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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被迫从打坐状态中退出,修业已经习以为常,不再逼着自己打坐修炼,负手走出内室,仰头望向无际的苍穹。
同一片夜空,同一轮明月,不知眠儿如今又身在何处?
距离上一次传讯回来已经过去三年,那时她说在凡俗的某个国度做女官,深受皇帝器重,如今不知是否还停留在朝堂。
她这一走,便是整整二十年没有回来过,唯有几年一次的传讯,让他知道她平安无事,修为进大进。
也曾想过她许是还在介意他当日的拒绝,所以才一去二十年也不肯回头,又觉得也许不是,她当时高高兴兴地外出游历,看不出一点介怀的痕迹。
但谁又能知道,她当时的情态不是特意做给他看的?
这些年来他心里时时惦念她,当初心血来潮收下她是有感于玄霜和灵溪的飞升,自己也想培养出一个有望飞升的弟子,未曾想后来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他手里有她的魂灯,也不是不能凭着魂灯牵引去寻她,可是每每走出这一步之前,却又犹豫了,他凭什么去寻她,寻到她之后,又该如何?
于是这一耽搁就到了现在,他也依然独自守在天衍峰。
近来不知怎的仿佛是愈发思念她了,打坐修炼时也经常心绪浮动无法安宁,思及此,修业的心跳突然漏掉了半拍。
他抬手轻轻抚上心口的位置,唇角不经意地流露几分苦涩无奈,所谓作茧自缚,便是如此吧。
微微摇了摇头,他转身准备回房,突然一种极致的紧迫感袭上心头,他顿住脚步,下一刻,柳眠离宗游历前他亲自为她点的魂灯已经出现在掌心。
以往火焰旺盛的魂灯眼下突然黯淡了许多,中心那朵小火苗极速缩减成了黄豆大小,瞧着情况极为不妙。
修业心头一时警铃大作,眉心紧蹙,眠儿出事了!
然而不等他打出法诀,不管不顾地循着魂灯的牵引去救她,岌岌可危的黄豆火苗便彻底熄灭了,空余一缕青烟袅袅,触目惊心。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修业一点准备也没有,惊急交加之下只觉喉头一股腥甜之味涌上,来不及压下去,一口心头血已经喷落在衣襟、魂灯以及身前的地面上,胸口仿佛被重重击了一拳,闷痛得厉害。
便在此时,沾染到他心头血的魂灯突然又若隐若现地窜出一缕时断时续的微弱暗光,他忽而狂喜,眠儿还有救!
于是立时抛却了所有顾虑,不敢再多耽搁一刻,掐了法诀循着魂灯牵引离宗寻人。
修业是在一座靠近皇城的深山里找到的柳眠,彼时现场除了已经没有呼吸、身体冰冷僵硬的柳眠,还有一条被烧得焦黑的狐尾。
狐尾的气息他十分熟悉,正是登仙梯上对柳眠下手的那只紫狐的气息!
此地必定经历过一场两败俱伤的斗法,只不过紫狐乃九尾一族,天赋异禀,可断尾求生,柳眠却……
眼前的一切真实而残酷,修业握着魂灯的手颤得厉害,一时间连呼吸也不会了。
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就去打理柳眠的尸身,片刻后,却仍然拿着只剩一点点微弱暗光的魂灯在四处搜寻,最后在距离柳眠尸身丈许远处的一颗大树树冠上寻到一片平平无奇的叶子。
他目露庆幸,当即朝魂灯打出一个引魂诀,那片叶子便顺着魂灯的牵引之力飘荡而来,落在魂灯的灯芯处,与那点微弱暗光相互交融,叶子在交融之中消失不见,魂灯的光却越来越亮,火苗跳跃蹿动。
大功告成,他极致珍惜地将魂灯收好,又一把火将焦黑狐尾彻底挫骨扬灰,随后才折返回去轻轻抱起柳眠的尸身,快速返回凌霄宗。
为了将柳眠的魂魄养好,修业动用了不少养魂的天材地宝,自己的私库和宗门宝库里搜刮了一遍不够,便马不停蹄地接连闯了好几个秘境,这才把材料备齐,正式闭关替柳眠引魂续命。
至于该不该、欠不欠的,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眠儿绝对不能出事!
出关那日,距离柳眠魂灯熄灭已过去整整一年。
这一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庆幸柳眠离宗游历前他给了不少防身保命的法宝,这才能在此等必死之局中抢回她一条命来。
也是直到此时,感受到柳眠体内重燃的生机,他脑子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才敢稍稍放松一些。
不过他一步也没有离开,她一日不彻底清醒过来,他便一日不能彻底放心。
于是就坐在她床头照看,一等又是半月。
柳眠醒过来时正好是旭日初升的时刻,晨光透过窗棂散落在屋里,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
几乎是她睁眼的同时,耳边便传来修业惊喜的问询:“眠儿你醒了,现下感觉如何?”
她闻声侧头,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声来。
与此同时,她发现眼前的修业与多年前分别时有些不一样了,当年他虽然也是中年模样,但是发丝乌黑,精神饱满,气度卓然,眼下却见他乌发里夹杂了不少银丝,神情惊喜却难掩疲态。
想必为了救活她,他应该是废了不少心思吧。
想到将他折腾成这样的正是自己,柳眠心里生出些许不忍,不过很快就将这些不忍压了下去,毕竟她亦是身不由己。
修业察觉到柳眠的状况,下一瞬手里便多了一瓶灵露,轻轻将她扶起来,一点一点将灵露喂给她喝了。
再开口时,柳眠已经能够正常发声:“师父,眠儿这算不算是祸害遗千年?”她勉强扯了扯唇角,“您何必如此耗费心力来救我。”
“傻话。”虽是斥责,修业却说得无比温和,“你呀命不该绝,往后定能活得长长久久!”
话音未落,在灵露作用下些许恢复了一点力气的柳眠突然倾身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搂住他脖颈,滚烫的热泪流过脸颊,滴滴落在他颈间,灼热得叫人心尖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