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儿摸着腿上的猫,徐青寄就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因为这猫也与他有关联。
她都忘了问江秋儿,该怎么与徐青寄和好又不丢面子,转念一想,面子能当饭吃?本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给你的台阶你不下来我就上去。
江春儿咧嘴一笑,低头拿鼻子蹭了蹭猫头。
只是下午回到家中,鼓起勇气信心满满去到武场,却是空无一人,风卷落叶,屋门半掩。她这才想起来,徐青寄跟着江明睿去了,天黑才会回来。
她走进徐青寄屋里,里边干净整齐,没一点多余的东西,进门右手边有个长桌,上边放着个木盒。江春儿以未缠绷带的指腹一扫木盒,手指无灰尘,她心下舒坦了,至少证明徐青寄擦拭过。
“不识好歹的家伙,哼。”江春儿出了他的屋子,又拐到书房去,几个架子上摆满了武籍,桌上也堆叠满了,上次江老爷从曲见来京时还带了些给他。
江春儿心中早有疑惑,这么多武籍,徐青寄整日整夜不消停,既然不是她瞎猜的什么恩怨情仇,那也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随意翻开桌上一本,是本剑法,里边剑招图谱,剑诀晦涩并且还有几个字她都不认识,但边上的小字批注和心得,江春儿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墨水能认得全,解释得通俗易懂,宛若点睛。不过有一些不是徐青寄的字,字迹却与他几分相似,她又翻了翻其他武籍,全是同一人的字迹。
这些武籍一直以为是江老爷四处搜罗来的,原来并不是。江春儿很少翻看这些,她的剑法一向是徐青寄演示教的,若是哪里不对,一棍子就下来了,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她头一回看武籍,却发现能看得下去,不由得坐下来,仔仔细细往下看。
半夏很久不见她人,知道她去了武场,但时间也太长了点,不放心上去找人,武场宁静无声,只见江春儿在书房里看书,徐青寄没影,她没做打扰,反正不会出事,便安心回去了。
江春儿看了一下午,翻到最后是有所悟,不过头晕脑胀,忘了自己置身何处,书本一盖头,趴下睡了。
深秋天黑得快,徐青寄带着江明睿回来后,在后厨吃了点,就回到武场,路上正好碰见半夏。
半夏纠结:“徐哥,姑娘在上边。”
过了饭点还没下来,半夏正想去叫人。
徐青寄眉头轻皱,昨日清早见她,明显气还没消,今日别是趁他不在报复来了,诚然,江春儿有分寸不会烧了他的书房,不过,拆了屋子泄愤也不是没可能。
“在上边做什么?”他要有个心理准备。
半夏摇头,她肯定要给江春儿制造机会,只是意味深长说了句:“在上边一下午了。我去给姑娘热饭菜,你帮忙叫叫。”
说着一溜烟跑了。
徐青寄看半夏这表情这口气,顿时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慢腾腾走回去,边走边酝酿,到了阶梯之下,脚步又变得快了些,想见江春儿之心切,又或者即将面对惨不忍睹的境况,复杂的情绪在心间来回撞击,最后心想,拆就拆吧。
以致于在看到武场一如往常,却又一片漆黑时,那知要见到她的期盼,从高处来,到谷底去。
大概是回去了。
徐青寄心情烦闷,坐在外边冰凉的石凳上,将心头的浮躁由夜风吹散,也清醒意识到,她和猫怎么能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青寄听到一声细微的低哼抽气声,登时脚比脑子快,大步去了书房。
书房里漆黑一片,唯有窗外皎洁月色洒在书案上,书本堆叠,只看见半个乌黑的脑袋趴在那,要起不起的。
江春儿听到脚步声,知道是徐青寄,可这么趴着睡了很久,一动就是肩膀脖子疼,又趴回去:“我僵着了,来帮帮我……”
徐青寄弯起的嘴角,怪他没注意武场里还有江春儿的气息。
不点灯,夜里就不需要太过掩藏表情。
他走过去,掌心落在江春儿后肩,却又没碰到,一股热意传过去,舒舒筋骨通通血,垂眼看到她身前摆着那本《逐水剑法》,还翻到最后一页了:“趴这做甚?”
