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破晓，日曜落入福利院背后的树林间。

顾婉婉带金九离开树林，黑白无常也随之隐去。

忽而林间出现两人，一老一少。

容貌隐于黑袍之下分辨不清，唯有一双孩童稚嫩柔软的手伸出，接住罗语薇肉身幻化而成的星点。

并未燃烧却似火星，烫得她“嘶”了一下，肌肤立刻灼出一个黑点。

她抬手抚平，“早就提醒过老爷子，孙妙成不了大事。”

另一老人似对她毕恭毕敬，弯下腰：“顾婉婉到底是什么人？”

女孩并未作答，随手捻起旁边的泥土往身上一抹：“你去告诉老爷子，贺生庆怕是不成事了。”

“您要做什么？”

“去会会她。”

女孩说完抬手一拂，两人同时消失在林间，仿佛从未出现。

-

南湖阁。

顾婉婉指尖夹着纸片人，里面锁着霍冉的魂魄。

她细细思量着福利院的事。

福利院收留的老人应该是幌子，真正有用的是这些孩子。

一是为了让黑衣人吸食魂魄，二是：

孙妙会鬼术轻易就能推算出他们的生辰八字，等有人上门领养，她会根据领养者的八字替他们安排合适的孩子。

当然这些领养者并不是需要一个孩子，而是要“养小鬼”。

比起贺之淮说的古曼童，鬼道之中的“小鬼”更能助长运势。

她没有更深沉次的向贺之淮解释，认为没有必要，且其中手法也残忍。

养鬼者需要选取合适命格的小孩或婴儿带回家中，不同于古曼童夭折、横死者的效果更好，鬼道中的小孩是在生前就需要被供奉起来。

他们需要与养鬼者进行长时间的接触，渐渐从生活痕迹到内心思维全然认可对方是自己的“父母”、“朋友”、“师徒”等等关系。

关系一旦在小孩儿心中建立，养鬼者便会抽取自己的血液注入鬼纂，混合于食物之中给“小鬼”服下。

四十九天不间断之后，小孩的身体愈发虚弱，寝不安，食不下。再过四十九天，便会暴毙。

此时魂魄离体，养鬼者需要再上演一出瞒天过海之戏，让“小鬼”认为领养者不舍自己，不愿离开家中，甘心困于某种物品之中，留在阳间，为养鬼者长期改运。

顾婉婉以前是不知道此法的，因这样的孩子都是阳寿未尽，阴间不会勾魂，也因被供奉，受得香火足够多会有佛神庇护，自然而然成为了童子一般的存在。

虽然和神佛座下的童子有别，但也算是一灵物，便不属于阴间管辖了。

得知此事，是八十年前。一勾魂使者醉酒，无意打翻一官宦人家供奉在佛龛下的瓷娃娃，放出里面还未成童子的小鬼。

勾魂使者大惊，修复瓷娃娃之后立刻带小鬼进入黄泉。

顾婉婉当时也随着众鬼去瞧热闹，才听说了此事。

当时她就觉得此事残忍，毫无人道。

小孩心性单纯，你对他好，给他穿衣喂他饭，他便认定你，以为有了家不再流离失所，结果到死还要被利用，不能转世。

如果福利院真的干这个勾当，想来领养的人可能都是达官显贵，而贺家必然不是要钱财，而是想要某些利益。

顾婉婉想着，把霍冉给放了出来。

“姐姐。”霍冉轻声唤她。

顾婉婉问她：“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三年前。”

“你的家在哪里？”

霍冉稍稍想了想：“已经没了。”

顾婉婉怔然，蹲下身来抬眸看她：“是因为没了，你才跑出来了对吗？”

已经制成的“小鬼”除非破坏承载它的物品，不然会永远困住，顾婉婉想确定一下自己的想法有没有错，霍冉除“压怀”还有无其他作用。

“嗯，家里起了好大一场火。”霍冉唇角向下：“爸爸妈妈都死了，妹妹也死了。”

