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饭馆后边是个小院子,人有三急时会路过这里,不过现下人少,江春儿还不等江秋儿说什么,直接抱住她:“好秋妹!想死我了!”
江秋儿脖子都快被勒断:“想?想的话你连我也隐瞒。”
江春儿一僵,用力亲了她面颊一口:“你是我的大救星!来给我好好看看。”
江秋儿原先还有一些稚气在身的,现今全然不见,兴许还在气头上,她扳着个脸,那股生人勿近的清冷之意更甚。
“爹娘都怎么说?”江春儿迫切想要知道这些。
江秋儿冷哼:“你要是现在回去,还能趁着天冷穿得厚实,打起来不疼,等换了春衫薄裙,保你皮开肉绽。”
“哎……”江春儿脑袋靠在她肩上,“我这正是回去的路上呢,你方才说,要不是大哥忙,所以你是特地来找我的?爹娘的意思是把我带回去吗?”
“三姐如今吃一口皇粮,咱们小老百姓哪有本事能把您从北军里带出来。”江秋儿嘲讽。
江春儿两眼泪汪汪蹭着:“好秋妹,你不要这样跟我说话,我伤心得快哭了,我……以为你们知道的呀。”
“知道什么?”江秋儿根本扒拉不动挂在她身上的江春儿,比她高出些许,所以重量全在她肩上了。
“知道我在北军呀。”江春儿嘟嚷道,“我怎么可能逃得过你们的法眼呢?”
江秋儿依旧是那语气:“三姐不必自暴自弃,咱们派了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你,足以说明你的能力。”
“可小徐说……”江春儿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徐青寄恐吓写信回去了。
江秋儿懂了:“所以小徐不说,你也不打算坦白了?咱们一家子,原来还不如小徐管用。”
江春儿拉长声音:“秋妹,你吃醋。”
“哼,我哪敢吃姐夫的醋。”
听到这声“姐夫”,江春儿立马放开江秋儿盯着她看,江秋儿撇嘴白了她一眼,偏过身去。
江春儿咧嘴傻笑:“我可没吹牛,说逮回来,就逮回来,怎么样?”
江秋儿知道有些话多说无益,反正依照她对徐青寄的了解,要他放弃念想转而与江春儿成亲,那是不可能的,徐青寄并不是那种容易妥协之人。当初他敢走,现今又回来,自是做好选择了。
见江秋儿不说话,江春儿压低声音:“他说……要回去,先……先把亲事订下来。”
此话就像黏牙的麦芽糖,吃了这一口甜,打心里得到满足,弯着双眼,又抿嘴不让别人看到究竟有多黏牙。
“大哥大嫂已经回了曲见,爹娘在京都。”江秋儿道。
“大哥在京都就好啦。”如此,江春儿才比较放心,虽然最怕江安,可当初只有他一人说:等过几年,要还喜欢小徐,就去找。
“秋妹,你觉得呢?”
江秋儿反问:“不然给你画像做甚?”
江春儿一拍脑门,连连道歉打嘴巴,江秋儿又问:“要是爹娘还反对,你会怎样?”
“我就做一辈子的老姑娘。”
“那还有什么好问的,这事也不需你操心,操心也没用,只看小徐怎么把爹娘哄好了,收起你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脾气,把他们惹急眼,你俩吃不了兜着走。”江秋儿带了点训斥的口气。
江春儿撇嘴:“知道了,四姐。”
“……”这一声四姐,江秋儿成功卡了一下,记得她方才的话,“你说你是回去的路上?”
“一言难尽,三妹给你慢慢道来。”
江春儿一整天拉着江秋儿叨叨个没完没了,甚至还逛街去了,在一个玉石铺子里买得一套首饰,当然,是用来贿赂江夫人的,没办法,江秋儿,有钱,不过价格让江春儿感慨:“没想到慧城的珠宝首饰比京都还便宜些。”
“姑娘错了,平日也不比京都低。”那掌柜笑道,“以往广映玉石商清明后才会来,这才二月中旬。”
江春儿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听他们说,西军集结各大关口,恐那边有战事,影响到梁燕通贸,一大批货砸手里。”
“原来如此……”她显然知道是事关去年燕国挑拨北境的。不过之前听陈笃行说过,所谓出师有名,梁国没有证据,自然不会对燕国做什么,现下这个西军,她也不是很懂,等到了京都或许能够知道。
从玉石铺子里出来,江秋儿再次酸到了,她的意思很简单:“可见你就没想到给我带礼物。”
江春儿打了个哈哈:“没钱嘛,我可穷啦,现在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哎……”
“也是,豪掷十万两,一招打回原形,哪还有什么闲钱。”