江春儿耳尖一红,嘟嚷着:“我喜欢趴哪就趴哪……”
说完简直想咬死自己。
嘴硬。徐青寄眼里尽是笑意:“看懂了?”
“啊?”江春儿发懵。
“《逐水》。”
江春儿想了想:“大……大概吧,反正,比《千字文》好懂。”
徐青寄无言,那是四岁小娃娃的开蒙书,这也拿来比?
“三姑娘很聪明。”徐青寄得承认,在这一方面,江春儿的悟性并不差。
他夸我!
江春儿立马搭了个台阶,小声道:“但是,有几处是不懂的。”
说完,她埋在双臂间的嘴忍不住抿开,心中催促徐青寄快走下台阶。
“勤加练习,自有心得体会。”徐青寄在这事上不含糊,沉吟一下,“明日我与小少爷回来后。”
江春儿恨不得跳起来吹两声口哨,双眼晶亮,尽量让自己淡定点,因为江安说了,温柔斯文点才讨喜,于是字正腔圆憋出一个字:“好。”
但这声音还是发颤,徐青寄皱了皱眉:“还疼?”
“我……我再缓缓。”江春儿动了动肩,僵硬的脖子也没那么疼了,坐直了身子,天知道她睡这多久了,手臂还有点麻,腿也是。
徐青寄巴不得她缓久一点,他收回手,在江春儿侧后方,眸光犹如一支画笔,仔仔细细描着她的轮廓,如此,便能忘记一些事,眼前就只有她一人。
江春儿的肚子不争气叫了两声,回头看徐青寄:“你吃了没?”
“嗯。”徐青寄方才以黑夜掩饰情绪,现在又以点灯为由掩饰自己的异样,“半夏方才找你回去吃饭。”
江春儿想和他多说说话,看着他的背影,问出心中疑问:“这些批注除了你还有谁的?”
徐青寄平静回答:“我师父的。”
“你还有师父?”江春儿头一回听说,想想自己还真一点也不了解他,说明他的字也是随他师父了?
“有,不过已仙逝,之后我才来江家。”徐青寄认为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江安和江并也知道。
唔……真凄惨,小小年纪双亲没了,师父也没了。
她又问:“那你家在哪?”
“敏州宣平。”徐青寄背对她,柔和光亮尽数映照上他清俊且稚气未脱的面庞上。
江春儿暗记于心,还想再问什么,外头风吹,她打了个秀气的喷嚏,再打一个。
徐青寄转过身来,见她穿的也不多,虽说有内力护体并不会太冷,但睡着了该冷还是得冷:“入夜风凉,三姑娘下回别这么晚。”
他关心我!
下回!意思是还可以来!
江春儿乐颠颠应声,徐青寄看她笑得莫名其妙,不由得想起前段时日她十分反常的举动,下意识后退一步,后腰撞到桌沿:“……三姑娘该回去吃饭了。”
“好哦,那我明日再来。”江春儿快要压制不住心中狂喜,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她憋着笑出门,徐青寄深深怀疑那书案之后,可能有什么陷阱,但是……
陷阱就陷阱吧。比如明知接近她不对,也还是想每天见到她,就当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江春儿回到院子里,终于不再压抑天性。
半夏看连饭也不吃光顾着傻笑的江春儿,连忙问:“姑娘,成了?”
“没有。”江春儿嘿嘿直笑,“他夸我诶,还关心我……”
半夏无语,她给出这么好的机会:“就这?”
