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沐川额头抵住地面,电流层层穿透肌理,不一会儿就渗出一层冷汗来。心脏在电流的负担下不再似之前那般安稳,在胸腔内像是要挣脱束缚般猛烈跳动。
人体是电的良导体,这间屋子里的囚犯皆□□双脚,身上穿的是入狱时候统一发的麻衣,没有一件是绝缘材质,许沐川眯起眼,一把抓住朝自己走过来的脚踝。
那人一声哀嚎,握着自己被电打伤的腿滚到一边。
许沐川得了个空隙,用手铐比划着围上来的人,转过头去小口喘着气。
“废物!”刀疤脸吼道:“在监狱给你关傻了!”
“我是让你们几个看着他,今晚上别让他睡觉!”
几个喽啰得令,找了根木棍想要把地中间的许沐川驱赶到角落。
人在深度恐惧时留下的印象最难改变,比如面前这个亲手被许沐川卸了一边膀子的人,哪怕知道他现在无力反抗,对上那道狠戾目光时也会下意识的闪躲。
“别碰我。”许沐川抬手挡住木棍,冷声道:“我自己会走。”
他捡起地上散落的被子,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把自己裹起来,闭上眼睛专心抵御源源不断的电流。
眼皮灌了铅似的沉,电流忽大忽小,许沐川调整呼吸试着和它和平共处,适应了这种麻木感后,倦意袭来,他不可控制的闭上了眼睛。
木棍划出破空声,砰地抽下来。
两个喽啰正抱着木棍蹲在他对面,轮番看着他。许沐川猩红着眼瞪过去,原本混沌的脑袋被迫清醒。
他索性把脸从栏杆伸出去,对着幽深的走廊,盯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看。
记忆拉回八年前,还在A市一中读高三时,蒋默尧被调到他身边座位的那个晚自习。
那天刚好期中考试成绩发布,后退了二十名的许沐川心情烦躁的很,偏偏蒋默尧没心没肺,连着考了三次倒数第一的他扣下了许沐川桌洞里所有的卷子。
他一上来就套近乎的叫他同桌。
他说,今晚上不许学习,心烦就要好好放松。
一向不愿浪费学习时间的许沐川那天破天荒的和蒋默尧趴在窗台,在窗帘的掩护下一起数厕所前的灯究竟亮了多少次。
奇数偶数,他堵输了。
后来蒋默尧追着在他的十个手指肚上画了一个星期的乌龟。
说出去可能会被别人笑话,那一个星期里,每天许沐川都舍不得洗掉指尖的画。
哪怕只有短短一学期,那段日子也成了他12年寒窗中最舍不得忘记的时光。
明明……是蒋默尧不由分说闯入了他的生活。
明明最先陪在蒋默尧身边的,是他许沐川。
要说遗憾,可能就是当时的许沐川并没有现在这样勇敢果决,他极其擅长伪装,在他敏锐察觉到自己对蒋默尧的感情后,毫不留情的把他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当时还没法接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那是他曾藏在心里的,最不敢言说的悸动。
灯泡闪了六百三十二下,许沐川在心里默默数着,电流彻底停止的时候,一共过去了八个小时零二十三分钟。
满身冷汗的许沐川手腕紧扣着胸口,遗憾中带着点窃喜,这次他又堵输了。
他猜的奇数。
可年轻的典狱长再也不会往他的手指上画那只圆润可爱的小乌龟。
他又何尝不想把一切全盘托出,在蒋默尧脸上狠狠打上两个响亮的耳光。
可是他还不能。
子弹,还得再飞一会儿。
早晨六点,狱警准时打开364号监狱的大门,囚犯们穿过长廊走上地面,吃过早饭后,被拉到监狱后方的一片沙土地里。
364号的劳作区一直有着全监狱最密不透风的围墙,两侧高高挂起的铁丝电网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一旁的卡车里满载着花苗,许沐川盯着看了许久,没看出是什么品种来。
“这是新来的一批玫瑰,”狱警拿着警棍指了指:“从今天开始你们的任务就是养好这些花苗,直到他们开花。”
玫瑰……
许沐川大学时曾养过一盆小玫瑰,一路磕磕绊绊从花苗长起来,病怏怏的总一副要死的样子,半年才开出第一朵花。
他印象里的花苗不长这个样子,眼前的这种根茎粗大,零星带着的几片叶子细窄狭长,倒像是棵小树苗。
说来也巧,玫瑰幼苗要养六个月才能开花,如果运气好的话,在他死刑前能看见这批苗开花的样子。
只是在沙漠里养玫瑰,真的能开出花来吗。
到还真是为难364号的这些大老粗……
一行人被解开手铐,排队把货车厢里的玫瑰一盆盆搬下来,烈日当空,没一会就晒的众人一头脸的汗,许沐川一边搬着花盆一边四处张望,来回看了好多次都没发现蒋默尧的身影。
不是说他要亲自监管自己的吗。
许沐川自嘲的笑,原来他连看自己一眼都觉得麻烦啊……
按照以往的惯例,典狱长会经常探查364号集体劳作的进度,这群不省心的虽然对外团结一致,内部也总是纷争不断。
可是一连五日都没见蒋默尧来过。
他腕骨上系着的依旧是那副手铐,只不过第一晚过后,除了刀疤脸,其他人见了他都要避让三分。
但他每日还是没来由的觉得不安。
入狱前他曾听到过风声,境外W组织近日会有一次较大的地下活动,波及到S国下属好几个城市,算算日子,也该到时候了。
蒋默尧入职H监狱前好歹也是年轻警力的中坚力量,这次十有八九是被调过去协助任务。
蒋默尧年轻气盛,出任务从未失过手,但相比于大学时期就被师父破格带出去执行任务的许沐川来说,他总是少了一些灵劲儿。
说白了就是一头猛劲冲到底,最后往往把自己刮的遍体鳞伤。
第六日清晨,给玫瑰花浇水的许沐川有些沉不住气了。
每一只花盆都有着自己的编号,许沐川特地在两千盆玫瑰花里,找到了写着303的那盆,放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每天他蹲在那盆花前,给它比其他玫瑰更悉心的照料。
他把额头抵在花盆的边缘,在心里静静祈祷着。
“喂!别偷懒!”
