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
园田纱理奈用铅笔轻轻勾画着点名册。窗外,夕阳已经快全部沉没进地平线了。
走廊上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园田纱理奈装点上了无奈的笑容。门紧跟着“哗啦”得被推开了。
“哈……哈……抱歉!”桦根一手仍扶着门,一手则撑着膝盖,明明呼吸尚未平复,还坚持着先说出了道歉的话语,“被值日……耽搁了……明明是我拜托老师过来……”
“没关系的,桦根同学,我也是刚来。”
并不比这些学生们大几岁,年轻的女教师毫不介意地扬起她可爱的脸孔,微笑着让他不要介意。
“不过,再着急也不要在走廊上奔跑,很危险呢。”
“啊!抱歉……!”
“还有你的头发,是特别打理的发型吧?跑起来的话,会被风变得乱糟糟的哦?”
“诶?”桦根慌张地去摸了摸头顶,然后埋怨似的看过去,“老师也会坏心眼地骗人吗?”
“我是天蝎座的女人嘛。”园田纱理奈玩笑般回道,“所以桦根同学说的,非常要紧的、急需老师帮忙的事是什么?”
“是我认识的妹妹的事。”
桦根露出悲伤的神情。
他正就读的天之川学园,有着严格的阶级与群体划分。
并非明文写入学生手册的规则,而是自过往的学习生涯中默默刻进内心的条款。
处于统治地位的王。及跟班。
优等生、社交达人、书呆子、体育生、OTAKU、不良、一般人。
透明人、异类、废柴。
相同的事情会发生在任意一所学校。这个国家在人生的最初阶段就会展现出其冷酷的样子。
“有大文字前辈和风城学姐,我们的学校是一所很棒的学校。”
如今的王和女王,虽说眼高于顶、自信到自负,气度却不算差。只要不前越过界限去挑衅,井水不犯河水在校园平行生活,就不会被欺压。
不能视其为理所当然,却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环境。
“但舞子妹妹的运气不好。”桦根脸色微微苍白起来,“再糟糕不过了。”
学生在校园的地位还会根据父母进行变化。
甘竹舞子住民证上的父亲与她没有血缘关系,是母亲松子为了让她能够成为合法的人口,随意选择的入籍对象,对方则是个玩笑般将家庭充作偶尔使用的旅馆房间的人。
她的出生也不是出于母爱,而是因为未婚的大学生拿不到前男友签署的同意书,没有医院愿意承担责任为她做流产手术。
未被丢弃,理由也是令人不知如何评价的“没有想到能这么做”。
没有得到爱,亦不曾收获恨,她以一种无关人士的姿态在房子里,生理上健康地成长着。
“弃养的、没有人关心的小狗是什么样子……”
桦根捂住半边脸颊。
“毫无疑问的,在最底层。”
被踩断骨头也不会被送去就医、悉心照料的家犬,与流浪狗并无区别。
桦根在得知甘竹舞子被霸凌的可怜经历后,一直尽其所能,努力地想要帮助她。然而他只能打开门,铺好道路而已。甘竹舞子能前进到什么地步,终归得看她自己。
“一年前重新分班让她认识了新同学。”桦根咬住嘴唇,“她差一点点,就能彻底摆脱烦恼了……”
他忍受不了一般停了下来。
园田纱理奈担忧地看着他。
从她温暖的眼神中得到了鼓励,桦根颤抖着发出声音。
“……她失去了全心全意依赖着的那个人的友爱之心。”他不愿细说其中的纠葛,“恐怕又会回落到原本的境地吧,她已经不敢再去学校了——”
桦根猛然拔高了声音:“——这不是比从未体会过‘美好’更糟糕吗!”
教室沉默着,蔓延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园田纱理奈绕过课桌,俯下身体,轻轻盖住了桦根的手。
“……桦根同学想拜托老师的是?”