“我送你一枚绣花针,把嘴给缝起来,不说想念的话就罢了,句句呛我。”江春儿怀念那个又软又乖巧还会挑拣好话的秋妹。
“是了,你离家出走两年,不许我生气两刻钟。”
江春儿莫名笑出声来:“明日咱们就出发回家,我整天陪着你,这总行了吧。”
江秋儿悠悠道:“就怕有人不依呀……”
“嗯?”江春儿脸一红,跺脚作势要打人,若非这是大街上,只能干瞪眼,这下轮到江秋儿笑出声。
在不远处跟着她们的的茯苓朝七叶感叹:“三姑娘还是老样子,倒是四姑娘,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七叶点点头,也就这一年多来,江秋儿不苟言笑,原因是什么他不得而知。
茯苓贴身服侍,当然知晓,自打一年以前,江秋儿的画未经她的同意,被同门的拿去卖了以后,她的名就传开了,惹来青睐者无数,令她烦恼,原本她的心思就不在这,甚至排斥,最后憋不下去,跟江夫人挑明这辈子不成亲,换来一顿骂,江秋儿也倔,没少跪祠堂,有一次要不是江并拦着,戒尺早打在身上,她也愣是不低头。
正逢江春儿这事,江安特地让江秋儿来虞州看看,说白了就是避风头,让江夫人消消火,如今江春儿回家,或许这件事能缓下来。
次日,慧城还飘着雪,醒江冰封,与天相接,一片苍茫之色,辽阔无垠,显得横行于其上的车马行人格外渺小。
此时刚过辰时,路人零散。
江春儿还是头一回在冰面上行走,从马车窗里探出头,车轱辘碾碎冰雪压出一条白线来,顺着白线往后看,后边驱车的徐青寄在跟骑马的欧阳荻说话。她掰断车沿的冰晶,打了过去——
徐青寄抬手接住,对上她一脸得逞的笑,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欧阳荻“啧”了一声:“改日我找个比弟妹漂亮百倍的来。”
徐青寄任由冰晶融化在手里,很真诚道:“愿你顺意。”
行至冰面正中,有一辆马车大概是赶路,从他们身后驶得快了些,在右边与欧阳荻擦肩而过之时,一道人影从马车里冲出来,双掌拍碎欧阳荻脚下冰面,马匹嘶鸣一声,眼看着要陷下去,被他用力拽过缰绳强行转了方向,另一人朝他袭来——
徐青寄正欲上前,头顶也有杀气暴起,一人从马车顶上劈刀而下,他快速抽出车沿边的剑扬起顶上,铿锵一声炸出星火,兵刃相接中看清来人是个极其美艳的女子,徐青寄发力撑开大刀,跃上马车顶与女子交起手来,不忘唤小萌一声。
小萌连忙爬出来拿过缰绳,他掌心都被磨破出血,勉强控制住,但车顶上的动静令马匹再次狂躁乱窜。受方才一掌的影响,冰面渐有碎裂之声,皲裂扩大,浮冰摇晃。
江春儿来得足够快,想也没想就把马车里边的卫确背上:“小萌,走!”
小萌弃了缰绳,跟着江春儿离开这危险之地。
刺客有三人,那一直拍击冰面的男人看到江春儿,一支精巧小弩三箭齐发锁住她的进退之路,再次三支。
浮冰晃动让江春儿稍微趔趄,狠狠骂了声娘:“小萌趴下!卫大夫抓稳了。”
她将一大块浮冰踢起,江水飞溅,继而撑过别的浮冰借力向后退滑出去,过快的速度让她不得不俯身,一手压着冰面稳住身体。
利箭击碎坚冰继续呼啸而来,奈何受过阻,即将射中江春儿之时失力落在她脚下,另外几支擦着她的身侧过去,钉在冰上,箭羽颤颤。
卫确这辈子就没这么惊险过,比矿洞塌陷的时候还令他心跳加速,一道红艳的血痕在冰面上十分醒目。
“江三姑娘?”
“没事。”江春儿僵硬地甩了甩被划破的掌心,那边欧阳荻早就对付上拿小弩之人。
“姑姑。”小萌跑过来。
“嗯。”江春儿站起身,看向徐青寄,周围的冰面已经碎裂漂浮,马车也四分五裂,马匹没了束缚,跑去别处,算它命大,没有沉下去。刺客是一男两女,身手不凡,不知是为徐青寄而来,还是为欧阳荻。
她担心江秋儿,很快靠近他们的马车,把卫确放上去。
“三姐你的手……”江秋儿看她左手掌心血肉模糊,一阵心颤。
“放心,一点皮外伤而已。”江春儿掏出手帕缠起伤口,“七叶,先离开这里。”
冰面随时可能被这几个黑心肝的敲碎,江春儿不敢离开江秋儿,生怕又从哪里冒出几个来。
此地的确是刺杀的好地方,空旷,且并非平地,强横的剑气叫那些浮冰碎得更彻底,几乎只能够容下双脚站立,再也移动不了分毫。自远处看去,江水翻腾,浮冰漂遥,人如轻鸟点水,相碰间炸出水柱,仿若白龙。
一时间,三人三角将徐青寄欧阳荻困在中间。
欧阳荻骂道:“你坑我!我说你怎么突然对我献殷勤,敢情骗我来给你做打手。”
徐青寄一路警惕而行,没想到刚出虞州不久,人就找上门了,面对欧阳荻的暴躁,他难得嘴硬:“确定不是你的风流债?”