“不然呢?”江春儿大胆想了想,突然双颊红了,抱起碗来大口吃饭。
这夜,她做了个羞煞人也的梦,大早上起来脸都是红的。
“姑娘,您病了?”半夏伸手就要摸江春儿的额头。
“没有。”江春儿一脸痴笑躲进被褥里滚来滚去,她敢说梦里徐青寄亲她了?还是亲嘴巴。
好不容易把昨夜的梦抛之脑后,可化妆容点唇的时候,她又脸红了。
“啊,半夏,我死了……”
“呸!”
江春儿的变样江夫人和方雪行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江夫人心里还冒出一个名字——
韩疏。
“韩疏?”方雪行知道此人,在曲见也见过一两回,跟江并江秋儿他们拜把子的兄妹。
江夫人点点头:“那天我看着的确不错。”
方雪行担忧:“我就怕去那样的高门大户,春儿受欺负,不过还是等二弟休沐回来再问问吧,他们熟悉。”
“我也有此意。他新官上任事忙,昨日捎信来,说重阳那天才回。”
婆媳坐在外头晒太阳,大书房里江春儿认认真真跟着张妈学看账。
方雪行问道:“冯夫人这两日没找您?”
“嗯,听说毅侯爷旧病复发,她也不得闲,倒是他们那个小侄女找春儿出去玩,不过我说春儿去东园了,她只好作罢。”江夫人叹气,“毅侯爷当初只是队正从事,能封侯拜爵,都是军功攒下来的,关键是站对了的队。爬到至今不容易,但比起其他人也算顺风顺水。”
方雪行捧着温水抿了一口:“这样的人家,十家里头,□□家有一笔烂账。”
京都一群真正的名门望族,不怎么看得上这些一步一脚印爬上来的,不封爵位还好,封爵就是与他们平起平坐,而今毅侯爷的三个儿子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娶进门的媳妇娘家也不弱,当之无愧的新贵,不惹人眼红就怪了。
“我倒希望他是一笔烂账,也不要出什么掉脑袋的事来。”江夫人喝了杯茶压压惊,“你也别太忧心,养胎要紧,待会我写封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去才行。”
方雪行应声,没再多说,她也不是很担心江夫人处理不当,因为还有个江并。
这时,有人送来一封信,是曲见来的。
信中内容和李骁收到的无二。
“难为秋儿了,跟这种人牵扯关系。”方雪行心有不快,“也不知他何时动手。”
他指的自然是李骁。
“秋儿年后还要去鹤公那一趟,老爷以此为由,将婚期后推。”江夫人心想着,“他若在此之前还不动手,我们也只好登门求他了。”
改八字风险太大,能不做尽量不做。
当初不想做这等背刺的事,现在反倒求李骁赶紧动手,怎么想怎么憋屈,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方雪行苦笑:“只盼以后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就算祖宗保佑了。”
江家所有人胳膊捆在一起都拧不过李骁一根手指头。
江秋儿的婚事和毅侯府的事一起压在江夫人心头,连带着江春儿小儿女的□□,令她整夜不能安睡,头发都白了几根。
如此,一晃眼就到了九月初八,下午的时候江秋儿回来了,把江春儿高兴坏了。
“我发现了韩哥的九花园,咱们去讨要几盆来应应景如何?他那也肯定有菊花酒喝。”江春儿上回算是知道韩疏为何这么久都不露面了,敢情是韩夫人铁了心要给他找个媳妇,成天带他蹭各种大大小小的宴,他倒是想反抗,奈何韩夫人找了个高手跟着他,跑哪都被抓回来,被江春儿笑了很久。
“也不知他在不在九花园,咱们去碰碰运气。”江春儿拉着江秋儿出门。
她如今春风得意,江秋儿一看就看出来了,和半夏问了同一个问题:“成了?”
