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人出现了。”
范无赦整理一下花灰色大衣领口，单手抄进西裤口袋里，目视前方：“去看看。”
谢必安走在他右侧，也身着同款齐膝盖的大衣。
两人身高一样，步伐也一致，走路带风似得。金九回眸了眼身后三人，认为跟着无常更靠谱，连忙追了上去。
“走。”谢婉儿捉着贺之淮的手腕，快步跟上。
掌灯人与其说是一个人形的鬼，不如说是一团人形的雾气。没有具体的五官，也没有根根分明的手指。
那盏人油人骨灯也像是被雾气缠绕，悬浮在空中。
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白骨泛黄，上头还有褐色焦油滴落的痕迹。
见到无常，雾气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摊手，类似蹼的手中凭空出现两根完整的白蜡。
范无赦抬手一指，蜡烛分别落到他与谢必安手上。
握住的那一刻，灯芯倏地亮了。
同时，灯芯爆花，两个幽绿的火星宛若萤火虫在空中跳跃，往掌灯人背后的方向飞去。
似乎在引路。
谢必安瞧了眼前头隐约出现的木门：“走。”
范无赦跟上。
轮到金九要上前，掌灯人脚下弥漫出一团雾气，拦住了它的去路。
“妖物、道士不可进。”
掌灯人的声音缥缈且透着清冷感，虽是没有眼睛，但总觉得它在朝谢安逸看。
金九先是不服：“你才是妖物！凭什么不能进。”
掌灯人没有作答，也并未收起雾气，反倒是再次摊手，幻化出两只蜡烛，朝谢婉儿和贺之淮递去。
谢安逸失笑：“小爷也得进去！”
掌灯人不予理睬，直到谢婉儿两人接过蜡烛，它又恢复成垂手拎灯的状态。
有了白烛，谢婉儿与贺之淮顺利踏过拦路的雾气，任凭谢安逸和金九如何跳，都迈不过那道坎。
谢婉儿见状，说：“不然你们在外面等？”
谢安逸不肯，语气急了：“不行，小爷和这只猫非进去不可。”
金九听他一说，抬眸看他，对谢安逸的不爽好像消散了两分。
也道：“对，我和小道士也要进去。”
掌灯人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只顾着分发蜡烛给他们身后的其他人，或鬼。
“我还不信了！”谢安逸一边咬牙，一边在身上掏东西。
三秒钟，他拿出一张符纸直接拍到了掌灯人身上。
两者接触的一瞬，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升起，符纸迅速燃烧成粉末落在地面。
而掌灯人毫发无损。
“这...”谢安逸凝滞。
这符纸是师父给的镇鬼符，上面的‘箓’用黑狗血书写，竟是对它不起作用。
“把铃铛拿出来。”金九对他说：“它要见了这东西还不让我们进，我看这鬼市也不必进了，一定是个装神弄鬼的垃圾地。”
铃铛。
对。谢安逸又在怀里掏，拿出一团符纸，将它拨开露出里面的铜铃。
担心金九抢，他小心护着将铜铃放在雾气头部位置，一闪而过，他便将它一把握住。
谢安逸还未问出口“让不让我们进。”雾气微微发颤的同时，已然摊开双手，奉上两根蜡烛。
并在谢安逸拿过蜡烛的之时，破天荒道了句：“请。”
谢安逸扬起下颚，两分桀骜瞥了它一眼：“这还差不多。”
脚下雾气消失，一人一猫走了进来。
谢婉儿看他又将铃铛放进了衣服内里，不免好奇：“这铃铛这么神？”
“当然神。”金九开了口，颇为得意：“铃铛的来历说出来吓死你们。对了，小道士，好好护着本大爷的蜡烛，要是灭了，我弄死你。”
谢安逸也分不清哪儿根是自己的，抬手遮着两根蜡烛的火苗，嘴上怼着：“灭了你就死里面，出不来了，还想弄死我？得了吧。”
免得他们又呛起来，谢婉儿提醒：“进去吧，别让无常他们等太久。”
互瞪一眼，一人一猫扭头各看一边，朝那扇木门走去。
木门上没有任何的纹理、雕花，表面十分光滑，在烛火下还有些反光，但要说这是打得蜡，几人都不信。
“应该是某种动物的油。”在入口处等几人的谢安逸解释说。
金九：“你们都不知道是什么？”
“看不出来。”
“白活这么久了。”金九嗤之以鼻。
“你看得出来？”范无赦倒也好奇。
“这味道一闻就知道，是蛟油。”金九翘起尾巴：“想当初本大爷也想进来瞧瞧，可掌灯人就是不给我蜡烛。”
谢必安：“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听说这里面什么都卖，来找我的铃铛，哪知道是被人偷道观去了。”
谢安逸：“呸！那是我的。”
“等等别吵！用蛟油涂门有什么说法吗？”谢婉儿打断他俩。
金九：“因为它们找不到龙。”
... ...
