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寄回来得快,江春儿刚走到门口等他,就见到人了。
“那丫头托人回家叫亲人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江春儿说完,把踩伤的手伸到他面前。
徐青寄左看右看,已经清洗抹过药膏,也就指节破了皮,红肿一些,他低头亲了一下手背:“好了。”
江春儿笑出声:“真的诶,徐少侠果然厉害,治服歹徒救人,还会治伤,您在我心里,有这么高——”
还举手还踮脚比划,奉承很浮夸,但很好听。徐青寄忍俊,抽出她插在腰带上的团扇:“回家。”
距离宵禁还有好一会儿,足够他们不紧不慢回到家,街边已经没方才那么热闹了,有的小贩都开始收摊,其中有一卖面具的摊子引得徐青寄注意。
江春儿见他竟然朝面具摊子走去,不禁错愕:“你现在喜欢这东西?”
徐青寄清清楚楚“嗯”了一声。
架子上的面具,从飞禽走兽,到各路神仙妖魔,应有尽有。
江春儿儿时最喜欢小兔子,还要逼他喜欢,长大一点后觉得不威武,喜欢二郎神,再后来,爱美,喜欢各类仙女,以至于收集了一堆。
现在,她竟拿起个青面獠牙的鬼怪?
“噫……好丑。”江春儿嫌弃极了。
小贩连忙找来那些做得极为好看的,诸如雀鸟花神之类,用五彩羽毛或者丝线制成,这些是专门卖给姑娘们的。
“不,我就要这个。”她十分确定,还挑了个赤面戴盔的给徐青寄,在他脸上比了比,“这个好不好?”
“好。”打小被江春儿逼着戴上兔子面具起,徐青寄就把自己说服了——反正戴了他又看不到,是丑还是滑稽,都无所谓。
小贩笑眯眯道:“共四个铜板。”
付了钱后,两人各自戴上,江春儿伸出爪子“嗷”了一下。
徐青寄半点不被吓到,反而道:“走吧,背你这小鬼回家。”
她这才知徐青寄突然想买面具的用意。
在大街上,袖子底下牵手已经是极限,而现在有面具,什么羞耻之心,谁又知道是她呢?不仅如此,她还敢大庭广众下,趴在徐青寄背上,抬起面具一点点,偷偷在他耳后落了一吻。
“你知这个面具是谁吗?”江春儿食指敲敲他的面具,“是西方广目尊天王。”
传说,他以清净法眼,护持大千世界。在四大天王里,广目天王没什么特点,不完美,不摄人,仅有一双慧眼,明察秋毫,得世人敬畏。
也不知是玩了一整天,还是在徐青寄背上太舒服,她没一会儿就焉困起鼾声,咕哝呓语,除了他的名字,其余的都没听清。
如此踏月归去,一双人影,两心相依。
越是临近宵禁,街头的行人就越少,甚至他们走的这一段路已经没人了,夜凉如水,平地起风,卷起树叶沙沙作响。
待宵禁更声起,他们正好到家,后门留门,随着吱呀一声推开,仿若踏入一个陌生之地,笼罩着不同寻常的气息,阴冷、窥视,哪怕藏得极深,也很是危险,危险到把江春儿都惊醒——
猛地一颤睁开眼。
“小徐?”江春儿轻唤。
“嗯。”徐青寄将她放下来,两人不约而同跃上屋顶,还带着狰狞的面具,像极了月下鬼怪,在视察自己的领地。
江春儿低声问:“是他们吗?”
“或许。”
江家来来回回就只有生意场上那几个较劲的,自打江并入仕以后,没那么多麻烦,之后江明睿在梅花书院有点出息,加上江秋儿在外的名声,江家也算风平浪静,真要有什么问题,江老爷老谋深算,早就防着了。
所以这道气息,是她和徐青寄带回来的。
之所以说是带回来,想要徐青寄性命的只有醒江上的那三人,现在他们已死,难保不会还有别的人。
但下一刻,气息消散,恢复平静,只因陆英从主院那边过来了,要不是越看越觉得他俩熟悉,又认出衣裳,他就要叫人了:“大晚上,扮鬼?”
江春儿摘下面具小声嬉笑:“今晚月色真不错。”
陆英无语给这俩,都什么打扮,把他们赶去睡觉,随后回了主院。
下了屋顶后,江春儿拉住徐青寄的袖子:“你可别脑热想自己去对付。”
原本徐青寄是等着清明后离开京都,但这事不解决,江春儿死都不放他走。
“知道,你放心。”徐青寄把团扇递给她,方才她睡着,差点从手里掉下来。
江春儿却是重新斜插回他腰带上,后退一步歪头打量他,一手面具,腰间团扇,跟平日里正儿八经的模样半点不挨边,有点流连花丛子弟的感觉了,她忍笑道:“送给你好啦。”
说完转身走了。
徐青寄低头看看自己,难怪方才陆英神色古怪。
等江春儿走远,他才回自己的武场院子里,一路上来他都警惕周围之事。
“师父。”小萌见到徐青寄,着实松了一口气,“是什么人?”
