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微君手指上的血很快就停了,只是原本弧度椭圆的指甲已经完全秃掉,粉红色的肉翻了出来,牙齿啃啮后的细小伤口坑坑洼洼地敞着,看着就很疼。
青黎给她清洗干净,又贴上创可贴:“啃手指不是好习惯,不卫生,以后慢慢改掉,好不好?”
时微君微垂着眼睫,好一会儿才嗯了声。
伤口不大,青黎弄完后便去洗手,出来时看见时微君还坐在沙发上,她身上穿的是中学的校服,落在膝间的蓝白格子裙,质地纯白的衬衫,纽扣一直扣到最上方,露出纤细而脆弱的脖颈。
她是时家最乖巧的女孩,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客厅明亮璀璨的水晶灯光静静地洒在她身上,整个人如同初雪一般干净通透。
但青黎知道,她在不高兴。
她想了想,走到桌边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糖。
“微君,”青黎走过去,“吃糖吗?”
时微君转过头看她,纯黑的眼眸,目光落在她手上。
青黎打开糖罐,里面是各种花花绿绿的精美包装纸,鲜艳斑斓的绚烂色彩,天然就能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
“橘子味,还是白桃?”青黎问。
时微君眼睫微颤,声音有些失真,说:“青黎,我不是小孩子了。”
青黎嗯了一声,眼睛看着她,说:“是啊,微君长大了。”
她的声音那么温和,时微君却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巨大的委屈没由来地蜂拥而至,挤得她心脏胀痛,甚至很想哭。
但她并没有哭。
青黎放下糖罐,随手拿了一颗橙色磨砂袋包装的糖果剥着,她正站在沙发一侧,这个角度下,她能看见时微君放在身侧的手,被创可贴包裹的食指正在用力地摩擦着拇指边缘。
“不过长大了也可以吃糖,”青黎收回视线,把手里的糖递出去,轻声问:“橘子味的,吃吗?”
时微君在这一刻像是被劈成了两半,她内心根本不愿意自己被一颗糖哄诱安慰,但身体却如同受到牵引,她面无表情地抬起下巴,脖颈仰着凑过去,轻轻含住那颗糖。
糖块是硬的,仿佛能含很久,能尝到很久的甜。
青黎笑了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晚上在前院与老人家一起吃晚饭,时宴舟也在,脸色是不加掩饰的阴沉,隔着半张餐桌死死盯着青黎。
他针对得太过明显,身边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时宴舟的亲妹妹今年才十二岁,长得漂亮,性子也鬼机灵,笑的时候有尖尖的虎牙露出来,只是在餐桌上距离青黎的位置远,只能遥遥朝她挤眼睛,用口型问她。
“怎么了?吵架了?”
青黎全当没看见,后面时老爷子放下餐具离桌后,她也很快起身离席,时宴舟特别有脾气的在那一刻摔了下筷子。
青黎都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个之前看起来还挺正常的少年变成现在这样小孩子撒气般幼稚的。
不过她并没有停留,她不觉得面对时宴舟的喜爱自己应该表示受宠若惊,也根本不想在这里成为某些“知情人”的八卦对象。
晚饭后是自由支配时间,青黎上网看了些资料,又练了会儿书法,赵阿姨就上来催她们睡觉了,像以往一样,总是提前十分钟。
青黎也没觉得烦,随意应下,可等她照例再去找时微君的时候,对方竟然一直待在浴室里不出来。
青黎敲门提醒了一会儿,时微君才裹着浴袍把门打开,整个人湿漉漉的,连鞋也没穿,赤着脚踩在羊毛地毯上,手上原本的创可贴早泡掉了。
青黎看出来她还在闹脾气,语气便有些无力:“微君。”
时微君抿紧了唇,她全身上下只裹了件绵软单薄的浴袍,腰间的带子松松一扎,透明的水珠从发丝间连成串地往下落,整个人娇嫩柔软得令人心疼。
过了半晌,时微君才小声地反驳:“我真的没听见。”
青黎轻叹了下,而后拿了条大毛巾盖在了她头上,胡乱撸揉,像对待某种小动物。
时微君低着头不说话,后脖子上那点肤色白的几乎透明。
青黎慢慢放轻了动作,说:“微君,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时微君原本已经坐在椅子上,闻言立马抬起头,脱口道:“那你现在还会跟她走吗?”