声音那般凄凉不安，顾婉婉安抚摸摸她的头：“没事了。”

安慰人的话她也不太会讲，只笑着看她：“冉冉，这三年你是怎么过的？”

“在刚刚那栋好高好高的楼里。”

“一直在？”顾婉婉不禁疑惑。

“嗯。”霍冉点头：“找了好久我才找到罗妈妈。”

“那你今天想要去抓那个警察叔叔是为什么？”顾婉婉好奇。

“罗妈妈不见了，她每天都会来公司给我送吃的，可今天她没来，我想让警察帮我找找。”霍冉笑着，眼底忽地沉了沉：“你认识她？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闻言顾婉婉泛起嘀咕，莫不是孙妙真的对这个女孩儿挺好？

她这样的人，会吗？

应该不会吧。

斟酌一番，不忍让孩子伤心，她道：“她也去了另一个世界，但可能过得就没那么好了。”

“是你带她去的？”霍冉问。

女孩唇角蕴着笑，顾婉婉莫名一刹心惊，微微磕巴：“算、算是吧。”

“是地府对吗？”霍冉依然笑着。

“是、是。”顾婉婉表情僵住：“你怎么知道有地府？”

刚刚在巷子里，她也提过。

“听别人说的，死了会下地府，地府还有十八层地狱，很恐怖。”

听着孩童用稚嫩软绵的口吻说出这句话，顾婉婉一时都忘了接话。

霍冉见她怔愣又靠近她一步，瞳仁扩散，眨着黑葡萄似得眼睛，好奇地问：“听说，还有一个地方叫幽冥深渊，关着一只十恶不赦的恶鬼。”

顾婉婉惊讶，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背抵在床沿。

女孩口中的“恶鬼”在地府也只是一个传说。

听闻“它”是太古时期还未有地府时，就已经有的第一个鬼王。因贪欲被天道镇压在地底深渊。

起初世间并无幽冥，而世间灵气汇聚，不止神祇，世人皆有灵气，所以身死也有鬼神之说。

直到颛顼三子身死，化作魑魅魍魉，成鬼之初祖。渐渐‘人’‘神’‘鬼’共存，引得神祇不满，神祇便让掌管地面的土伯利用天道擒“它”所创的深渊，建立幽冥界。

之后度朔之山的两尊大神：神荼、郁垒，奉轩辕人皇之命开立山门，成为鬼门。

从此‘人’身死之后从鬼门进入幽冥，那里便成了人死后的归宿。

鬼有了归宿，天道便命“重”将天托举，命“黎”将地按压，将天地再度分开。从此人不得复上，神不得乱下。形成天神归天，地祇留地，鬼灵入幽冥的稳定局面。

最初后裔射日身死入幽冥成为统领万鬼的宗布神，至此幽冥形成土伯、神荼、郁垒、宗布四大鬼帝的格局。

之后因神人鬼三界纷扰，幽冥逐渐演变成地府。也出现罗刹、鬼子母、牛头马面、地藏王菩萨等... ...

而罗刹、夜叉又度化十殿阎王，统管地府。

地府利用万鬼之阴气，镇压深渊那位鬼王。

可是“它”是否真的存在，现在地府当官的没一个人见过，就像是一段神话故事。

顾婉婉顿了足足一分钟，才问：“你从哪儿听说的这些？”

“很多鬼都知道。”霍冉语气平静：“他们有时候会聊起它。”

这... ...

