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纠结的其实是韩旭。他纠结到这些时日完全没有跟卜嘉说过一句话，沉默着整理自己的思绪。他对合欢道根深蒂固的讨厌以及卜嘉的救命之情交织，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整个人反倒显得正常多了，都会正常说话了。

韩旭闷声闷气地说道：“师父正在外间接见衡冀门来使，我们在此处等待，但师父想让您出去和他一同接见。”

他意简言赅，三言两语解释了一番现在的状况，说完将所有弟子往两侧归拢，为卜嘉让出了一条路。

地位最高的韩旭都发话，周围人自然无所不从，所有人静静地注视着卜嘉，等待着这位出格供奉的下一个行动。

之所以他们会有这种期待，是因为这个时间有些早，早上八点不到，平日里从没有可能在这个时间见到卜供奉，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让他们失望并且松了一口气的是，卜嘉只是把双子珍拎到了韩旭身边，示意对方帮她看顾之后，就极为正常地向着外间走去。

衣衫整齐，神情正常，步履稳重，怎么看都是个合格的供奉。

茉朵心直口快：“卜供奉该不会是要去衡冀门来使面前发疯吧？”

她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卜供奉在他们面前这么“失常”，那在其他人面前肯定要恢复本性。

单婵瞳孔微动：“大师兄，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她不太放心就这么让卜嘉和师父一同面对来使，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仙灵宗的脸面还不得被丢到地上。

韩旭斥责道：“单婵，注意分寸。你是觉得自己应当和师父一同接待还是打算偷偷摸摸跟上去？若为后者，你这种行为和鬼祟宵小有什么区别。”

单婵恍然醒悟，低头认错：“还请师兄责罚。”

她对卜嘉的怀疑和敌意，在不知不觉之间影响了她自己对事情的判断。

“等回宗，抄戒律十遍，下不为例。”眼下并不是很好是惩戒时机，韩旭也只能小惩大诫。

茉朵忍不住偷偷看向一脸平静的韩旭，大师兄竟然为了卜供奉惩罚了单婵师姐，难道他们大师兄已经不再对合欢道心存芥蒂了吗？

她已经在霄寒峰呆了数年，又是韩旭师妹，师父不在时，偶尔会由韩旭亲自教导。如此相处之中，自然也知道韩旭对合欢道的极度厌恶。

虽然在外人看来都差不多，但是心思单纯的茉朵却能够察觉到其中细微差别。师父对合欢道的厌恶来源于恨铁不成钢，说到底师父讨厌的不是合欢道，而是一切浪费天赋不肯好好修炼的人和行为。

所以师父每每对卜供奉疾言厉色，却还是像个师长。

但是大师兄的刻薄言语，显露出他发自内心的真实厌恶。这种厌恶并非对卜供奉个人，而是对合欢道整个群体。有时候她都怀疑，大师兄是不是曾经被某个合欢道女修始乱终弃过，才导致如此极端。

话本子不都是这样写嘛。

不会就是卜供奉吧？好惨，她觉得连饭都不会做的大师兄配不上卜供奉。

被茉朵编故事的卜嘉已经走到外间，正和衡冀门三位来使略作寒暄。

衡冀门三人，一主两副，仙灵宗则是韩栖霄和卜嘉，双方脸上都挂着虚假的客套。

衡冀门派出一位唐峰主开始外交辞令：“各位对不住，明明我们早就应当派人来接，可最近浓雾突然有所异动，门派内忙于处理此事，才导致有所疏忽。以至于我们今日才得知诸位已经驾临祥云城，实在是照顾不周。

他关切地问道：“听说韩峰主爱徒还受伤了？”

卜嘉眨巴着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你们才得知我们来，却已经听说有人受伤？”

再晚来两天，韩旭那伤都要好了。

唐峰主神色不变：“方才匆匆一见，已经可见韩峰主爱徒面色不佳，不似卜供奉如此红润，所以才有此一问。我这儿有一瓶上好伤药，韩峰主一定要收下，不然我们来迟实在是心下不安。”

哦，这就是来迟了，但是还“恰巧”提前备了伤药，准备得十分齐全，一看就是个体面人。

但拿她拉踩的行为却不怎么体面。

卜嘉没有兴趣戳穿，她只是一脸贪婪地神情看着那伤药，然后用质疑地目光盯着唐峰主，准备礼物怎么能没有她的份。

唐峰主心中不屑，果然，这个卜供奉和他们之前的观察一模一样，是个喜好享乐之辈，眼中只有看见眼前那么点东西。

他面上不显，又从怀里掏出一小瓶丹药：“这是我们衡冀门特制的驻颜丹，想来卜供奉不会拒绝。”