小萌曾经作为试药童,小小年纪经脉全通,五官更是灵敏至极。武场作为高处,他可以在这里看到大半个江宅,似有一条毒蛇蛰伏于此,但仅有那么片刻,就消失了。
“估计是燕国人追到这里。”徐青寄拍拍他的肩,走进屋内,点上灯。
屋内摆设一切如昨,包括盛放在长桌上的一个长盒,轻轻扣动两边的锁,里边一把墨绿长剑,刻纹走势如蛇鳞,在灯光下冷光隐隐。
徐青寄以前不太愿意拿这把至清剑,不是不喜欢,而是不可以,不可以接受江春儿的好意,就像相赠那天,他说是暴殄天物,因从没打算留下。
这把剑只要一拿起,似有一股力将掌心吸附住,丝丝冷气袭来,须得催以内力抵挡,如此便有令人拔剑的冲动,只出鞘一节,刃面如白月,映得他的双目一样锋利无比。
今夜有人注定不眠,比如江春儿在屋里打坐到天明,徐青寄在最高处守着,月色明亮皎洁,树影婆娑。
直到次日,江春儿去了定侯府以后,徐青寄才去到医馆寻欧阳荻。
欧阳荻不在意他会来这,而是在意那把至清剑,自他从门外走来,周身有了从未见过的锐意,不知是这把剑给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没少说过徐青寄,身为一个剑客,怎能不佩剑,徐青寄就给他俩字:碍事。
“好宝贝,哪来的?”欧阳荻仅仅是一碰剑鞘,就感觉到一股森寒之气。
“春儿送的。”
“……”欧阳荻不懂为何这口气里有一点骄傲,“所以你特地炫耀来了?打一架?”
徐青寄也没试过这把剑的威力,欧阳荻送上门来正好。
两人找了一片后山空地,至清剑一出鞘就有清越鸣音,欧阳荻越发酸溜溜:“什么名。”
“至清。”
欧阳荻一讶:“原来是你。”
打造这把剑的耶律奉宁说,此剑阴邪,对持剑人要求极高,除了拍卖,更寻一个有缘人。为此,他当初特地来京都想见见这把剑,不料林生风说已有人拿去。若非此剑特殊,极少有人能在拍卖前把东西取走,只因铸剑山庄会提前告知江湖众人,并不是万武堂一方能决定的。
徐青寄却想:还是林生风会看人,不然怎么会给江春儿。
至清剑在手中有如活物,除了他剑之所指的力,似乎还有别的指引一般,势头比平时刚猛,震得欧阳荻双臂发麻,破口大骂:“我也要找个有钱的媳妇!”
他话音未落,又见徐青寄一剑扫起满地残枝落叶,身形快如流星,从中穿过,刺劈点压,流畅无滞。
欧阳荻长短双剑,剑柄合二为一,又能在不经意间拆开,防不胜防。
他有时觉得和徐青寄差距不大,但有时想想,徐青寄还差一把好剑,尚无发挥完全实力,如今果真验证,随手便有雷霆万钧之势,却也让他不再有所保留。
随着徐青寄的适应,至清也兴奋至极,两人打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酣畅。
一架过后,周遭的树被砍得差不多了,估计待会儿上山来砍柴的要乐疯。
欧阳荻找了块半人高的大石头坐下,看着身旁的徐青寄,虽说认识这两三年,算不上全部了解,但也知道他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你想干什么去?”
徐青寄来找欧阳荻,本就是为了昨夜之事而来,当下不做隐瞒,简要说完之后,他问:“跟他们有关系的,还有谁?”
欧阳荻听得直皱眉:“敢追到大梁京都来,不要命了?”
徐青寄轻轻摇头:“不会有错。”
“我又不是怀疑你的直觉,”欧阳荻没好气,“你这和弟妹说话的时候,能说得通?”
徐青寄很好脾气道:“她没你这么无理取闹。”
“……”欧阳荻真想给自己一大嘴巴子,没事提这做什么,“能为天悲五怪追到这来,武功还在他们之上的,也就薛彩衣的老相好,就是那秦老瞎子。要真是他,你们才回来多久?他就摸清江宅,从你眼皮子底下逃走?”
“还会有谁?”徐青寄就想解决掉此人,已经追到江家来,他不想江家人出事。
“你没有怀疑过,是燕国人想要你的命么?”欧阳荻眯了眯眼,神情少有的严肃,“就冲着你师祖柳清公,你就在燕国名册上,趁你羽翼未丰,杀于摇篮。这事,我看得你师父出面震慑才行。”
徐青寄沉默住,拇指抚着剑柄:“没有这个所谓的师父,或者说,柳清公才是家师。”
欧阳荻张了张嘴巴,半天没话说,最后道:“瞧这事办的……也不一定,是我阴谋论,等找到此人,自能解开。”
“嗯。”
见他没什么太大反应,欧阳荻由衷道:“不管怎么说,我可提醒你,早作打算,你这般闲散于江湖,哪方势力都想碰一碰,要是他们发现你没师父,早晚出事,牵连身后。”
他们俯瞰半山腰之下,这里距离京都大街不算太远,人来人往,为生计奔波,钱财、权势,在他们眼里,娇小如蚁,但他们本是其中之一,岂能因此刻站在高处,就妄图置身事外,忘却自身也在其间谋存求生。谁知道身后会不会也有人盯着他们。站在更高的地方。
徐青寄看了欧阳荻一会儿,忽然问:“你是青霞宗的?”
欧阳荻不明所以:“怎么?”
“我拜入门下,如何?”
“啊,还有这等好事?”欧阳荻比方才知道柳清公是他师父还愣神,等反应过来直接拔剑了,“好你个徐青寄,我把你当兄弟,你想偷学我派武功!”
徐青寄急急后退:“无理取闹。”
作者有话要说:小徐:不,我不想干活,我只想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