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柳莲二不知道中岛零在想些什么,如今他知道了,却一样感觉无能为力。
中岛零的很多事,柳莲二都无能为力。他能做的事实在太少了。如果是二十六岁的柳莲二,他可以带中岛零去国外旅行,送她昂贵的礼物,只要她高兴。但他不是,他此时只是一个高中生而已。他能做的就是为中岛零做菜,给她买零食,听她说话……仅此而已。他连开解中岛零都做不到。
这没什么。柳莲二安慰自己。毕竟二十六岁的他连中岛零的心声都从来没听到过。
现在已经不错了。柳莲二想。不过如果他能知道中岛零这种消极的想法是怎么来的,那就更好了。
柳莲二以为这会很难。一个想法的形成过程可能很简单,也可能很复杂。很显然,中岛零的这种想法一定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他想要追寻起源,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但偏偏,他在毫不费力的情况下,看到了这个源头。
中午,中岛零到了约定地点的时候,发现柳莲二拿着一本杂志,看得很入神,连她来了都没发现。
中岛零打开自己的便当盒和柳莲二给她带的饭盒,问:“在看什么?”
“你写的文章。”
中岛零一怔,她可不记得自己有发表什么文章。柳莲二把杂志递过来,中岛零发现那是当月的校刊。
主标题下的作者位写着“读书社社员中岛零”,但是不论是标题,还是内容,对中岛零来说都很陌生。
“上次读书社让交读书笔记,说要拿去投校刊。”柳莲二看出她的疑惑,解释说。
完全没印象了。读书社每次交读书笔记,中岛零都从自己以前的笔记本上随手撕下一篇交上去,那都是她国中写的。
中岛零又看了几段,在看到一本书的书名时终于想起来了,这确实是她写的,只是时间太久,她忘记了。她也有些好奇自己那时都写了点什么,就一段段看了下去。
这不是某一本书的读书笔记,而是好几本书的。那时中岛零还在读日本文学,但是总感觉有些不合胃口,于是她转向了日本思想的源头——中国思想。
借助译本和解析,中岛零在读了好几本思想家的著作后,她对庄子,尤其是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说法很着迷。接着她又对庄子持有的生死观感到困惑,于是她开始接触佛教,读了好几本佛经。那之后她在路上看到教堂,就去买了本《圣经》。
这是一段有点混乱的时期,各种不同的生死观在中岛零的大脑里打架。在一个雨天,她午睡结束,躺在床上听着雨滴打落在树叶上的声音,突然感到无比的宁静。她起床后写下了这篇文章。
中岛零看着这篇文章,仿佛一下置身于那个午后,鼻端甚至能闻到下雨时泥土的味道,她忍不住出神起来,直到柳莲二叫她的名字才回过神。
中岛零把校刊递还给柳莲二,说:“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这么写。”
“你感觉写得不好吗?”
“还行吧。只是……”
只是那以后,中岛零就开始怀疑人生的意义了。当一个人相信生死如一时,他很容易会对这两者之间的一切事务产生疑虑。如果再来一次,中岛零可能不会再去读那些书了。但是很可惜,没有如果。
柳莲二看中岛零话说了一半就停下了,不以为意,问她:“这是你什么时候写的?”
“国二吧,应该是第一个学期。”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柳莲二意识到。如果中岛零在两年多以前就有这样的想法,而且它还落地生根,如今已经结出果实,那不论柳莲二做什么,都已经无可挽回。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在某些方面已经定型的中岛零,连中岛零自己也无法改变了。
以前柳莲二总是试图理解中岛零,为了做到这一点,他花费了很多精力,才让中岛零相信她可以在他面前畅所欲言,绝对不会受到任何责难。
现在柳莲二不得不承认,他没法完全理解中岛零,即使中岛零愿意告诉他,也不能。而且这样的理解也许本来就不存在。
但是谁说人和人之间必须要互相理解?
不同生活环境的两个人很可能天差地别,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相识相知,也不影响他们互相包容。
现在的问题是,中岛零是否愿意回报他相同的感情?
柳莲二注视着中岛零因为低头吃饭露出来的发顶,乌黑发亮,和她的年龄十分相符。同样相符的,恐怕还有中岛零对爱情的感知。
中岛零不懂爱情,她似乎天生就不懂浪漫。中岛零去游乐场不知道情侣喜欢坐摩天轮,她要么是去玩射击游戏,要么就是对蹦床投去羡慕的目光。中岛零和柳莲二去的最多的约会地点是餐厅,而在吃饭过程中,她面前的食物比柳莲二更吸引人。中岛零也不喜欢惊喜,相反,只有在有确定的目的地和确定的事时,她才会答应约会。
的确,中岛零有时会主动和柳莲二牵手、拥抱、亲吻,但在柳莲二看来,这些只是一种游戏,有时甚至是一种类似奖赏的反馈。中岛零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玩伴,而不是男友。
她还没有长大。还没到能理解爱情的时候。
柳莲二心里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