顾婉婉含糊：“假的吧，哄你讲的故事，我在地府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

一不留神，顾婉婉再去捂嘴已经来不及。霍冉神色惊讶：“你在地府很多年？你不是活人吗？有什么办法能... ...入地府吗？”

“哎呀。”顾婉婉与她玩笑：“姐姐也是为了哄你瞎说的，死了才会进地府呢。”

霍冉半信半疑，淡笑看着她：“姐姐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再有本事也得死哟。”顾婉婉起身坐在床边。

霍冉靠近她，垫起脚尖贴近她的耳廓：“那你怕死吗。”

顾婉婉一顿。

“不、不怕吧。”

霍冉笑。

突然，楼下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顾婉婉说：“冉冉我得把你收进纸人里了。”

霍冉没说话，乖顺点点头。

将纸人放进床头柜，顾婉婉趿着拖鞋下楼。在楼梯上就瞧见了贺之淮的身影，她喊：“老公你回来了。”

贺之淮一手抄在大衣口袋里，抬眸看她，不带情绪：“嗯。”

顾婉婉追下楼：“你刚睡醒吗？”

“你怎么知道我刚睡醒？”

“看上去还没有开眠。”

顾婉婉两分放心：“今天公司忙吗？”

“不忙。”

“你看我身上的衣服好看吗？”顾婉婉转了个圈：“今天刚买的。”

“好看。很不错。”贺之淮不吝啬的夸奖。

毕竟衣服是自己挑的。

“还有事吗？”他问。

“你还记得今天在办公室和你二伯吵架嘛。”顾婉婉掀眼看他。

贺之淮愣了一下，是该说记得，还是不记得呢。

沉默许久，他轻笑：“记得。”

她既然在场，不可能把所有人的记忆都抹掉，毫无意义的试探。

贺之淮垂眸，眼神淡淡：“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顾婉婉彻底放下心，他明显就是失去记忆了，昏迷可能是因为每个人体质不同。

她觉得这是唯一的解释。

贺之淮去给自己倒了杯温水：“老是叫你顾小姐也不好，我叫你婉儿行吗？”

男人的语气并无半点儿起伏，婉儿两个字却把顾婉婉吓了一激灵：“为、为什么啊？”

“你不是让兰姨这样叫你吗？”贺之淮放下水杯，又瞧着她看。

“噢对。那你就这样叫吧。”顾婉婉悬起的心又落下了。

“我先回屋了，吃饭的时候麻烦叫我。”贺之淮撂下一句话，进入卧室。

他将门关上，正欲伸手反锁，又停下。

谢婉儿有这个本事，门锁在她面前不起任何作用。

脱下衣服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贺之淮坐在床边，暗暗地想。

为什么周齐的记忆会被清除，但是他却记得。

因为谢婉儿说他的魂魄干净？还是因为她说两个月之后，在婚礼当天，顾婉婉会死，而他可能会死？

蓦地胸口沉闷，两个月之后他们真的会死？

为什么要在婚礼当天？

贺之淮捏着眉心百思不得其解。

他又想起谢婉儿告诫他，别惹二爷爷，他修鬼道。

到底什么是鬼道？

回来路上百度了一番，不是漫画就是小说。

但既然他会，那爷爷的死就很可能与他有关，还有他出生后三爷爷就举家移民搬去了新西兰，与贺家没了联系，这件事是否也和这个鬼道有关？

贺之淮食指在嘴皮上划过，眸色暗暗。

应该是了，周齐是三爷爷给他的人。

他和周齐同一所大学，同楼不同系，一开始周齐只是老远的观察他，起初他以为是二爷爷安排的人，后来被他逮了个正着，发现周齐在和海外的人联系，周齐不得不交代，自己的父亲是三爷贺生胜的心腹，所以安排他到贺之淮身边，让他护着贺之淮，但其中原因，周齐也不知道。

只说他父亲交代，要他替贺之淮做事，并且不要让贺家人知道。

贺之淮这也才和三爷爷取得联系。

他也曾问过为什么会匆匆移民，三爷爷只说国内待腻了，他身体也不好，想换个地方养病生活。

看来当年自己爷爷死亡，三爷移居国外，贺家被贺二爷接受掌控，都和这个鬼道脱不了干系。

而他作为凡人想要赢一个修鬼道的人，显然没有多大胜算。

可他见识过女生的能力，或许... ...

虽然卑劣，但他确实可以利用谢婉儿，夺回这些家产。

作者有话要说：颛顼三子身死，化作魑魅魍魉。—— 出自《搜神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