江春儿笑得贼里贼气,欢快地吹了两声口哨:“那还没有,不过,我一定得把人拿下。”
江秋儿闷笑:“三姐竟玩攻打城池那一套呢。”
“我这不是怕把他吓跑嘛,徐徐图之,反正除了我,他有机会看到别的姑娘吗?”江春儿就是自信。
姐妹俩前脚刚出门,后脚就有人送来拜帖,是毅侯府的,邀请江夫人明日去霜山登高游玩。
霜山是登高的好去处,大大小小山头十八座,又称十八岭,京都人重阳时大多都在此游玩。
算巧了,江春儿他们明日也是要去霜山的,不过,想来他们不愿意一起,便回绝道:“多谢了,不过我是出不了远门了,儿媳养胎家里要有人,春儿他们刚答应和别人去了。”
毅侯府送帖子的小厮应声回去了,他又才走不久,又来一人。
“见过江夫人,小人章家,少夫人让小人送帖子来。”
江夫人接过一看,帖子上写着褚飞雁的名。她听过江春儿对章家满口称赞:“小女出门了,等她回来我再与她说,去与不去,晚点我派人到贵府上回话。”
褚飞雁和章聚这会儿人在万武堂,听到小厮这话,章聚拍了拍林生风的肩:“我俩也只能帮你到这了。”
这主意,还是林生风他娘亲出的,林夫人是拂柳宗宗主,一年里就只有两三个月不在京都,只听她道:“他们十有八九也去霜山,就是不知去哪个山头,若是回拒了,你提早点去蹲着不就得了,唉这脑子……”
褚飞雁笑着附和:“林伯母说得对,咱们一群人呢,怯什么场。”
可不就是一群么,杨临风还把他那口子带出来,还有他家的两个娃娃,俩娃娃的目标当然是缠住江明睿。加上李骁,往年他都是在皇家猎场,今年以受伤为借口跟皇帝推了,那他们哪能丢下李骁不管,当然是一起来了。用李骁的话说,清闲下来过后,就不想动了。
杨临风自己下了军令状,要是江春儿对李骁还有想法,他就自己钻进麻袋里吊在万武堂给人当沙袋揍,是个狠人。
依照林生风的心性,岂会介意李骁在不在,就是杨临风,这话怎么听都是唯恐天下不乱。
江并当晚从雾县回来听说一件事,非常荒唐,从江夫人那听来的,她说,江春儿心里的那小子是韩疏,十分肯定。
“不可能。”江并想也不想就否了,“我们认识都有五六年。”
江夫人把九花园那天的事慢慢道来,顺便把毅侯府的事也说了,听完后江并也不确定了:“当真?”
“真。”今日江春儿和江秋儿去了九花园,拿了几盆菊花回来,不仅如此,还说明日要和韩疏去霜山,把褚飞雁的帖子给拒了。
江夫人道:“丫头以前不懂事,现在长大了情窦初开,自然就注意到身边的人。”
“这么说……也有点道理。”江并沉思。
“道理什么道理,你呢?”江夫人横眼,以前她不逼江并,那是他忙于科考,江家走这条路本就艰难,现在他算是稳定了些,是该考虑考虑这事。
江并很会哄江夫人:“明年给您带回来。”
江夫人舒坦了。
江并趁机说正事转移她:“毅侯府那事,您不能犯浑。”
“我知道。”江夫人坐下来叹了口气。
江安不是江夫人亲生,以致于方雪行有的话只隐晦说,但江并不一样。
“您想等到什么时候?因为不确定她变心与否,想着万一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坏了你们之间的情谊?可既然已经这么揣度她了,犹豫不决是大忌。”
江夫人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就是摊上冯夫人,心软。
江并取来桌上毅侯府给的帖子,翻开看了看,约于霜山摘星岭:“他们已经兵来水来,我们不应回避。”
“你说的是。”江夫人也是少个给她做决定的人。
江并不是被动之人:“他们要有心等我们,会有意蹲点,我们就去红叶岭。”
红叶岭就在摘星岭旁边,今日拒绝了毅侯府的人,怎么着也要迷惑一二选择红叶岭,明日他们要是不来,他就从红叶岭中道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