众人无语。
金九笑：“传说将千年阴木浸泡在龙油之中百年，能用此木制作登天的梯，入地的门。”
... ...
又一阵久久的沉默。
金九疑惑：“无常连这都不知道？”
“不过也是，小鬼哪儿能知道这些。更别说你们三个了。”
金九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视，尾巴翘得更高了。
“唉你们进不进去？拦着门干什么！”
这时背后有‘人’出声了。
回头，是个拎着包袱的老爷爷。
他身后又堵了好几个人。
贺之淮揽着谢婉儿的肩膀往旁边一带：“走吧进去看看，我看这蜡烛很可能是个计时器，我们要在蜡燃完之前离开。”
谢婉儿垂头，手里的蜡烛已经燃烧了一厘米，速度比平常蜡烛似快了些。
木门前方有个通往地下的木质楼梯。
踩上去并不会发出任何声音，脚步落地的声音也被吸收了。
走了约莫三十步，眼前出现一片红光，依稀能听见一些声音。
谢婉儿捂住蜡烛，不由加快了脚步。
刚迈下最后一个台阶，几人齐齐发愣。
原以为会是什么阴森恐怖的地方，不曾想，这里面完全就是个热闹非凡的巨型夜市。每个摊位都有一个木质售货车，上面放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推车样式统一，深褐色，头顶有雨棚，两侧立杆上分别挂着一个人脸大的红灯笼。
它们发出的光，将这片空间全部染作了一片红。
鬼市太过广袤，无论朝那个方向望，都望不到头。
谢必安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听野鬼说，无论从哪位掌灯人的手里拿白烛，从各地的哪扇门进入，都会到这里。”
“那...”谢婉儿看了眼手中白烛：“看样子蜡烛燃完，我们也不可能把这里找完。”
“分头寻吧。”范无赦提议说：“能快些。”
“行。”谢婉儿回头看看几人，总觉得金九和谢安逸不靠谱，她说：“贺之淮跟着你们，更安全些。”
贺之淮看得出她的顾虑，这次没多说，应了“好。”
两拨人分开。
谢婉儿去了右边。
没有阴阳眼，她只能靠金九来分辨‘人’和‘鬼’。
金九说：“这里面还有妖物。有意思。”
谢安逸仍然被商品吸引，又护着蜡烛，脚步稍慢，走在最后。
谢婉儿偷偷运出一缕阴气在手，生怕遇见危险。
但这里面的‘人’似乎对他们不感兴趣，站在摊位前，没什么表情。只有客人上门，脸上才浮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前头有个摊主在与客人介绍商品。
谢婉儿好奇便走快了些。
“人骨笛，只要你吹响它，一切妖鬼神蛇都近不了你的身。”
“有这么神？”
“当然，这可是金光寺上一任主持的腿骨。”
谢婉儿惊叹一声：“哇。”
“呵。”金九在旁冷笑声：“真的佛教人骨笛的确能驱邪，但这根是假的，虽然也有驱邪的效果，但是... ...”
“但是什么？”谢婉儿压着声音问。
“每吹响一次，骨头的主人就会拿走他一年的寿命。”金九瞳孔微缩。
那人已经花钱购买。
谢婉儿惊愕，嘴巴一张，金九连忙出声打断：“闭上你的嘴！别说鬼市有规矩，就是普通商店，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惹麻烦。”
谢婉儿吞了口唾沫，将劝阻那个中年男人的话咽了回去。
继续往前走，商品愈发稀奇古怪。
“这是蛟人鳞片，用它在身上划出一个小口，可保你在水下顺利呼吸三小时。”
“无常的索魂链，虽然是个残次、淘汰品，但至少那些厉鬼不敢轻易靠近你了。”
“阴阳师加持过的鬼珠，快速提高修为的必备品。”
“鬼新娘的盖头，见过没？”
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声，谢婉儿脚步一顿，条件反射侧过头。
寻声找去，店主是个扎着两个丸子头的小姑娘，身着一身橘色汉服。
红色盖头被她用一杆铜制如意称撩着。
“虽然只有百年，但这姑娘可不得了。”
少女用银铃般的嗓子，挑着声音，凑到看热闹的人面前，笑说：“听说她尸身不腐。”
稍转腰肢，她看向另一个人：“若是盖上她的盖头，老婆婆也能变妙龄少女。”
... ...
百年、尸身不腐。
怎么听怎么像自己。
谢婉儿走上前：“真有那么神？”
少女一对狭长丹凤眼，轻轻眯着在她身上扫视：“买去试试？”
谢婉儿想问，你倒说说盖头主人的来历，如何尸身不腐。
可又想到九局博主罗列的五条规矩之一：不可打听商品来历。
她咬了下唇，看着盖头上凤凰戏牡丹的图案，有些犹豫。
少女也不再理会她，同其他客人介绍起其他商品。
“你怀疑是你的盖头？”金九顺着她的腿攀爬，三步跳上她的肩头：“老实说，你是怎么回到自己的身体的？还真百年不腐了？”
谢婉儿没空与它说这些。
问摊主：“盖头多少钱？”
少女含笑的眼眸又移到了她身上：“三万块。”
“怎么支付？”
“扫码、刷卡、现金。”少女笑着把收款工具都放到了桌面上。
... ...