卜嘉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唐峰主真是个妙人。”

韩栖霄听了半天，他只觉对方对他们十分关心，卜嘉有些奇怪而已，什么言外之意都没有察觉，乐呵呵地说道：“唐峰主客气，伤药就不用了，韩旭伤已经好了五成。只是我尚有一疑问想向唐峰主询问，此处为何会突然出现此浓雾？是何时出现？为何之前完全没有听人提起？”

唐峰主深深叹气：“唉，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也是有难言苦衷，站在此处长聊也不妥，不如我们去衡冀门之后在细细聊来？”

韩栖霄自然没有不同意的，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去衡冀门调查童家幼女一事，折腾这么久，可算是能一窥目的地形貌。

他将徒弟们招呼出来，对唐峰主介绍：“这几位是我和卜嘉的徒弟们，这一次随行增长见识，也有助于以后修行。”

唐峰主笑眯眯地打量：“两位的弟子们果然均是一表人才。衡冀门传送门在城中心，诸位随我前去可好？”

他略略弯腰：“请。”

韩栖霄摆出手势：“请。”

衡冀门的传送门所在地卜嘉也曾经参观过，正是他们每月招人处，明明是不怎么起眼的门面，却因为备受周围人尊敬而让人能够一眼分辨。

但卜嘉之前一直以为，这个地方内里会和外表一样朴素，所有的尊崇都来自于人们对修仙者的敬畏而已，直到那扇门开启，卜嘉整个人瞠目结舌。

小小的门面内别有洞天，两扇门扉的掩盖之下，内里的面积堪比大学操场，装修堪比五星酒店大礼堂。

日光下，卜嘉甚至觉得里面奢华的光芒让人觉得晃眼，她定睛一看，昂贵的灵石在此处被镶嵌在墙上当做装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壕无人性，不过显得有点土，一副暴发户的审美。

唐峰主有些尴尬：“唉，我们这都是为了收徒，祥云城内的凡人受到话本影响，他们对修者的想象就是如这般住在宫殿之中，所以我们特意搞了如此装修，满足大家的幻想。”

他尬笑着解释：“这样才好让他们只管体会到修仙的好处。”

韩栖霄和卜嘉一样，也是第一次来此处，他虽然惊讶却并没有多说，只是眉头微皱。在宗门内之时，他对于某些峰主的做派就十分不满，但碍于情面和地位无法多言。没想到，原来仙灵宗之外也如此奢靡。

钱财乃身外之物，他向来对此物无感，这些东西对于修炼又没有用处，也不知道这些人在追求些什么。

房间最里端，是一扇泛着莹蓝色光芒的传送门。传送门只能够做短距离传送，可见衡冀门距离祥云城的距离。

几人踱步而去，花了几分钟才走到门前。

唐峰主略略交代：“这里弄得如此之大，主要是为了收徒，诸位这几日可能也了解到了祥云城百姓对衡冀门的热情，有些孩子试了很多回都不肯放弃，我们也不想打击孩子们的自信，从不拒绝他们尝试，所以将此处搞得如此广阔。”

他微微叹气：“唉，和仙灵宗不同，衡冀门没那么大本事，总要和祥云城搞好关系才是。”

在卜嘉看来，就凭来往凡人的态度，衡冀门本事可大得很。她跟在一群人身后走入传送门，在进门之前回身四望。

角落中，有一只手在阴影中摆了摆，很白，一看就是上官弘。手势很急，急切地希望对方能够带上自己。

她两手一摊摆出一个爱莫能助的动作，谁让这人非得选择偷偷前来，活该。随后，她环护着双子珍，迈步进入传送门，眼前光影开始扭曲。

——

轻微的不适感之后，卜嘉眼前重获亮光。

周围鸟语花香恍若仙境。

同样都是草木繁盛，衡冀门的光景和仙灵宗完全不一样。仙灵宗的景色透露出一种粗豪气息，仿若几十年没有人认真打理的公园，只剩下草木按照物竞天择的法则争取生存空间，是纯正的“野趣”。

但是衡冀门，仿若仔细打理下的皇家园林。

错落的假山和溪流点缀在碎石铺就的路两侧，偶尔可见几株花树，在绿叶掩映之下透出丝丝幽香。无论是绿叶还是花树，树冠都漂亮标致，像是文人笔下才会有的精致，婀娜地立在周围，尽情地展示自身妖娆。

连溪流之间踱步的鹤鸟都长得纤瘦标致。

这玩意儿，不知道韩栖霄能不能感知，反正卜嘉敢保证，绝对比之前那金碧辉煌的操场贵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