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纠已经来这个世界三天了。
平心而论,这三天的日子还算不错——住的是豪宅江景大平层,吃的是冰箱里囤着的昂贵顶级食材,装修风格典雅,床品都不逊五星级酒店。
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直到现在,他都还没弄开这扇防盗门。
“不行……撬不开。”祁纠扔下撬卷边的银|行卡,抹了把汗,“你那怎么样?”
屋子里没人,他是问自己的系统。
他们两个都是被派来的员工,系统比他还郁闷,一个球灰扑扑的从地毯下面滚出来。
“还是没信号。”系统往地毯不起眼的地方蹭灰,“联系不上总部,大概出故障了,你别急。”
这个世界的情形显然不对头,他们本来不该落到这种除了吃只能睡的躺平境地。
祁纠的工作是推剧情,具体负责的部分是“运送金手指”。
顾名思义,就是把剧情专为主角生成的资源、机遇、引导甚至顿悟,用足够合理的方式,想办法送到主角手上。
这些金手指不过是根据剧情需要生成的数据,可祁纠赚得可是真金白银——每送达一个金手指,他就能获得相应提成作为奖励,在故事结束后带回家。
两全其美。
为了剧情需要,按照常规情况,他们这些负责运输金手指的员工,分配的角色都会和主角关系匪浅。
或者是主角的父兄师长,或者是主角的挚友亲朋。
这还是第一次,祁纠领到的身份……这么有创意和挑战性。
“我是主角的渣攻。”祁纠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阅读自己的身份手册,“‘渣攻’是什么意思?”
系统:“……”
祁纠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在帮你砸门。”系统奋不顾身,“你不能做渣攻,你已经落进圈套了,接下来主角会用尽手段报复你,你只能再活十一个月。”
这次进入世界前,传送匹配机制出了故障,他们抵达的剧情点和领到的身份都有问题。
大问题。
这个世界的主角叫叶白琅,叶家的继承人。
这个叶白琅,平时看起来斯文和气,手段却向来叫人闻风丧胆,吃人不吐骨头,除起异己来比谁都狠。
叶家本来就是H城首屈一指的豪门,家主叶滕年轻时风流,四处留种又从不避讳,原配还大着肚子,私生子就已经被一个接一个,风风光光领进了门。
原配叫白婉,是个烈性的,几次三番吃药想把孩子打下来,都没成,最后带着临盆的肚子跳了楼。
大人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倒是捡了条命,只是坏了条腿。
这是叶家从不提及的丑事。叶白琅瘸着条腿,被当成污点累赘东塞西藏,挣扎着活了十几年,终于在大学时遇上闻栈。
……
这次祁纠领到的角色,就是这个闻栈。
“你。”系统一边砸锁,一边给祁纠朗诵详细剧情,“活了二十几年,唯一对他好、关心他,陪在他身边的人——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说得更确切些,闻栈还不光是骗子——他是被派来毁了叶白琅的,为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报酬。
大学的四年里,闻栈带着叶白琅混迹酒吧夜店,不学无术,去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放纵厮混。
他哄叶白琅醉生梦死及时行乐,动听的花言巧语一套皆一套,甚至信誓旦旦,许诺会带叶白琅私奔。
只要叶白琅放弃继承权,放弃去和那群私生子抢那个庞然大物的叶家,他就陪叶白琅出国,两个人潇洒自由,过没人打扰的神仙日子。
……这些显然都是泡影。
闻栈只不过是那些私生子花钱雇来的,陪这位瘸子少爷逢场作戏。
他只要钱,并不真在乎叶白琅的死活。只要叶白琅松口放弃继承权,闻栈第二天就会带着那笔谈好的丰厚报酬,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这个计划不太成功。”祁纠伸出手,戳了戳毫发无伤的防盗门锁。
系统球砸瘪了一块,心疼不已,叹着气小心翼翼往回鼓:“对。”
不然他们现在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被困在豪华大平层里,足不出户,只能百无聊赖地啃牛排看江景了。
——叶白琅城府极深,三年前叶家家主换代,没人在意这么个刚念完书的残废少爷,叫他猝不及防杀出来,把整个叶家搅得天翻地覆。
那些私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清算,家族内的势力也被大举清洗,叶家一夜之内变了天。
这个闻栈也是个奇才,知道势头不妙要躲,却又享乐惯了吃不了苦,躲来躲去,居然躲进了叶白琅送他的大平层,心惊胆战地反锁了门。
闻栈以为这万无一失,却忘了这扇门是相当复杂的电子机械防盗锁,选择反锁后只能用钥匙开——至于用来开门的钥匙,早在连日的东躲西藏下,不知被他掉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不论他们用什么办法,就再没打开过这扇门。
“酒色财气,闻栈是个没救的混混,早被掏空了身体。”
系统掏出赛博生死簿:“你看,他只能再活十一个月。”
祁纠掏了掏兜,凑过来一起算:“我们有十二个金手指要塞给主角。”
叶白琅已经有了叶家,资源、机遇都在其次,最关键的还是引领和顿悟——叶家从没教过他这些,得有人教这头撕咬搏杀着闯出生路的小瘸狼,怎么体面、怎么进退,怎么在商言商,怎么镇住那群所谓的“上流人士”。
抢下叶家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守住叶家,带着这个家族生存。
叶白琅选了这条路,就只能往下走,否则终究有一天,他会因为行事偏激带领叶家剑走偏锋,再被失控的叶家裹挟着覆灭。
叶白琅是主角,有主角的路要走。确保这条路不出问题,这是祁纠的工作。
“可你现在是渣攻,怎么把金手指给他?”系统愁得不行,“他恨你恨得要命,折磨你还不够,不会听你的话。”
大学那四年里,除了带着叶白琅不学无术,闻栈和叶白琅其实并没实际发生什么。
很多人都说,叶白琅根本就没有感情,是头只会吃肉喝血的狼。那四年的时间,闻栈骗叶白琅,叶白琅也同样在利用闻栈,麻痹那些对手放松警惕,暗中积蓄力量。
祁纠最后研究了几下那个毫无反应的电子锁,确认了不是没电,宣告放弃:“是吗?”
