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是个庶女，她家里嫡母是个面慈心苦的，对庶出的子女，自来是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秋娘偏偏相貌出众，远胜嫡出的姐姐。嫡出的姐姐今年成亲，嫁给了庆远侯世子。

庆远侯世子呢，名声在外——人人都知道他是个花心风流之辈。这样的人，在成亲之后第三天回门，看见了秋娘之后，就有些失魂落魄，秋娘的姐姐作为枕边人，自然是能看出庆远侯世子这心思的。

她一开始还阻拦着，绝不许庶出的妹妹到庆远侯府来，也绝不会带着庆远侯世子去自己娘家。

庆远侯世子呢，得不到秋娘，就干脆找了相貌相似的丫鬟，或者是外面青楼的女人，整日里寻欢作乐，醉生醉死。

时间长了，世子夫人心里也有些嫌隙埋怨——她不敢怨怒自己的丈夫，那就只能是将恨意转到庶出的妹妹身上，觉得若非是秋娘长得太好看，秋娘性子妖娆，秋娘狐媚样子，那自家丈夫肯定不会被勾的失了心魂的。

“自此之后，姐姐就憎恨我，她憎恨我，嫡母就要用手段来折腾我，每天我需得在她跟前伺候，早上天不亮就得去请安，不管冬天夏天，在门外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晚上需得她睡着了我才能回去，有时候她忘记吩咐了，我若是私自走开，就少不了一顿板子打。”

秋娘说着，眼圈都有些红。

夏芝芝就奇怪了：“你没爹吗？”

秋娘本来想起来这些事儿，心情正难过呢，被夏芝芝这样一问，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这话，很别扭，有一种嘲讽的意味。当然，不是对她，而是对，她爹？

秋娘情绪就有些复杂了，顿了顿才说道：“他素来不管内宅之事儿，再者，庶出的命贱，只要没死，没出人命，那只要没闹腾起来，就和他无关。”

夏芝芝了然：“哦，那你继续。”

“一直到现在，我姐姐嫁给庆远侯世子已经有半年，半年不曾怀孕，庆远侯夫人十分着急，再加上庆远侯成亲之后也本性不改，风流纨绔，庆远侯世子就迁怒于我姐姐，觉得是她没能管教好丈夫。”

夏芝芝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种婆婆，最是麻烦，自己管不住儿子，让儿子变成了一滩烂泥，却妄想着娶个媳妇儿进门，能让儿媳妇儿管得住。那你要想让儿媳妇儿管，你首先得给你儿子找个他喜欢的啊，他不喜欢，看一眼都厌烦，他能听媳妇儿的？再者，这时候吧，若是那做儿媳妇儿的稍微一管教，做婆婆的还得生气呢，好家伙，我都不舍得打骂的，你倒是怪舍得。”

夏芝芝一摊手：“这种婆婆，说真的，敬而远之，千万别打交道，不然你就该体会这世上最难做的事儿了，里里外外不是人。”

秋娘一想，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以往总想那做婆婆的会说好话，该是个性子不错的，没想到事儿还能这样想。

“你接着说，我不打扰了。”夏芝芝催促道，秋娘点点头，就赶忙继续说道：“于是庆远侯夫人就想着，要给庆远侯世子纳妾，既然这媳妇儿不中用，那就换个中用的姨娘。他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生了庶长子……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这言论，又让夏芝芝忍不住无语了一下。

秋娘顿了顿说道：“这些事儿，都是我伺候嫡母的时候，她们母女说话，我……偷听到的。”

秋娘还有些尴尬不好意思，不过实在是没法子，她既不能离得太远，免得嫡母要人伺候的时候找不到人，又不能离开。那站在外面，总会偶尔听见些什么不应该听的。

夏芝芝点头，恍然大悟：“所以你姐姐就改变了主意，以前她是防备你，免得你真的被庆远侯世子给弄到手。现在呢，是打算主动将你送到庆远侯世子身边来。”

秋娘点点头，又忍不住抿抿唇：“这主意是我嫡母给出的，她说，男人嘛，得不到的永远在惦记，到弄到手了也就是稀罕那么一两天，干脆将我送过去，庆远侯世子玩儿过了，也就没什么好稀罕的了。二来呢，我姨娘还在府里，但凡我不听话，我姨娘就得受苦，如此一来，就不怕我翻出了我姐姐的手掌心，到时候我就是她最好用的棋子。”

