？”

女孩两脚互相搓搓，点了点头：“嗯。”

“你叫什么名字。”丁罗拉打着伞，同她往前走。

“小玉。”女孩说。她身上的血都消失了，变成了一开始见到的样子。

“小玉？”丁罗拉微笑，“很好听，很美。学习成绩怎么样啊？”

“我上学期考了第五名。”

“这么棒啊，那你以后……”想到她已经没有以后，丁罗拉硬生生转了话头，“那你真是个好孩子。”

她们往小区门口走，小玉很开心，看到水坑还会去踩水花。

“小玉，你有什么愿望吗？比如，想买什么玩具之类的？”

小玉回望丁罗拉，笑得很开心：“我都多大了，还玩玩具？”

“那我们先去买鞋吧。”

她们走出小区，丁罗拉就远远看见坐在夜宵店的PC、小森和沈大力。沈大力要起身，被PC按下。

丁罗拉继续打着伞往前走，她知道他们肯定在后面跟随。

路口就是一家老旧的大超市，此刻黑灯瞎火地关着门。

小玉很失望：“关门了。”

丁罗拉回头，向PC他们求助。

几分钟后，超市的卷帘门后突然透出灯光来。随后，卷帘也慢慢升起。

“啊！”小玉惊讶。

“我同学是这家店的保安，我跟他打了招呼，走，进去吧！”丁罗拉随口瞎编道。

她们进门后本打算直奔服装区，但小玉却突然站住了。她侧过头，目光延伸至一个微暗的角落。那边是儿童游乐园，远远看去就能发现已经很破旧了。

丁罗拉看了眼时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想玩吗？”

“我都这么大了……”小玉口中念着，目光却没从那上面离开。

“去玩吧，现在没人，不要钱。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小玉回头看向丁罗拉，用眼神确认她说的是否是真的？她真的可以玩吗？她都这么大了，这个只有弟弟才能玩……

丁罗拉带她走过去，将她推进去：“去玩吧，怎么开心怎么玩。”

游乐园的灯突然亮了，所有游戏也都启动起来。小玉慌张地退了一步，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想要逃跑。不远处又转出个人来，他快速地跑到她们面前，自顾自地脱了鞋。

“还不抓紧玩，傻愣着干什么呢？”来人是小森，说话间就跑到蹦蹦床上跳了起来。

小玉再次看向丁罗拉，后者尴尬道：“他……是我同学。”

“别怕，超市一关门我就来这里玩，没人知道！”小森边跳边招呼她们，笑得也像个十岁小孩。

小玉终于相信她可以尽情地玩了，于是跑上蹦床开心地跳起来。

小玉跟小森在游乐场玩，丁罗拉去童装区选衣服鞋子，PC和沈大力陪值夜班的保安抽烟。

“谢谢老哥了。我这傻弟弟做了噩梦非要来玩，不然就要死要活，真是家门不幸啊！”PC懊恼地抽了口烟，“这三更半夜可怎么办好，没办法只好报警了。辛苦这位警官了。”

沈大力客气道：“警察不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不辛苦。辛苦的是这位保安小哥，半夜给你开门开电，你得好好谢谢人家！”

“谢谢谢谢，这点心意你一定收下。”PC掏出手机。

“客气什么，为警察叔叔分忧是我应该做的。”保安小哥叼着烟，也拿出手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丁罗拉给小玉选了一条粉色的公主裙和一双有亮片的公主鞋，跑过去招呼她：“小玉，过来试试衣服！”

“我再玩一会儿！”

丁罗拉看看时间，快五点了，天要亮了。工作人员不知道几点上班。她心急，又不想扫她的兴：“那再玩一会儿哦。”

小玉开心地在里面跑了一圈，把所有游戏设施又玩了一遍，花了五六分钟。然后喘着大气，走到出口。

“你不玩了？”小森在淘气堡上露出脑袋问。

“不玩了，我要回家了！”小玉开心地对小森说。

“小玉，试试这鞋和衣服合适不？”

小玉看到裙子，愣了一下，随即开心地伸手要穿。

但是身体不实，根本穿不上。

丁罗拉有些急了：“再试试，一定能穿上的。”

小玉没有再去穿，反而遗憾地收回手脚：“姐姐，我已经死了，穿不上了。你别破费了，快送回去吧。”

丁罗拉觉得自己鼻子一酸，为她的懂事难过，也为她的不幸早夭感到悲哀：“我一定会让你穿上的，我还有个同学……”

“人真的会有下辈子吗？”小玉认真地发问。

“会吧。”丁罗拉安慰她。

“那我下辈子一定要乖乖的，让爸爸妈妈喜欢我。”

“……”

小玉心甘情愿钻进琉璃瓶，不用超度便化作一缕青烟，不留遗憾地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孩子的心中，父母就是全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第二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