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谣声止，门口出现一个身穿花棉袄的女孩。

一米左右高，手上捧着棕色托盘，上头摆放五碗盛满米饭的瓷碗。

见院内只有两个陌生人，女孩站在原地，问：“还有三个人呢？”

见二人没有立刻回应她，她进入院内将盘子微微举起，递到顾婉婉眼前：“姐姐你和哥哥各拿一碗，剩下的要给另外三个人。”

女孩声音细嫩，容易令人卸下防备。

顾婉婉垂眸去看托盘里的五碗饭。

并非夹生饭，米粒全熟颗颗饱满冒着热气儿，似乎能闻到淡淡的清甜味。

筷子插在米饭中央，在民间只有供奉去世之人才会如此置筷，这碗饭显然是倒头饭。

看来孟婆婆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了。

顾婉婉推了托盘一把：“妹妹，我们不吃。”

女孩将手放下，眼泛无辜望着她：“为什么不吃？婆婆做的饭可香了。”

“因为我们不饿。”顾婉婉蹲下来问她：“孟婆婆呢？”

女孩并未理会顾婉婉的问话，垂下头盯着碗里堆成一座小雪山似得白饭，嗫嚅着：“为什不吃婆婆的饭。”

“什么？”贺之淮没大听清，问顾婉婉：“她说什么？”

顾婉婉意识到小孩儿的状态不大对劲，起身握住贺之淮的手，往后退：“小心点儿。”

贺之淮稍稍停顿，也迈开步子，右脚往后退了一步。

他脚下穿着一双户外登山鞋，有些许重量。但这一步，大概是脚下粘泥增加鞋底重量，他觉得脚下如灌铅。

顾婉婉倒是未受任何影响，脚下轻快。只是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女孩身上。

她埋着头还在念叨着为什么不吃婆婆的饭。

骤然再抬头，瞳孔已然不是适才的模样。眼珠猛地扩散，虽未充满整个眼眶，但眼白已经少见。

她将托盘放在地上，机械地扭动脖颈，说：“婆婆说你们不吃饭，就要你们留下来，做我们的人偶娃娃。”

“来做我的人偶娃娃！”女孩的声音不似方才清甜，像是喉咙里安装了老旧留声机，发出卡顿嘶哑的声音。

突然间周遭也响起不同声线的话语。

仿若是在窃窃私语，又清晰落进二人耳朵。

“做我们的人偶娃娃。”

“我要那个女娃娃。”

“给她缝一件花棉袄。”

贺之淮被这些杂乱的声音惹的头疼，下意识去捂耳朵。

顾婉婉有心去替他分担，却发现在无数的声音里，她的心神也在逐渐不稳，只能靠鬼术护体，抵抗这些小孩儿的声音。

天色骤然暗下，枯林间陆陆续续走出不同衣着的小孩。

一些像是四肢不全，只能倚靠断掉的手撑着滑板车在地上滑行，与街头讨饭的小孩儿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是他们并非面黄肌瘦。

面前的女孩也抬起脚从托盘上方垮了出来，眼神逐渐变得阴沉：“姐姐，留下来。”

顾婉婉抿唇假笑，道：“姐姐不漂亮，也不喜欢花棉袄。”

篱笆院周围已经围满了小孩，一些趴在墙头，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们。

一些拿着布条和剪刀，似在为他们裁做衣物。

另外几个已经从门内进来，站在女孩背后。

高矮不一，最高的也就一米三左右，看年龄不超过十岁。他们同样面无表情，发黑的眼珠只定定盯着顾婉婉与贺之淮。

他们机械扭动脖颈，齐齐朝前方走。

“留下来，做娃娃。”

像是大合唱，顾婉婉耳膜燥痒。

“回房间。快！”顾婉婉握着贺之淮就要往回跑。

贺之淮脚下灌铅，像是被固定在了原地，脚拔不出来，语气略显急迫：“我走不了。”

见到他脚下的动作，似在发力却动惮不得。顾婉婉赶紧弯腰去拔他的腿，于事无补。

见状，她只好将鬼术注入他腿上，说：“试试。”

贺之淮的腿松了力道，他能将腿抬起来了。

转身要走，又见背后的门砰地一声，直接关上。

震得屋顶瓦片也落下几片。

顾婉婉顺势抬头。

房顶上竟还趴着几个小孩儿，姿势诡异，手脚不同程度的扭曲，像是折断。

其中一人突然朝她扑来。

顾婉婉心中一紧，没做任何思考结出鬼篆，毫不犹豫打了出去。

由于太急加之小孩速度太快，鬼篆打偏落在他的头顶上方。

原以为他会直径扑到自己身上，却不想，他突然卸下力道，落到了地上。

整个人像是死亡一般趴在地面，没有了任何动作。

趁着空隙，顾婉婉与贺之淮退到门边。贺之淮伸手开门，发现门似锁住，根本打不开。

不是几个小鬼能做到的。

顾婉婉眼睛微阖，用阴阳眼在枯树林里快速找寻孟婆婆的踪迹。

孟婆婆没找到，却发现在小孩儿身上悬浮着几根透明丝线。

若不留心，在这昏暗的天色里绝对无法轻易察觉。

丝线分别悬于小孩的颈部、双手与双腿。

像是提线木偶，有人在操控他们的行动。

顾婉婉脸色缓和些，他们可能并没有多大的攻击性。

她想起在福利院孙妙用过的一招，自己也试着她的术法，结纂。

而后将阴气幻化成黑色刀状羽毛，抬手一挥，将它们送到空中，割断小孩身上的丝线。

贺之淮眼看数百支羽毛飞了出去，还未问这是什么，快要走到两人身前的小孩纷纷倒地。

“没事了。”顾婉婉松开他的手，走到院坝，再一抬手，将房梁上的几个小孩也解决。

她说：“他们是傀儡。”