青黎摇了摇头,说:“现在不会了。”
时微君眼睛微微瞪大,愣愣地看着她,看不出是开心还是松了口气,又或者两者都有,不过很快,她又垂下视线,纤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她不要你了,”时微君很认真地说,“你不应该跟她走。”
青黎动作微顿:“不是因为这个。”
时微君却只哦了声,像是已经不在乎理由。
青黎一时犹豫起来,好一会儿没再说话。
时微君的头发生长得很好,浓密乌黑,等不再滴水,青黎便松开手,后退了两步,身体靠在梳妆台上:“好了,自己去吹吧。”
“哦,好。”时微君乖乖地点头,站起来重新进了浴室。
青黎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眉心轻轻皱起。
时微君吹了头发,又换好睡衣,从衣帽间出来时青黎正站在书架前。
时微君的书架很大,占了一整面墙,格子里却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她这几年看书都是跟着青黎在看,所以种类有些杂,除了上学用的教材和练习册外,还有文学、历史、传记、美术……
“青黎,”时微君走过去,看见对方正掀着桌面上原本已经翻开的那本书,白皙的手指落在暗色的封面上,对比鲜明。
书名是《孤独相伴》,戈尔巴乔夫的回忆录。
时微君探过脑袋,说:“我刚看到第二部分,你呢,你的看完了吗?”
青黎说:“还没。”
时微君又问:“你看到哪了?”
青黎的手指在目录上往下滑了滑,说:“叶利钦事件。”
时微君啊了声,抿着唇说:“好吧。”
青黎听出她语气里的小失落,不由得笑了下,而后转过身问她:“今天还要读书吗?还是下棋?”
时微君看了看表,已经快要十一点了,而与青黎下一盘国际象棋每次都需要她二十分钟以上的时间。
“读书吧。”时微君说。
青黎对这些消遣可有可无,闻言便点头应了下。
时微君一边爬上床,一边没忘记自己该有的礼貌:“谢谢。”
“不客气。”
青黎把卧室的大灯关了,只留了床头的台灯,柔和又明亮的灯光落在床前一角,像是在黑暗中独自开辟了一个世界。
“离开斯塔夫罗波尔是一段令人十分痛苦的经历,这样说毫不夸张。说心里话,我热爱这片土地,它的草原、深谷、树林,当然还有丘陵和高山……”[1]
时微君在青黎平静的读书声里微微阖上眼,身体在一瞬间仿佛变成了B-612星上的玫瑰花[2],被她浇过水,挡过风,消灭过毛毛虫,还倾听过自己的情绪和沉默,如今又罩上透明的玻璃罩。
这一切,都让她觉得那么熨帖而安全。
青黎并没有读多久就停了下来。
其实她们这项睡前活动在很早之前就应该结束了,只是成了习惯后,彼此都没觉得是负担,所以才保留到现在。
青黎把书放下,刚打算下床,便感觉身边的人动了动,扯住了她的衣角。
“青黎,你今天陪我睡,好吗?”
女孩轻软的声音里带着并不明显的央求。
她很少这样,但青黎顿了下,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你快睡吧。”
她径自下了床,不去看时微君此刻的表情,伸手把台灯拧掉。
空间陷入黑暗,门被很轻地打开,又合上,徒留一片死寂。
青黎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没有直接睡下,而是打开手机,先给时微君的心理医生发了个消息,打算约时间单独与对方见一面。
经过今天这回,她突然有些不确定时微君是不是能坦然接受自己以后的离开,尽管她确实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如果是其他人,面对离别时便是哭闹、怨恨,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时微君这样的,她却有些担忧。
很早之前,时微君的心理医生就说过,儿童自闭症一般是不能痊愈的,更何况对方还有过在幼时亲眼目睹母亲死亡的经历,所以只能通过一些手段去干预和改善。
事实上也是如此,自闭症的一些病况,例如重复刻板行为之类的,也确实一直没有在时微君身上完全消失。
而她规律的生活习惯,在外人看来是自律和坚持的结果,但青黎知道,那是因为她有强迫症和对这些习惯有高度选择性。如果被要求改变这种日常生活,她就很有可能会在心理上产生极度的痛苦,比如压倒性的焦虑或愤怒。
青黎从来不认为自己因为彼此的亲近就需要去负担对方的生活,只不过人非木石,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时微君太过伤心。
至于别的人,她并不怎么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迟到,唉···)
[1]出自俄罗斯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著,潘兴明译的《孤独相伴:戈尔巴乔夫回忆录》
[2]出自《小王子》里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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