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私房菜馆，大家等上菜的功夫，丁罗拉就四处观望。打从一进来，她就感觉怪怪的，耳边总有小孩说话声。她想，这种酒店公寓，边上有小孩住也正常，就没太当回事。

费欧娜她们结完帐，菜馆老板娘进到纱幔后的一个暗门里。那暗门在门口侧面，她们进到里面后本看不到的。但是丁罗拉坐的位置，刚好对着一面一人高的双面绣屏。上面的玻璃反光，她看到暗门打开，黑暗中一个小孩形状的黑影坐在地上，见到人后抬起头，发出咯咯的笑声。

反光有限，丁罗拉看不真切那孩子是何模样，只知道不是玩具，是活的。暗门很快就关上了，孩子的笑声却更大了。

也许是老板娘自己的孩子，没人带孩子，只能带到工作的地方，很不容易。丁罗拉这样想。

待老板娘再开门，那孩子便随老板娘出来了，跟在她身后。浑身脏兮兮的，全是伤口和血道。

丁罗拉看分明了，那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他浑身没几块完整的皮肤，又黑又瘦。表情很顽皮，一直龇牙咧嘴地吓唬人，像只被鞭子抽打过的小猴子。

她早就练就了临危不乱的本领，尤其是发现大家都看不见小孩后，她更不能大惊小怪了。

老板娘让她们吃菜，那小孩就跑上前，在桌子上乱跳，脏兮兮的双脚踩在菜上。小孩的灵力不强，桌面上完全没动静，但也怪膈应人的。

丁罗拉尽力阻止大家去吃，任谁知道吃了这样的东西都会觉得恶心。

“那小孩什么样？”PC坐到一台扩胸机上推铁。

丁罗拉将小孩的样貌描述了一下。

“是不是有点像泰国小孩？”

丁罗拉想了一下，回答说：“可能是吧。”

“应该是养小鬼，泰国那边的。”PC边推铁边说。

“养小鬼？明星养的那种吗？”丁罗拉看八卦，很多明星为了红，就会去泰国请小鬼。她只在花边新闻里听过养小鬼的故事，还没见过真的。

“泰国正统的叫‘古曼童’，是用死去小孩相关的东西做主体，再由高僧加持，使之产生一些特殊效力。为了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我们就不展开说了。但是高僧加持的数量有限，使用时又有诸多限制，所以很多不法商贩，就动起了歪脑筋。”PC边推铁边科普，气息微喘，相当性感（bu shi）。“有人会特意去抓小孩，或者从胎儿还在肚子里时就盯上了。因为死得越惨怨气就越大，怨气越大邪力就越强，所以他们会故意折磨小孩，在他们怨气最大时将他们杀害，把尸体放进容器里。就是那种娃娃，或者牌牌之类的。有人买了后，就用孩子喜欢的东西去喂养，孩子开心了就帮他们实现愿望了。”

“这些花边新闻里也有提到，没想到是真的。太残忍了。”丁罗拉感慨。

“那你肯定也听过，这种小鬼能帮喂养人实现愿望，但反噬也很严重。”

“听说过。会让人发疯，或者要人用心血供养什么的。反正就是胃口会越来越大，得不到满足，就会反过来折磨喂养人。”

“这些都有发生过，我都被找去捉过好几次。”PC继续说，“小鬼本质上也是鬼，捉走了就清净了。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不因为他们要买，也不会有那么多孩子惨死。与其说是小鬼反噬，不如说是因果报应。”

“我在灵异论坛上看到好多人养小鬼，所以每个人身后都有个惨死的孩子吗？”丁罗拉回想起论坛上数以千计的小鬼帖子，不禁背心发凉。这还只是一个网站的，别处还有多少网站？

“这倒没有。很多人是吹牛的，就算买到，也大多都是假的。这种东西哪有那么多？能买到真的，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PC一边嘴角上扬，笑得有些邪气。

“那私房菜的小鬼，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丁罗拉想起小孩的模样，就隐隐心疼。他只比龙龙大一些，却遭受了这样的惨事。

“她出钱，我们就去捉咯。”PC嘟起嘴，挑着眉，表情天真烂漫。

“我不是说这个，是说那个孩子！”听了PC的科普，丁罗拉一点都不关心老板娘的死活。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

“小孩能自己付钱吗？”PC挑起眼睛看向她。

“又是钱，他哪里有钱……”有时，她真讨厌PC的现实。

“这是她们的命运，会像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至死方休。”PC又开始推铁，“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没邀请我们出场时，我们一定不能出场。扰乱别人的命数，会让事情走向不可控制的地步，我们自己也会受到惩罚。作为捉鬼师，这一点，一定要牢牢记住。我们只是NPC，不是神，不要自以为是。”

丁罗拉沉默地低下头，手指撕扯着裤脚上露出的线头。

“那我遇见了，不算是冥冥中向我求助吗？”她忽然抬头问。

“白莲花小姐，请问你有什么本事能救她？”PC推完一组，手搭在腿上休息。

“我，我会摇铃铛……”丁罗拉越说声音越小。

“然后呢？”PC问。

“然后……挂在你房间？”丁罗拉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没给钱的，我不挂。”PC认真对她道、。

“可是……”丁罗拉一眼一眼瞥向他，“他真的好可怜，身上全是伤。才五、六岁，不能让他安息吗？”