“您能……暂时照顾一下她吗?她……她回到家中也无济于事。”
“交给我吧,桦根同学。”园田纱理奈亲切地接受了不在她职责内的拜托,“这是老师的使命。”
******
桦根走出天之川学园时,天际最后晕着一条长长的、仿佛金属光泽的橙色。
他背对着落日仅剩的余晖,走进靛蓝的夜色里。
桦根顺着点点微弱的星光走在逐渐荒芜凌乱的小路上。终于,他走到了一道破旧的标牌前,昏黄的灯光照射不清模糊的字迹,只依稀能辨认出大约是“Center”的单词。
他怡然自得地走进居所。
不速之客将双手置于膝盖上,努力在生锈的铁椅上端正地坐着。一米九的肢体无法得到伸展,蜷缩在一块,竟有些可怜。
他见蓝色校服的高中生回到这儿来,眼睛里登时盛满了星星,兴高采烈地对桦根说出筹谋许久的话:
“——颓废的风格真棒啊!我想画进漫画里!ム——”
“——桦根。”
桦根粗鲁地盖过来人的声音。
“需要我教你怎么拼写吗?”
他打了个响指,凭空捏造出一张舒适的沙发。桦根将自己扔了上去,懒得端出平日里的礼貌,厌烦地对客人兴师问罪。
“你干嘛来了?我还没找你算账,为什么引导莉莉?”
客人使劲拖动那张被当垃圾留在这座房子里的椅子。距离接近之后,桦根悄悄化作蓝色的那只眼里稍微纳入了他的倒影:
赫然是放大了数号的佐仓梅太郎。
“桦根,我明白,我明白。”佐仓梅太郎停留在几句话前的版本,他若有所悟地锤了锤手心,“是你在这里的艺名吧!”
“我也有。”他用一种遇到同道中人的开心口吻,“我为不同的场景准备了好几个!你要是有新需要,我可以帮忙!”
佐仓梅太郎热切地一摸屁股,掏出一只笔和写满了字的笔记本,只要桦根说一个肯定的单词,他立马就会行动。
“クフフ……”桦根怪异地笑着,并不领情,“你为什么坏我的事?”
他语气毫不掩饰地坏了起来。
佐仓梅太郎叹了一口气。
“10+的少女漫中怎么能出现暴力场景。”
他恨铁不成钢地指出桦根的错误。
“那是绝对会被编辑驳回的!”
佐仓梅太郎隔空用笔在桦根头顶画下一个硕大的粗体的叉。
“你已经不是恶作剧的程度了吧,我是在返工之前及时制止。”他语重心长,“桦根,爱与希望的校园故事,重点是10+,太现实沉重的情节是得不到小孩子喜欢的。”
“最重要的是……”
佐仓梅太郎紧紧握住手里的笔。
“女主角出场了!”
“前段时间跟白井编辑聊天时,被夸奖说利用身边的素材是我的优点,这样下去一定会走上少女漫画的巅峰!”
“如果用上相同的技巧,想必也可以创作出大热的热血漫画吧!”
“莉莉就是最好的原型!”
他憧憬地说。
桦根:“……”
尽管不知道原话。他相信编辑一定不是这个意思。
不想继续跟人胡搅蛮缠了。
“行了。”桦根一副不想多废话的样子,“我不会再插手甘竹舞子的事情了。”
他的意思是佐仓梅太郎可以从面前消失了。
“哦。”佐仓梅太郎很意外。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他诚恳地得寸进尺:“那浮世英寿?哎呀,我还在考虑要不要用他充当男主角……”
“随便应付一下淑女的指挥。”桦根不以为意,“难道她没有给你发消息?”
“淑女的家教太老派了,根本不和男孩子单独说话。”佐仓梅太郎困惑道,“我创造了佐仓1号也不给我发消息,明明我是学的你……”
桦根捏了捏眉心。
“你可以滚了。”
他冷漠地说。
桦根稀有地产生了无助的感觉,他甚至怀疑粗暴到这种程度的直白话对佐仓梅太郎也不一定有用。
佐仓梅太郎确实不在意他的态度,倒是兴致勃勃地在笔记本上留下不良少年的素材。
‘不过我来这里是想对他说件重要的事……是什么来着?’
佐仓梅太郎严肃地将笔记本翻的哗啦作响。
“啊!”他茅塞顿开,“我其实是来告诉你——”
“——Mirror肃清了校园,一具容器都没给我留下。”桦根无所谓道,“感谢百忙之中前来提醒。不送。”
‘……啊,所以桦根连我中午给Mirror打小报告的事都知道了吗?’
‘竟然如此包容我……!’
佐仓梅太郎的愧疚心直接转变成了感激,到嘴边上的道歉一转话锋:“莉莉抓住你送你去笃学者庄园陪小仙子玩耍时,我一定会帮你准备好红茶和点心的!”
“……你别太得意。”桦根皮笑肉不笑,“她迟早把你也丢过去。”
佐仓梅太郎尤其自信:“我能给莉莉做便当!”
