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马车友好,对人就不那么好了。
布鞋鞋底薄,不时踩到小石子的话硌得脚底生疼,得弯腰把镶嵌进鞋底的石子抠出来才行。
走到半路,艾轩和艾彬依依不舍地转入泥路去学堂。
而镇上的牌坊也依稀能看到影子。
“想不想吃肉包子?”艾弛弹了下艾冬梅的脸蛋儿。
小姑娘头发枯黄,去年冬天冻得开裂的脸还没完全恢复,红一块黄一块的。
不过眼睛倒遗传了她老爹艾奕辰,又大又双,灵动不已。
“想!”
艾冬梅脆生生地连忙回答,口水争先恐后地抢先从嘴角溢出。
艾弛笑意加深,直接抬起手用袖子擦干净小馋猫下巴。
养孩子的乐趣想必就是如此吧。
“你们呢?”
“想。”
“想吃。”
高度起伏,有尖有细,但无一例外回得都很干脆。
***
松林镇。
周围几十个村唯一购买生活物资的地方,镇子不大却很繁华。
井字形街道,各自有不同功能划分。
刚走过牌坊,横着的第二条街就全是各类吃食铺子和饭馆。
艾弛兑现承诺,一进去镇子就去了包子铺。
每个孩子两个肉包子。
“小心烫。”
油纸撕开,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比成年男子拳头都大。
微微有些黄的白面香气四溢,油脂透过薄底部渗出。
艾香菱疯狂蹬腿,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一口咬上油纸包。
艾弛废好大劲儿才把脑袋扒开,就见这丫头已经咬下大块油纸嚼得正香。
艾弛:“……”
又抠又哄好半天,才让她松口。
大些的孩子早啃完一个,艾凌把手指舔了一遍又一遍都没见下嘴第二个。
艾弛有些疑惑地发现这几个都是如此。
紧接着,艾凌小心翼翼把油纸包叠起来,塞回怀里。
“吃饱了?”宴尘问。
艾凌摇头,张口就先吞了口口水:“剩下的带回去给爹娘和大哥吃。”
目光再看向李婉,小狐娘害羞地垂下头,小声地说出了同样理由。
剩下一个给娘带回去。
李雪更是拿到两个包子后就塞进了怀里。
“我的就给二叔二婶和二表弟。”
“这些是买给你们吃的,其他人的咱们回家前再买。”艾弛有些哽咽。
孩子们这么懂事,让他本就柔软的心跟泡了热水似的,软得一塌糊涂。
“给爷爷,爷爷。”
怀里牙牙学语的孩子最后将感动变成了汪水,再也无法维持脸上严肃的表情。
小小的手抓着包子就往艾弛嘴里塞。
还没咀碎的包子渣喷出大半,衣襟很快就变得油汪汪一片。
艾弛哈哈大笑,抱着可爱松软的孙女狠狠香了口。
“我家冬梅自己吃,爷爷不饿。”
小小的艾冬梅仿佛还无法理解爷爷竟然禁得住包子诱惑,不可思议地又往自己嘴里塞了口。
“走吧,先去肉摊。”
井字形左边街道全是农家自己种植的蔬果,两家肉摊子在街道尽头。
眼下正处于苍岚国春季。
市场上菜种类翻来覆去就那几种,最多的就是些荠菜白菜。
“爷爷,咱们今天晚上真的吃肉?”
艾驰说回家前还要买包子,艾香菱迫不及待地就把省下来那个吃掉大半。
艾家孩子中,就她点儿都不怕艾驰。
爷爷虽整日板着脸,却从没真正处罚过家里孩子们,多试几回就能摸清性子了。
“还担心爷爷饿着你?”
艾香菱是没半分没遗传到父母温顺温和,古灵精怪的性子就是个假小子。
“如果每天都能吃肉就好了。”
“外公。”
妹妹艾香菱无忧无虑只想着吃喝,李雪却已经到了体贴父母的年纪。
无意间瞥见路边有家药铺,心思一动就先喊出了声。
喊完才知道害怕,支支吾吾地不敢再说下去。
李婉也发憷,但比起姐姐胆子还是大了稍许,见她迟迟不敢开口,激动之下直接指向医馆。
“娘……娘这几日腰疼。”
腰伤是在李家留下的病根子,前些日子背柴又扭了下。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说起大女儿,原主记忆中全是无奈和叹息。
没出嫁前性子温柔大方,嫁去李家十年倒养成个任人搓圆捏扁的懦弱性子。
究其原因,其实都是膝下无子惹的祸。
无子守不住家财,丈夫死后连遗产都无法继承。
这条律法明明白白存在于苍岚律里,就是觉着不公也无法更改。
艾弛扬了扬手:“进去吧,买些膏药。”
大夫听完李雪描述,淡定写下张药方,外加十几张膏药。
就这些,就花了一两三钱银。
难怪艾香兰再疼都不敢吭声,本就怕再被赶出娘家,看病还如此费钱。
两个孙女也被如此高昂的药钱吓得战战兢兢。
“有病就要治,拖成大病花得钱就越多,如此更加不划算。”艾弛趁机教导孩子们。
孩子们根本没往心里去,眼珠子黏在肉摊子上根本无法离开。
两斤五花肉,两斤猪板油,一斤瘦肉。
至于小说里经常出现的猪下水,价格比肉便宜不了多少,根本没有免费的说法。
带着一大群孩子又去其他地方逛了逛,艾弛才提出返程。
同时,心中也在暗自叹息。
想要在镇上开家食肆是没希望了,饭馆数量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店里更是门可罗雀。
看来还得去县城再看……
***
天色渐黑,下山村里也悄然进入了炊烟袅袅中,春季播种前大家吃得都早。
位于村东头的艾老二家厨房此刻也正忙碌着。
但寻常中又好似透着股怪异。
女子们全站在厨房门口,惴惴不安地不停往厨房里探头看上两眼。
“爹真会做饭?”