抻长了的警棍不轻不重敲下来,他手腕脱力,那盆303不小心倒扣在地上,咔吧一声,折断了主干。
许沐川怔愣了好一会儿,强忍下本能挥过去的一拳。
他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了点想做的事情……
他连忙捡起花盆,看着里边折的乱七八糟的枝干想着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正巧这时候,身后铁门被推开,周围闲聊怠工的狱友们霎时安静,许沐川回头望过去,那张消失了五天的脸终于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可蒋默尧扫了两眼就打算离开。
那人有些踉跄的右脚被许沐川敏锐捕捉,他当即放下手中花盆,揪起一旁狱警的领子,一拳打了上去。
啪。
禁闭室的房门被打开了。
“听说你点名要见我?”蒋默尧站在门口,手里夹着根烟,侧头吐出一口雾,厌烦之意不言而喻。
正盘腿坐着的许沐川二话不说把人扯进来按在墙边,昏暗的光线隐匿了他焦急的神色,两手把蒋默尧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了个遍。
只是那人并不领情,气急之下摔了烟头:“搞什么?敢搜典狱长的身?”
蒋默尧挣了两下没挣开,不知道许沐川哪来的力气,看上去细瘦的手腕竟能把他牢牢牵制住。
“别动。”确定蒋默尧全身上下都没有缠绕纱布后,许沐川才放开了掐着他的手。
“没事了,典狱长请回吧。”
许沐川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应该没受伤。
“你觉得我时间很多?”蒋默尧言语间满是不可思议:“我闲到能为了让你占便宜专门跑过来一趟?”
“如果您非要这样理解的话。”许沐川噗呲一声笑出来:“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蒋默尧看了看这间狭小的禁闭室,不解的问:“为什么要打狱警?你明知道这样讨不到什么好处。”
说起这个,许沐川眉尾一挑,来了兴致:“因为他打翻了我的玫瑰花。”
他凑近了些,眼里满是温柔:“303号,刚好你生日的那一盆,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来着,啧,可惜了。”
“哟,您还记得我生日呢?”
“当然。”许沐川坦然回答:“我记得的还有很多。”
“做戏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上,许沐川。”蒋默尧收起笑意后退一步,眉心阴影更重了些:“你没必要为你做过的那些事安上一个为我好的借口。”
他叹了口气:“既然你没话要说,那我有东西给你。”
蒋默尧回身翻找着什么,许沐川凑上去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抹银光从视线角落闪过,他下意识出手格挡,眨眼间,已经和蒋默尧过了三招。
“当年体术课你就没赢过我。”许沐川从身后锁住蒋默尧的脖子,抢下他手里捏着的那根银针:“终于忍不住想杀我了?”
“知道我家祖上是干什么的吗?”蒋默尧挣脱开他的束缚,疯笑着说:“我家除了我爸当了警察,爷爷往上都是干中医的。”
“这次回A市,我特地回家取了一包针。”
蒋默尧言语间吐露着不知名的兴奋:
“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无意间看到的一套针法还没试过,用在你这样的将死之人身上格外合适。九根,九个穴位,下完最后一针面露死相,无药可医。”
到时候表面上看着许沐川是被枪毙,实际上他早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蒋默尧冷笑:“你刚好在小雅身上扎了九刀,我如数奉还,不过分吧?”
“倒还真的不直接杀,蒋警官果然说到做到。”许沐川苦笑道,眼里划过一丝凄凉,他把那根银针放在灯光下仔细看了看,而后脱下上衣,露出劲瘦的身体。
“这是你的愿望,对吧。”他喃喃自语。
你曾经许过的愿望,除了竹雅,我都帮你实现了。
“是这里吗?”他手指抚上右侧胸口偏上的位置,好像手下是别人的身体,认真问道:“第一针该下的位置。”
蒋默尧瞳孔有过一瞬的收缩。
“不,再往下一些。”
许沐川根据他的指示移动着手指。
“可以了。”蒋默尧适时出声打断。
“好。”许沐川笑着,缓缓把银针插了进去。
“不用脏了你的手,我自己来,成全你。”
从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后,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赚到的生命。
六个月的刑期,足够他最后一次觊觎这份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本次榜单任务已完成,更新可能会暂停一周,想存存稿,无稿裸更的日子有点受不住了,写出来的东西有时候也逻辑不通,我会尽量把这个世界囤好再发,让他完整一些不那么割裂,感谢大家理解!(作者在这里给大家鞠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