看了眼倒在地上失去行动力的小孩儿，贺之淮收回视线。再次去开房屋的门，甚至踹了一脚，仍然打不开：“房间的门打不开。”

“我来试试。”顾婉婉上前，触摸到门锁时，感觉到上面被施了一层结界，并不算太深，她用鬼术轻轻一握便开了。

她说：“孟婆婆虽然没打算放我们几个人走，但用的办法都还挺温柔。”

贺之淮不予置否。

只是在顾婉婉看来温柔的事，他不这样觉得，都把他们弄到这里来了。

“我们要怎么出去？”贺之淮问。

“找到幻境的阵点，破坏它幻境就会消失。”顾婉婉说得很轻松。

可是阵点不是轻易就能找到的，她刚刚看了一圈，并未发现特殊的地方。

现在幻境情况复杂，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把周齐三人弄醒。

顾婉婉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三人不见了。

贺之淮眉心一跳，急声道：“人呢？”

“你不是说不出圈就不会有危险吗？”他在房间看了圈没有三人的身影。

连顾婉婉也没想到，自己的结界会被破，她分明加固了几分。

兴许是在孟婆婆的幻境之中，将她的术法减弱了。

“孟婆婆把他们带走了。”顾婉婉身体变得些许紧绷：“得赶紧找到他们。”

“然后想办法破了孟婆婆的梦境。”顾婉婉收集房间内孟婆婆的气息。

听见第一句贺之淮的心就提了起来，攥着拳头背后隐隐发凉。

他脱口问：“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其实不用顾婉婉回答，他心中也很清楚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很危险。

江铭和鹿沫不说，周齐替他办了不少事，又同在一所大学，两人交情不浅，他不希望周齐有一丝半点儿的危险。

他只能把希望与心安寄托在顾婉婉身上，希望她说出相反的回答。

毕竟此时顾婉婉的表情并未太难看。

如他所想，顾婉婉说：“设结界之前我在他们身上放了固魂的鬼纂，可保他们两个小时的安全。在这个时间内找到他们就没事。”

固魂术并不会受外界的干扰，她很确定。

说完，她将孟婆婆的气息注入纸片人中：“跟着它去找。”

纸人飞了出去。贺之淮应声说“好。”与她一起追了出去。

刚出门，两人脚下便一顿。

院内的小孩儿统统消失了，悄无声息，顾婉婉竟没有一丝察觉。

如此想来村里不管是空壳还是活人，都被孟婆婆用几根丝线操控。

那么比起孙妙，孟婆婆的鬼术绝对在她之上。

现在不是考虑谁强谁弱的时候。

顾婉婉稳定心神，说：“走吧。”

纸片人往森林东边飞，贺之淮与她进入枯树林。

脚下泥地略有粘连，走久了鞋底裹上厚厚一层带枯草的泥，走路觉得重而累。

贺之淮抬脚往旁边的树干上蹭了蹭脚底的泥：“还没有到吗？”

从老屋出来到现在，他觉得走了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中途他看过手表和手机，时间静止。

他只好心中默计，再根据天色来判断时间。起初枯林还有些许光线，现在渐黑，他看顾婉婉的身型颜色已经越来越深。

视线渐渐模糊。

周围的空气也愈发的冷，呼吸起来肺部冻得难受，带着一点儿刺痛。

他呼出一口白气：“你没有觉得越来越冷了？”

顾婉婉的脸颊和鼻尖儿也浮出一团红，头发丝儿略显湿润，她说：“感觉到了。”

顾婉婉的指尖也略微僵硬，透出一点红。

尤其是她的脚，她穿的是一双帆布鞋，布料根本不防风，也并没有越走越热，反而是僵。现在停下来感觉脚掌也冷得发麻。

她去看贺之淮羽绒服上的毛，抚摸一把也有水汽，她问：“你是不是很冷？”

男人睫毛微颤带着凉意：“嗯，很冷。”

“孟婆婆是被冻死的。在她的幻境里待得越久我们会越冷。”顾婉婉解释说：“最后我们可能会被冻死。”

“那就快走吧。我还能撑住。”贺之淮看了眼悬浮在前面等着他俩的纸人，他怕周齐他们撑不住。

“好。”顾婉婉牵住他的手：“我给你点儿热量。如果实在受不了了一定要告诉我。”

她的手又如同曾经冰凉。

却在牵住他的几秒之后有一股温热的触感渐渐传来。

贺之淮心下微微动荡，轻声说了句：“谢谢。”

顾婉婉没在意，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枯林里方向难辨，加上天越黑，若不是纸人引路，很容易迷失方向。

继续走了二十分钟，两人步伐渐缓，肺部辛辣的感觉愈发强烈。

顾婉婉又累又不敢大口呼吸，增加肺部的难受感。她抬眸望着纸人，前方似遥遥无期，没有终点。

她捂住口鼻喘了口气，宽慰背后手指渐冷的男人：“快到了。”

贺之淮颔首，声音稍弱：“好。”

又往前走了几步，面前的纸人突然加了速，好似找到了目标。

顾婉婉眼眸一亮：“快走！找到了。”

贺之淮唇角提了提，如望梅止渴般，不禁加快了脚步。

只是刚踏出几步，他就突然撞到了顾婉婉的背上。

“怎么？”

顾婉婉抬手指着前方：“老屋。”

夜色不清，贺之淮微拧眉尖，阖眼观察。

面前是老屋。

但院坝摆放了之前没有的木桌。

上面似摆放着什么。

顾婉婉带着他走近一看，两碗冒着热气儿的水，与一张纸条。

【闺女走累了就喝水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