桦根深吸一口气。
山不走,我走!
‘莉莉到底是为什么把这个人的记忆再现体做出来的?!’
桦根迁怒地决定,今晚一定要溜进八朔莉莉家中,在她要吃饭的时候把筷子拧断当报复。
青色的雾气恶狠狠地散开了。
再次出现在沙发上的,竟是一位与桦根年龄相仿的柔弱少女。她穿着朴素的白色吊带裙,长时间未修剪的漆黑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透过额前的刘海,能看见她又大又圆的左眼,以及覆盖在右眼上的治疗用眼罩。
她细声细气地说:“……您的截稿日快到了。”
佐仓梅太郎的视线集中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那上面戴着一枚镶嵌着红色眼球的戒指,持续为她提供着能量。
他看了呆呆坐在原地的安静少女半晌。
“说不定,”佐仓梅太郎想到甘竹舞子,“……你们说不定很像啊。”
******
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台相机沿路拍摄夜景的佐仓梅太郎,突然又记起来一件应该提起,结果被桦根不打招呼就退场给中断的事情。
天台上一行人消失进狭缝后,Mirror非常、非常生气。为了不被打断手,更为了不被一起丢出校园,他不得不取消创造出来的、用来屏蔽卡牌气息的徽章——“自然的奇迹”——他不仅自己用了,先前为了以示友好,还送了就在附近的桦根一枚。
‘现在应该是恶作剧之后的反省阶段,桦根那么聪明,总不至于顶风作案吧!’
佐仓梅太郎心安理得地再一次将它抛在脑后了。
******
东京时间二十点。
椿门。悬挂公馆。
这座红色石砖堆砌起的欧式公寓,已经灯火通明。
非是住客们逐渐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归家。
对于常驻于此处的人们,工作尚未结束。
公寓管理员来到了三楼的某间屋子。这里出于个人兴趣,被设置成了茶室。
他思索片刻是否需要敲一敲门,然后愉快地直接推门进入。
“宗像君,您大可悠闲地打发时间,只希望品茶的邀约能发给更合适的对象。”他客气道,“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处理中午发生的大事。”
宗像礼司对来人的失礼行为,只是抱以浅笑。这位清瘦高挑的青年的年纪应该是二十三或四,穿着浴衣,头发散发出刚洗浴后的水汽。他伸出手指调整了眼镜的位置,说:
“今夜似有小雨。想要天气变得晴朗,前往顶楼于月色下浅尝茶韵,我所选择的同行者,便也只能是降谷君了。”
降谷零微微皱眉,并未回应。他撩起衣摆,遥遥坐在宗像礼司的对面。后者不仅煮着茶,面前还摆着一张巨大的——尚未完成的——纯白色拼图,与降谷零说完话,便去琢磨下一枚碎片应该摆放的位置。
降谷零又等了片刻,发觉对方确实沉浸在其中。他从和服中伸出一条金色的尾巴,不客气地在面前搅了搅,零散放在地上的碎片就各自偏移了轨迹。
宗像礼司抬起头来。
“我以为您至少和那些急着出门撒欢的宠物狗们不一样,会有更多的耐心呢。”
“抱歉。”降谷零没什么诚心,“犬科不太容易控制。”
宗像礼司:“不巧是我对狐狸精的期望过高了。”
降谷零:“自然是比不上性感迷人的宗像君。”
他两对视一眼,认为这种没有意义的斗嘴行为是时候停止了。
“搜查一课的那位泉信吾泉君,今日身体恢复了正常,结束休假回到了岗位上。”宗像礼司率先说到,“我认为他会是一位优秀的新成员。”
降谷零微微点头。
“我也打算与后藤君会面,交流一番。”他也提出一位人选,“今时今日,他应当不会排斥重归岗位。”
“我会于明日的会议上提出对‘神谕地图’的启用。”宗像礼司轻松重新摆正拼图碎片的位置,“想必课长不会投出反对票。”
“原来如此。”降谷零说,“‘神谕地图’对掌控全局的效果确实无法否认,但仅仅如此也是不够的。”
“今时不同往日。”宗像礼司很是遗憾,“你我能动用的人手有限。”
“莉莉。”降谷零冷不丁地说,“是否……”
“是否能通过她获得更多同伴?”宗像礼司浅笑道,“这倒是我略胜一筹了。降谷君抵达时莉莉已退居幕后,轻易不会离开密约之塔。你们接触不多,对她的了解怕是多来自……”他想了一想,“多来自《渡鸦周刊》与纪念广场传唱的诗歌。”
“谁会听信八卦杂志和神话故事?”降谷零没好气道,“我当然是向切实有过接触的那些人——和同类——了解。”
宗像礼司的笑容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那想必会更为失真——得出与我相反的结论也说不定吧。”