谢婉儿诧异：“人民币？”
“如果你有别得可以给... ...”少女探出身子几乎要贴到她脸上，睁着红色瞳孔，说：“我们也收。”
一股奇异脂粉香扑面，谢婉儿下意识后退：“给什么？”
“第一次来？”少女问。
“这他妈是我的东西！”
谢婉儿口开了一半，右侧传来一阵嘈杂声，其中夹杂着谢安逸的这句骂声。
“东西我要了，刷卡支付，一会儿来取。”谢婉儿丢下话，快步朝围聚的人堆方向走去。
背后，少女提着嗓子喊：“商品不等人，姑娘若喜欢，快去快回。”
拨开人堆。
谢婉儿见谢安逸站在摊位前，他左手拿着一个黄铜三清铃，右手拿着燃烧过半的蜡烛。
而他的左手手腕被摊主捏着。
那摊主近两米高，一脸横肉，露出凶相。握着谢安逸的手用力到筋脉凸出。
很显然清瘦的谢安逸不足以和他抗衡。
但他没有松手的意思：“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们道观的东西，你们从哪儿偷来的？”
“这！”谢婉儿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不购买物品者不可触碰物品，谢安逸怎么就把它给拿起来了！
她连忙摁住谢安逸的手：“放下！”
谢安逸不肯，侧头看她：“这是我师父的！”
摊主：“我管你是谁的，在我的摊位上，它就是我的。”
趁谢安逸还没开口，谢婉儿说：“行，那我们买，多少钱。”
“五千万。”摊主狮子大张口。
谢婉儿也不管自己的钱是否够，去包里拿银行卡：“好，我替他付了！”
“替？东西是谁拿的，自然就要谁来付。”
还有这规矩？谢婉儿侧头：“你有钱，你先给，别惹事。”
谢安逸不肯：“我没钱！”
“没钱，可以用五年的寿命来换。”摊主说。
谢婉儿眼睛一睁，所以刚刚少女说的别的东西，是寿命？
可不能拿命开玩笑，她连忙：“你师父给你钱了呀！”
“那钱我不会动，没有问清楚前，绝不！”
“你先给，我回去再给你行不行。”谢婉儿还在劝。
可谢安逸是个犟种，不放手也不愿给钱：“不行，道家的三清铃怎么可能出现在鬼市这种地方，一定是他们这些人偷抢去的。我师父也一定是因此才被逐出道观，他们必须还给我！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把他这摊位给掀了！”
“道士果然又冲动又横啊。”金九在她肩膀上说：“想当年我们家那位天师也是，被人偷了一串不值钱的珠子，硬是追了人家几里地，把那人暴打了一顿。”
“道士这么...随心所欲的？”
“道法自然嘛。”金九说：“小道士你先松手。”
“我不！”谢安逸喝了声。
“横呢要有资本。”金九跳上摊位，定定望着谢安逸：“看在你帮我进门，护蜡烛的份儿上，我帮你。你先松手，把铃铛拿出来。”
“对！铃铛。”谢安逸想起掌灯人的态度，连忙一松手。
三清铃被摊主接住，也同时松了手。
摊主阴恻恻地盯着谢安逸，似乎要对他下手。
不想，谢安逸从怀里掏出一铜铃。
金九瞬间感应到铜铃上的灵气，正要运出能量，便见谢安逸握着铃铛，竖起两根手指，口中念诀：“奉我三清祖师，天降五雷，急急如律令。”
音落，夜空响起惊雷。
鬼市各处劈下五道惊雷，其中一道劈在摊主身侧的地上。
虽未直接劈向他，可男人脸上横肉一颤，肌肉抽搐，一口血喷洒到桌面上，连手中的三清铃也落地。
见状，谢安逸惊愕愣在了原地。
不是这雷的威力超出了他的想象，而是，他第一次引出了天雷。
而且是在这阴气极重的鬼市里。
这时，天色骤变。
适才的天空和入门前的花市夜空一般，可天雷之后，云层里依然还有闪电穿梭其中。
金九抬头，眯着猫眼。
不解，小道士为何能使用帝铃。
天雷作响，鬼市乱做一团，瞧热闹的小鬼被谢安逸吓得早就隐到了暗处。
不少经历过渡劫的精怪，更是惧怕此雷的威力，纷纷朝木梯处逃窜。
慌乱中，唯独一少女躲在摊车后面，一脸崇拜。
旁人推了推她：“看什么呢？”
“哇...”少女目不转睛，遥遥望着谢安逸，惊叹：“他好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