柳氏小声质疑,随手将想要往屋里窜的艾香菱抓住:“不准进去添乱。”
活了几十年,还是头回见这幅光景。
艾逸云坐在灶膛前添柴,家里的两个读书娃子也被艾弛使唤得团团转。
“轩儿笨手笨脚,还是我去帮忙好些。”吴氏看不下去,作势抬腿要进屋。
柳氏一把抓住,哭笑不得地提醒:“爹不是让咱们歇着,进屋想挨骂?”
没瞧见大姑姐都被骂回屋里躺着取了。
说到挨骂,吴氏瞬间就蔫吧下来。
公爹回家后就交代今天这顿夜饭由家里男子做,她们在外边儿看着就行。
看来看去,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踏实。
“大爷爷,爷爷在厨房。”
艾凌的大嗓门远远就从院门口传来,两人忙转身迎了上去。
“我听三娃子说老二在厨房?”
来人身形高大,国字脸浓眉大眼,走起路来虎虎生威,没有半点老态龙钟之相。
“爹今个儿要亲自下厨。”柳氏说起来都有些心虚。
进去好半晌没还个动静,再这样下去天都得黑了。
艾柱仰天大笑,笑声震动开来,引得艾弛都听见大哥那声如洪钟的笑声。
“那我倒要看看老二究竟要如何把饭做熟。”
艾柱大步流星走进厨房,片刻后院门才气喘吁吁地又跑进来个少年。
“大婶,二婶。”
声音清朗,眉眼温润,身形高挑而单薄。
艾柱的长孙艾俞。
“是艾俞啊。”吴氏笑,随即神色就是一顿。
少年递上手里篮子,浅笑着朝两位婶子拱了拱手:“奶奶让带的鱼,给夜饭添个菜。”
柳氏随手接过,连忙把人往屋里迎:“先去堂屋坐着歇息歇息,我让轩儿和彬儿来陪你。”
艾俞摆手,边走边挽起袖子:“我听说二爷爷在厨房里忙活,我哪能厚颜坐着等吃。”
艾家男子没有传统意义上的男主内女主外思想。
许是跟艾柱俩兄弟逃难的经历有关,他们早些年也都是自己下厨做饭。
柳氏笑,也不拦人。
“艾俞。”出声的是吴氏。
艾俞轻叹,知晓大婶想问什么,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奕辰叔随同窗参加文会去了。”
若是艾弛在此,瞬间就能看出艾俞说的是谎话。
少年眸光闪烁,说完就埋下头往厨房里走,生怕再两位婶子再问。
再多问两句必然露馅。
“你还真会做饭!”
自家爷爷的不可置信透过这句话清晰传递出来。
艾俞跨入厨房之时,就见艾弛左手握刀麻溜地切着菜,右手竟还能抽空抓起旁边的盐撒到盆里。
“还骗你不成。”艾弛说,而后迅速停下切菜,拿起另一个盆盖在上头。
盆里一阵噼里啪啦声响。
“泥鳅?”
“艾彬这小子去河沟里摸的。”艾弛轻轻瞥了眼躲在艾逸云身后立难安的艾彬。
“什么!”艾柱果不其然立即发怒,往右跨出一步直接拧上艾彬耳朵:“你小子是不是逃学了!”
打猎练出的手劲儿,眨眼就让耳朵红得能滴出血来。
艾彬疼得龇牙咧嘴,但不敢挣扎,只带着哭腔连忙求饶。
敢挣扎,就等着挨抽吧。
艾弛打定主意看热闹,趁兄长教训艾彬时抬头冲艾俞笑了笑。
“你奕辰叔为何没有修沐归家?”
艾奕辰与艾俞叔侄就读同家书院。
不同的是人家在甲班,自己长子却在丙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已。
吴氏好打发,艾俞却不敢糊弄二爷爷。
在那双笑眯眯的眸子中,抢先败下阵来,支支吾吾地终于说了真相。
艾奕辰此次月考又是书院倒数,觉得无颜面对家中长辈,躲在书院不敢回家。
“……”
哭的也不敢哭了,打算好好教训一通的也收了手。
大家都知道艾奕辰口中长辈指得是谁。
谁料艾弛只是摇头笑了笑,目光移到盆上:“以为躲在书院消息就传不回家里?”
满满一盆子泥鳅逐渐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