反正，自家送一个过去，总比庆远侯夫人给儿子找一个强。庆远侯夫人送过去的，那到时候庆远侯夫人可就是靠山了。做儿媳的，难不成还能和做婆婆的打擂台？

自家表表诚心，庆远侯夫人看在姐姐心诚的份儿上，再缓一缓，别着急孩子的事儿，那也算是为秋娘的姐姐求取了一段喘息时间了。

既然打算将秋娘送到庆远侯世子身边，还得提防庆远侯世子真的喜欢上秋娘，嫡母经过一番思量之后，就打算给秋娘塑造一个浪荡形象——秋娘现下身上穿着的衣服，就是嫡母花费了很大心思弄来的。

秋娘本来打死也不想穿的，可嫡母捏着秋娘姨娘的性命，秋娘最后也只能屈从。

她将秋娘带到外面不远处的山上，说是踏青，特意邀请了庆远侯世子夫妻，还邀请了许多别家的公子姑娘，然后就说，家里庶女到了年纪，想要攀附一门好人家，她做嫡母的，不愿意惹人憎恨，就特意给了机会。说白了，就是举办了一场围猎，猎物没有别的，只有一个秋娘。

然后许诺，今儿谁若是抓住了秋娘，谁就能将秋娘给带走。

夏芝芝听到这儿，简直是……张大了嘴巴一脸的空白，实在是不敢想，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儿，做嫡母的，亲自将庶女当做一个下作妓女推出来。

“她是做老鸨的吗？”夏芝芝喃喃问道，秋娘怔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掉眼泪：“你这说法，可太贴切了。我之前一直在想，她这样的行为算什么，现在听你这一说，醍醐灌醒啊。可不就是老鸨吗？她就是老鸨，我就是妓女，她要将我卖出一个好价钱来，现在就是价高者得。”

“甚至，甚至我还不如一个妓女，人家妓女，在被卖的头一天，还能盛装打扮，稳坐高台。可我呢？我呢？”她伸手拉扯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她穿的甚至连最低贱的女人都不如。

她甚至不是被拍卖，根本不用掏钱，那些男人只要骑马追一下，将她当成丧家之犬，当成势在必得的猎物……

秋娘之前回想自己悲惨日子的时候还没哭，现在却是忍不住捂着脸呜呜痛哭起来：“我连妓女都不如啊，她这样的黑心肝老鸨，连一身体面的衣服都不愿意给我……”

夏芝芝沉默片刻，伸手拍拍她脑袋：“往好处想，她这样对你，你心里只有憎恨，那将来只要报仇就可以了，不用两处为难，你说是不是？”

“报仇？”秋娘喃喃自语，又苦笑摇头：“我如何报仇呢？那些人还在外面守着，我一旦出来，他们必然不会放过我……我过了今天，就要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我如何报仇呢？”

像是看见了自己以后的命运，秋娘这会儿脸上连点儿血色都没了，整个人木呆呆的，活像是个任人宰割的木头雕像。

“你如何不能报仇呢？你现在，单凭自己，就已经从那些人的围追堵截中逃出来了。”夏芝芝说道，秋娘原本正呆呆的坐着，听着这话，脸上就露出了些疑惑：“我？逃出来了？”

她立马转头，然后就发现，之前一直在这店铺周围环绕的喊叫声音，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些人，是真的放过她，走了？

秋娘激动的身体都哆嗦起来了：“我真的逃出来了？我现在，真的没事儿了？”

夏芝芝笑眯眯的点头：“是啊，你现在真的没事儿了，说到底，这是京城呢，天子脚下，那些人就算是再张狂，也需得守着京城的规矩，皇家的规矩。”

秋娘愣了一下，随即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我真的逃出来了，可是……可是我逃出来了又怎么样？我姨娘还在家里，她是真的会打死我姨娘的……”

她起身往外走：“不行，我得回去……”

走两步，又忽然回头，扑通一声给夏芝芝跪下：“今儿多谢恩人救命之恩，我……本该做牛做马回报恩人的，现在却不得不先离开，若是我还能活着，恩人大恩，我必定结草衔环。”

使劲磕了三个头，秋娘起身就要继续走。夏芝芝都无奈了，话都说到这儿了，这姑娘，怎么就一根筋呢？

“你难道就不奇怪，这荒郊野外的，为什么我的客栈会开在这儿吗？用你的话来说，你嫡母邀请了不少人，那些人必然都是有权有势，既如此，他们为什么没敲门问问我，看没看见你呢？”

夏芝芝问道，秋娘有些反应不过来，试探的问道：“请问您是……”

别是什么皇亲国戚，自己眼拙没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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