“你可以自己买个瓶子，施好法，挂在自己屋顶。买漂亮一点，多了之后很浪漫。”PC不知是在打趣她还是说真的。

“我，我不会。也不敢挂屋顶……我不怕，家人也害怕。”

“那就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不能为了你良心好过，让我吭哧吭哧去免费捉鬼。这样对我很不公平，明白吗？”

丁罗拉嘴巴贴在膝盖上，闷声说：“我懂了。”

“屋顶上的每个位置，通俗点儿说，全都是钱。伟大点儿说，那都是要我花费精力镇着的。你以为我们收钱捉鬼就完了？我们要为每一个捉来的灵魂负责。稍有不慎，鬼都冲出来了，我们可能就会被反噬。”

“你你你，你之前不说不会冲出来吗？”丁罗拉瞪大眼睛。

“啊，我说过吗？那以这次为主。”PC耍赖。

“……你，你到底哪句是真话！”丁罗拉对他不要脸的言辞欲哭无泪。

“都是真话。情况不同，结果就不同。”PC说，“比如刚才说的关于小鬼的都是真的。记好，他的肉身在人偶里，所以他离不开那里。就算能偷到肉身，他跟主人有契约关系，也无法解脱，不能超度。除非主人不要他了，你才可以带走，让他真正解脱。以后遇到捉小鬼的活，带你去感受下。你就会知道，这种有组织的厉鬼，跟个体户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个体户？”好新鲜的说法。

“有组织的厉鬼，就像公司员工，都是流水线作业，一个套路作乱。它们业务熟练，威力也很大。不过只要掌握了套路，就很好收。个体户厉鬼呢，都是自己创业，底子薄，能力有限。但也不排除有些资质好的，自学成才，成了大boss。所以，各有优缺点吧。只有你自己能力强，才能见机行事，来一个灭一个。明白吗？”

丁罗拉点点头：“要是老师讲课也这么通俗易懂，我可能就不会沦落到捉鬼了。”

“捉鬼有什么不好，不比打工好多了？”PC有些不爱听。

丁罗拉扁扁嘴，小声说：“捉鬼不按时发工资。”

PC睁大深邃的眼睛瞪过去：“不要抱怨老板，小心炒你鱿鱼！”

丁罗拉继续扁嘴。

在她看不见的方向，PC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也在拓展一些新业务，可能很快，你就可以上岗了。上岗就有工资拿了。”

丁罗拉精神为之一震，如饥似渴地看过去：“什么新业务？”

“我现在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儿，不好去接一些小生意坏了身价。所以一些普通人家的小活儿，我都不接了。但是这个市场很大，放弃又有些可惜。所以这两年，我一直在物色合适的人选帮我接这块生意。”他看了眼丁罗拉，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虽然你资质愚钝，但也能凑合用，别把自己喂鬼了就行。”

丁罗拉委屈地低下头，小声问：“那我的出场费是多少？”PC的出场费是一百万，自己的打个折也有五十万吧？再不济，二三十万总有吧。

可PC却说：“按照现在的行情，一次几百块到几千块不等。”

“差这么多？”丁罗拉大惊。

“所以接了这种，我还怎么去给有钱人捉鬼？”PC也不把她当外人，对她和盘托出，“鬼都是一样的，但骚扰的人不一样，价钱就不一样。有钱人的命总要值钱些。”

“你还搞歧视……”

“我也不想歧视，都要一百万，普通人家看得起吗？”

“看不起。”丁罗拉想起自己替杜远请他时，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所以你就以学徒的身份去看那些小生意，多看几个也能赚不少。之后继续招聘捉鬼师，把量跑起来，成为全国第一捉鬼公司。然后开连锁，搞加盟，以后就不用捉鬼等钱送上门。规模有了，就可以上市。发行股票，躺着赚钱，哈哈哈！”

瞥到丁罗拉看精神病一般的眼神，PC收敛了一下表情：“只是想想，哪有那么多阴阳眼。就算有，哪有那么多鬼可抓。你那是什么眼神？做梦都不行吗？”

丁罗拉含蓄地白了他一眼。

“当然，我也不会把价格定在几百块。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收钱，我们有真才实学的，必须从上到下都尊贵。”

“那会有人请我吗？”丁罗拉有些担心，自己的咖位值多少钱？

“他们又不是请你，是请我。我是你的后台，你搞不定的我就会来。所以，他们花几万块请了个上百万的师父，不是赚大了？为什么不请?”

“但是，也许几百块请的师父也能解决啊？那他们为什么要多花几倍冤枉钱？”

“傻白甜，你不会真相信那些几百块的假道士能捉鬼吧？”

“不能吗？”

“捉鬼又不是买东西，还能优惠促销。道行低点的捉鬼师，遇见个小鬼都要拼上老命，怎么可能只收这么点儿？那种低价的，多数是靠嘴招摇撞骗的，随便摆几个架势忽悠人。敬业点儿的摆个神坛，不敬业的成本就是个油钱，鬼捉的再好都不如他们说得好。”

“那他们没本事，下次不就没人请他们了？”

“能骗到一个是一个，骗不到就改行呗。”

“好吧。”

“努力学习，美好的生活等着你！”PC看了她一眼，眼神难得地诚恳。

“哦。”未来的生活怎样她想象不到，多学个技能傍身总没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