“呸!眼见为虚,你以为是小姑娘呐?其实是俩皮肉都松弛了的老女人!”欧阳荻此话一出,两名女子俱是目露凶光,他也丝毫不惧,挑衅道,“青寄你还单纯,我告诉你,天悲五怪的薛彩衣、胡蝶,都是不敢真面目示人的老妖怪,面具之下,臼头深目,奇丑无比。”
“你找死!”薛彩衣嗓音尖锐,气得发抖,踩着浮冰腾空扬鞭,那银鞭带着倒刺,挥舞如蛇。
其余二人也站不住,双双冲向徐青寄,胡蝶手持长刀,另一名男子双勾阴邪非常,缠着铁链收放自如。
这三人功力都不输屈方胜与晏象,当初他们被常老伤过,又隐藏自身武功路数,叫徐青寄对付起来毫不费力,不知真正实力如何,而今对上眼前人,他心中有了数。
徐青寄放心将背后交给欧阳荻,长剑拢着的银白刃气在这样的冰雪江面上看不真切,挥起来仅见道道残影,身法极快,亦有碎冰飞溅,在视物不清之中频频指向二人要害之处,一时间竟让他们二人无法反击,只守不攻,不仅快速对视一眼。
一来到梁国,传徐青寄斩杀屈方胜与晏象,他们认为夸大其词了,必是被常无仇重伤过,才会让这等初出茅庐的小子当做垫脚石博得名气。
就在这一瞬间的分神里,胡蝶腰侧一剑,鲜血带出,那男子立马勾抓徐青寄的长剑,胡蝶忍着剧痛大喝一声,双手持着细而长的刀横向砍过——
徐青寄收剑不得,顺势被男子拉走避开,左肩仍无法避免划了一刀,他不顾这个,长剑直削男子双臂,中途转势,力道下压,挽剑花绞住铁链,叮叮当当缠在一起,剑尖指着男子的胸口一送,男子不得不后仰,寒芒从眼前过,脚下却骤然失力,原是徐青寄踢开浮冰,在他大惊间,朝他小腹出腿,咔嚓之声被惨叫声掩盖,踢出几步开外,浮冰翻滚,眼看要沉入江中——
“四哥!”胡蝶惊叫一声,但见薛彩衣银鞭扬来,倒刺收起,卷着男子的手臂将他拽出,这一招可谓不伤敌而自损八百,她是硬生生接了欧阳荻一招,那长短双剑砍下,震得她双臂发麻,受了不小的内伤。
“啧,姐弟情深。”欧阳荻走上前来,咂嘴感叹。
话音刚落,几枚赤黄烟雾弹炸开,江水混着浮冰腾起,徐青寄与欧阳荻捂住口鼻快速后退,几声清锐啸声,弩|箭从烟雾背后袭来,两人边退边挡,待眼前视物清晰时,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醒江南岸这边亦是繁华,一行人到了客栈整顿,江春儿才知这三人的身份,觉得他们还会再来。
欧阳荻道:“虽不是他们杀了常老,不过一个窝里出来的,自有人去找他们的麻烦,这里正好是风雷堂地界,那三堂主受过常老的恩情,叫他们有来无回。”
江春儿没忘记,当初想要为常无仇报仇的人在军所外闹的样子。
一整日的心惊肉跳随着天黑入夜后静下,江春儿看过徐青寄后,闹了个大红脸从他屋里跑出来,吹了点风恢复正常,顺便检查自己的衣裳有无不妥,这才从容回自己的客房。
江秋儿正好准备睡下,指着一旁的水盆旁边的面巾,脸色不算是好脸色:“已经拧干了,自己擦脸。”
江春儿手上有伤,如她所说,一点皮外伤,但江秋儿看了仍然忍不住拧眉,特别是上了药后,血与药粉混在一块。
“秋妹今日吓到了吧?”江春儿安慰她,“没事,也不是天天这样。”
“你还想天天这样?”江秋儿今日心都快跳出来。
“当然不当然不。”江春儿一屁股坐到床边挨着她,“小小的意外而已,再说了,你三姐现在多厉害。”
江秋儿低眉瞥着她受伤包扎的手,一声不吭翻身上床,滚到最里边背对睡觉去了。
“哎?”江春儿连忙褪了衣裳跑去吹灭烛火,嘴里一边解释一边跟着躺下去,活像个跟媳妇解释不断的……花心汉,最后长长叹了口气,“你以前还说,喜欢看我、英明神武,现在又不喜欢了,果然,女人心海底针呐……”
江秋儿翻过来看她:“我是……我是担心。”
江春儿立马发誓:“知道了,以后我一定倍加小心,哦不,没有以后。”
黑夜里,她双目明亮如星,嗓音软糯带笑,话里话外令人挂心,看起来一点也不靠谱,江秋儿觉得,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可又有偏差,比如今日冷静果断的模样,像另外一个人,不莽撞、也不慌乱无措。
这两年江春儿的确变了很多,不,应该是增添了很多难能可贵的东西,是、锦上添花。
那么自己呢?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再坚持一番,像江春儿这般认了一个理就闷声不回头,哪怕走得很慢,是不是也会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8-10 17:00:13~2022-08-13 11:5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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