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应该在交往之前问，交往初期问，偏偏不该在两人交往了快两个学期、半年多以后才问。

对柳莲二来说，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他早有准备，不论是对如今的中岛零，还是对未来的中岛零，各有一份答案。

于他而言，这个问题本身并无价值，但他此刻心里浮现出一句话：终于来了。

中岛零从前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她不问是因为不觉得有必要问。一个男生和一个长得漂亮却基本没有交流的女生交往，除了喜欢她的脸，还会有什么原因？

但是慢慢地，她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中岛零很少说话，她知道自己脾气古怪，所以为了不惹得柳莲二和她分手，她尽量保持沉默。可是柳莲二不仅没有因为她掩藏不住的性格生气，反而一直在调整自己适应她。

不管中岛零什么时候因为怎样奇怪的原因闹别扭，柳莲二都坚持问她，甚至到了啰嗦的地步。中岛零不止一次看到柳莲二的朋友们听到他俩的对话后，露出惊讶的表情，那是因为和中岛零在一起时，柳莲二和平时非常不同。而在柳莲二终于从她口中得知原因后，他会试图理解中岛零。即使那些原因再怪异，也是如此。

与此同时，柳莲二也没有毫无原则地纵容她。如果对中岛零有好处，那么柳莲二还是会不顾她的脾气，千方百计地让她去做。

这不像是只喜欢她的外表的人会做的事。

如果柳莲二只喜欢她的脸，他大可以只占便宜了事，就像中岛零一度担心的那样。但是柳莲二相当守礼，从来没有不规矩的情况。而且和中岛零对柳莲二的不闻不问截然相反，柳莲二为中岛零花费的心思要多得多。

不论是为她带便当，还是辅导功课，抑或是像对待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给她送这送那……柳莲二对她堪称尽心尽力。即使中岛零以前没有恋爱过，她也知道这已经是身为情侣能做到的极限了。柳莲二的心意，中岛零不是感觉不到，正是因为她全都知道，才会更加迷惑。

柳莲二喜欢的真的是她这张脸吗？这个问题在中岛零心里打上了问号。而且据中岛零观察，柳莲二根本不是她曾经以为的那么肤浅。

那他喜欢自己什么呢？

“开学时我在学生会核对假条，看到了你的照片。两天后我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你，可能你不记得了，当时你向我问路。一开始我的确是被你的气质吸引，后来在读书社，我看到你读魏尔伦。那以后我坐在你对面左边第三个位置，发现你读的书很多都是我喜欢的。那时我很想知道，读书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和我想的一样吗？

“交往以后，你对我来说仍然是个谜。你很有天分，也很有能力，但是从不夸耀，也不会特意表现出来。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随心所欲，你很自由。我很喜欢也很羡慕，我很想解开你这个谜题。但身为你的男友，我既不知道你也会打网球，也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相似之处，这也许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不能让你对我敞开心扉。但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

中岛零长久地注视着柳莲二，神色有些奇异，她从未听过别人长篇大论地剖析自己，尤其说的还是对她的感情。她问：“你不觉得我很怪吗？”

怪人知道自己是怪人吗？当然。不知道的话，被排挤几次就知道了。

中岛零天生就是个怪人。她不爱笑，不爱说话，不喜欢人群，也不喜欢快乐。她常常忧郁是因为享受忧郁，她不快乐是因为不快乐本身让她感到惬意。难以理解，难以取悦，因为她不需要被理解，也不想被取悦。

中岛零古怪的性格让所有人都受不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然心情低落，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短暂的敞开心扉后封闭自我。他们有时会感觉和她的关系推进了一点，但是很快，她的表现会让他们知道那只是一种错觉。

归根结底，中岛零讨厌人，她讨厌了解别人，讨厌和别人相处，更讨厌有人进入自己的世界。她向往的是自给自足，不依赖任何人，不论从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这是一种和她身边所有人都不同的生活态度，中岛零起初以为是其他人怪，后来才发现，哦，原来是她奇怪。那又怎么样呢？要她说那些违心的话，做违心的事，她做不到。

做不到对她来说没什么，对别人来说却不是。中岛零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一定要她和别人一样，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因为不一样他们就要讨厌她，但是她也明白了，正是因为不一样，她才更需要远离他们。

中岛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她尽量不让自己的怪异太明显，但她不相信柳莲二发现不了。柳莲二有太多次的欲言又止，总让中岛零怀疑他是不是很快就要提分手了，但是没有。柳莲二的表现总给中岛零一种感觉，她应该被理解，如果柳莲二没理解她，那么一定是因为他们两个交流得不够充分，或者是因为柳莲二误解了她。

“你只是和别人不一样而已。我们每个人都和别人不一样。”柳莲二说。

“我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这没什么不好的。”

中岛零看了柳莲二半晌，移开目光：“不早了，回去吧。”

中岛零在游泳馆耽搁了一个多小时，他们锁门出来的时候，校门已经关上了。

中岛零略一思考：“我们翻墙吧。”

这是怎么一回事？柳莲二一边翻过围墙，一边想。

中岛零似乎默认了他是个表里不一的优等生，一点也不觉得他做这样的事有什么问题。如果有认识的人看到他居然在翻墙，没准会惊讶到下巴脱臼也不一定。

柳莲二没翻过墙，也没爬过树，但他看中岛零准备去爬树，还是决定自己先过去，在另一边接着中岛零。还好柳莲二个子很高，跳下围墙的过程很顺利。但是中岛零就没那么顺利了。

“你一定要接住我。”中岛零骑在墙头上，再三叮嘱他。

柳莲二也再三答应。但中岛零就是不敢下去。围墙的高度超出了她的想象，从下往上看还没觉得，从上往下看才发现有这么高。

“那边的！干什么呢！”

中岛零叫了一声“糟了！”，就干脆地翻过围墙，往下一跳，一气呵成——把张开手臂接她的柳莲二撞了个趔趄。两人稳住身形，拉着手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