降谷零不禁在思考这人恶趣味地夸大其词的可能性。
毕竟不管怎么想,被打听的对象在众人的说辞里都是尤其统一的“老好人”“忙碌到夸张”“十二翼大天使”……不是。
是“连接地上繁星之人”。
“姑且作为信息差距下的提示,真正的‘我’是莉莉最初凭借相性召唤的第二人。当然,欢迎前去尝试。”宗像礼司坦然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虽说我认为,在她安全地取回名字之前,我等专注平息那些打破宁静扰乱秩序之辈即可。”
降谷零仔细观察着宗像礼司的表情,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沉声道:
“……无需你多提,这本就是特状课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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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时间二十点。
椿门。悬挂公馆。
名义上是一座对外招租的公寓,实际上是法务省推动成立,如今与卫生省联合行动的秘密部门的基地,即“特状课”。
其正式的名称是“特殊现象及诱发者收容管理救助课”。
负责及时处理社会上出现的、有违常理的现象,统称为“概然性偏离现象”。
针对该类现象,有专门探测等级的仪器,使特状课能够及时派遣合适的行动人员,消解影响,保护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宁。
这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但遇到——诸如前段时间发生的贪欲者事件——需要特定对象处理的内容,特状课就会摇身一变,从主要发力者转为支援、善后的部队。
真木清人引发的黑洞级别的乱象没有国家范围内的造成轰动,全有赖于宗像礼司及时赶到,全力施展“圣域”(尽管效果大打折扣),隔绝、稳固了那方空间。
区域内被波及的普通人也被降谷零使用神通力及时转移,并由专业人士进行了一点小小的记忆处理。
现下,与某件已无需再做赘述的意外无关。
宗像礼司与降谷零乐此不疲地在言语上小小交锋的同时。
法务省大臣庆长仑正与卫生省的同僚日向恭太郎,在五楼的会议室中进行一次简短的会面。
特状课的课长,庆长诗丽娜(シリナ),目带好奇地观察着日向恭太郎的随行人员。对方也面露惊奇地看过来。
理所当然。
毕竟她们都有着梦幻的粉色头发。
“这位是Poppy Pipopapo,”日向恭太郎介绍,“是一位崩源体。”他顿了顿,见两位女士没有特殊的反应,继续道,“我有意将她派往圣都大学附属医院,协助成立专门应对崩源体的小队。”
庆长仑柔软地舒展面孔:“Poppy……为什么不为她准备一个人类的名字呢?”
Poppy顿时露出懵懂又向往的神情。对上庆长仑充满慈爱之意的双眼,她羞涩地微笑起来。
庆长仑的孙女,庆长诗丽娜,则在确认另外一件事:“……请问,与崩源体相关,也与您处于合作当中的檀黎斗社长?”
日向恭太郎:“按照保密条例,自然是未将特状课的事宜告知的。”
他来之前同样对Poppy叮嘱,叫她切记,不得对檀黎斗透露。后者虽有不解,却也明事理地应下了。
“只是如此,在处理崩源体的行动方面就多有不便了。”卫生省的大臣务实地烦恼,“对檀社长有所保密的情况下。”
“库里姆博士能提供帮助。”庆长仑说,“有颗能够带来光芒的星星正在院中闪耀——日向君想必能有所收获。”
Poppy“啊”了一声。
“有两位医生。”她迎上聚集过来的目光,“用普通的仪器发现了崩源体病毒!”
两位?
日向恭太郎注意到这点,但庆长仑只提到了一颗星星。
“明日对他们发出资格检查的邀请。”日向恭太郎思索道,“务必仔细分辨出哪一位是能够处理问题的人才。”
庆长仑微微一笑。
“感谢您的信任。”她温和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日本是将堕胎需配偶同意写进法律的傻*国家……即使是未婚,医院方面由于有过被男方事后索赔的案例,也会谨慎要求具备事实婚姻的配偶的同意书
*某艺名使用者咬牙切齿:NOSAKI——!
*对不起是我话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