系统不解:“不是吗?”
祁纠没回答,只是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窗前,看外面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江面。
他没在恋爱部门工作过,不太能理解这里复杂的情感纠葛,连“攻”和“受”的定义都是刚才听剧情的时候,抽空在资料库里查的。
但就目前情况分析,这扇门不论怎么都打不开,绝不是个“锁坏了钥匙丢了电话信号也正好被屏蔽”的单纯意外。
叶白琅在外面大肆找人,把闻栈吓得魂飞魄散,走投无路地躲在这——他把闻栈逼到作茧自缚,却又什么都不做,明知道闻栈藏在这,却只是冷眼旁观。
会做出这样矛盾的处置,其中蕴含的情绪,只怕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恨”字能够概括的。
冰天雪地里快要冻死的人,看见了一团篝火,哪怕明知火是假的,也会控制不住地蜷缩在旁。
这是人的本性,总有愚人,孜孜以求,去捞一捧水里的月亮。
叶白琅这条命生来被诅咒,连怀他生他的母亲,也向腹内倾注以满腔憎恶恨意,要带着未临人世的孽胎粉身碎骨。
没人喜欢他,没人在意他,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死……闻栈是唯一的一个。
哪怕是假的。
“叶白琅一定会来见我。”祁纠只管送金手指,他活不长,又有十二个金手指要送,时间很紧迫,“他报复他的,我送我的,互不干扰……开个‘良师益友’buff吧。”
这是祁纠最常用的技能卡,设定里闻栈是叶白琅的学长,勉强符合使用要求,他可以顶着这个光环加成,做叶白琅十一个月的老师。
这十一个月里,不管叶白琅是拿针扎他、拿火烤他、把他用绳子吊起来打,他都得把金手指全塞给这头小瘸狼,以获得足足十二份丰厚提成。
系统看着祁纠手里正潜心翻阅的书:“……宿主,这个犯法。”
祁纠看错书了,这不是他们这本书的情节,是《刑讯拷问八百例》。
祁纠当然知道这个犯法,他就是来给叶白琅普法的。
祁纠给书页折了角,还想再和系统讨论讨论细节,始终没动静的防盗门忽然响了一声,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从客厅传来。
能听得出一只脚稍跛,金属拐杖笃笃触地,叶白琅穿过客厅,打开卧室的门。
不用系统提醒,祁纠也知道没认错人。
叶白琅裹在纯黑的呢绒风衣里,皮肤有种异于常人的苍白,用来拄拐的右手戴了只皮手套。
叶白琅左手解着领带,狭长的眼尾略翘,瞳孔漆黑,带着薄薄一层不见底的笑影。
这点笑影很像祁纠老家的湖,这个月份还没冻透,一踩就破的一层冰,叫太阳光晃得白亮。
诱惑着不知详情的路人,踏破陷阱,一头没进刺骨的冰湖里去。
“栈哥。”叶白琅一瘸一拐,撑着手杖走过来,“这几天,我在外面忙,没时间来看你。”
如果不考虑眼底的冷色,还有那根能把人捅个窟窿的拐杖,叶白琅笑得很乖,几乎有种人畜无害的假象。
过去在一起时,叶白琅跟在闻栈身后,就总是这样一副乖巧的样子,迷惑了所有人。
没人知道这是头吃人肉喝人血的狼。
叶白琅停在窗前,手杖向上掂了掂,抵住祁纠的下颌。
他像是还保持着过去的温顺,幽深的黑瞳却盯着祁纠的喉咙,眼里含笑,嗓音既轻又哑:“没有我陪,一个人住……还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