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远处偶尔传来虫鸣。
蒋淮觉得这个世界在此刻,显得平和宁静,却也十分无趣。
他做好了选择,双唇微启,在意欲开口的时候,伽一却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伽一平静地说:“我不想听了,蒋淮。”
蒋淮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高大的背影,月光模糊了他的躯体。
伽一吹了一声口哨。
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随即,两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人,从暗处走了出来。
他们抱着枯柴,在周围靠近河岸且没有青草的地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柴堆,而后燃起了火焰。
而后他们又再次消失在夜幕中。
仅留下温暖的火堆。
和相对无言的两人。
那火焰并不大,泛着黄色的光晕,温润的光线照亮了蒋淮的脸。
他杂乱的短发被风吹过,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以及蓝色如冰的双眸,他的鼻梁挺直精致,双唇单薄色淡,尽管非常美丽却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就算他的瞳孔里中跳动着火焰的影子,也不曾为他增添几分人气。
伽一用眼角偷偷瞄了蒋淮一眼,然后便远离他走开了去。
尽管伽一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半分不妥,但那双翠绿色的瞳仁里却暗沉了下来,显得深邃又略显忧伤。
那是伽一难得展露的一丝软弱,没有人看得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明知道答案并将不尽如人意,为什么还要问?就当作他从未问过吧。
他在内心有些伤感。
伽一光脚踩在草丛上,走到河边蹲下身来,开始拿起小刀处理刚刚捕获到的鱼,他熟练地用锋利的刀刃划开柔软的鱼腹,取出内脏,然后用河水清洗。
刚刚火堆旁还有一些剩余的树枝,被他用刀削尖了头,然后将鱼串成一根根鱼串搭在了火苗的上空。
蒋淮看他翻转着鱼串,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带烟了吗?”
伽一这时才偏过脸,看了蒋淮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起身走向马车为他取来了烟,却没有直接给蒋淮,而是含在双唇之间,用牙齿轻咬着,一只手挡着风,另一只手用精巧的打火器点燃烟。
他用力吸了一口,烟头瞬间呈现出斑驳的火星。他的手指夹住被点燃的烟,递到蒋淮的面前。
“嫌弃吗?只有这根了。”
蒋淮接过烟,毫不在意地放到口中。
他抽了几口,然后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着:“你不想听,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懂什么叫做感情,我也不知道哪里吸引到你。但是如果你真的想要当我身边的一只狗,那就随你意吧。”
这个烟的味道有些呛人,并不如平日里作为尼尔少爷抽的来得精细,却也意外地让人有几分着迷的粗犷。
是个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伽一愣愣地盯着蒋淮。
蒋淮微张着嘴唇吐出烟雾,那飘渺的雾气上升之后又逐渐散去,露出他微敛的睫毛,长长地垂了下来,如同鸦羽一般,盖住了半个眼瞳,却又几分迷离的神色,将冷淡剥离了些许。
伽一看得有些着迷,然后哑声问道:“那我的主人,可以让我亲吻你一下吗?”他说着,又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渴望着亲近。
蒋淮闻言,突然低低嗤笑一声,对伽一感到有趣。
此刻的他竟带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狗还能吻主人?”
他纤长的指尖夹住烟,轻轻地抖了两下,将白色的烟灰抖落在一旁,然后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眼帘掀了起来看向伽一。
“不过你这只野狗,早就冒犯了我无数次不是吗?”
蒋淮狠狠地吸了一口,将烟圈吐向上空,刚刚微微扬起地唇角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似乎那转眼即逝的低笑不过是伽一的错觉。
伽一有些愣神,心中翻涌着热意,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他看见眼前的人斜着眼昵了他一眼,听见蒋淮的低语:“来吧,我的野狗。”
伽一扑身上前的时候,他的热度从紧密相贴的胸膛传递了过来。
伽一的手掌很大,掌心有着许多粗糙的茧子,一开始小心翼翼地捧着蒋淮的脸,然后将那朝思暮想的嘴唇含入口中,用舌头舔舐着,然后逐渐地深入。
他吞噬着蒋淮的口腔,伽一用舌头扫荡着,动作越发地狂野而不受控制,如同嗜血的猛兽挣脱出了牢笼,锋利的爪子压住了贪恋已久的猎物,想要将他吞吃入腹。
蒋淮微微眯起蓝色的双眸,看着伽一棱角分明的脸庞渐渐逼近。
一股熟悉的粗犷的味道他的身上传到蒋淮的鼻息。
正是刚刚那支烟草的气味。
他感受到伽一掌心的温度,他的手掌滚烫。
那双大手覆上蒋淮略带凉意的两颊,令蒋淮不禁打了个颤,像是被火舌烫伤了一般想要躲闪。
但伽一并不允许他的闪避。
他吞噬着蒋淮的气息,感受两人彼此的味道交融着。
华贵的淡香与粗放的烟草味交织着,让他感到发狂欲疯。
伽一的手掌从蒋淮的脸上放开,抢过他指尖中的烟掐灭在自己的掌心,熄灭的烟头掉落在一旁的地上没人再有闲暇去关注。
那充满力量的大掌带着近乎强迫的力道,将蒋淮整个人禁锢到了怀中,禁锢在他的胸前,两人的心脏仅仅隔着两层单薄的血肉在跳动着。
令人着迷贪恋。
蒋淮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沉迷在这一片吞噬当中。
他沉重又复杂的心情,在此刻突然松了口气。
就在这一个时刻,他终于不再反复地回忆。
回忆这十几年的生活,回忆莉莲的亲吻,回忆肯尼斯的拥抱,回忆母亲那双带着泪痕的充满波光的蓝色眼睛,以及父亲带着血渍与污浊的黑色礼服,和那隐藏在优雅的笑容背后的神情中的疲倦。
这短短的数日,那么漫长,竟比这过去的十几年,来得更久一些。
蒋淮放任自己陷入一片黑暗的漩涡,和一个强制的滚烫火热的怀抱当中。
“肯尼斯的审判日在什么时候?”
蒋淮围坐在火堆旁,看伽一烤鱼。刚刚先烤的几条都成了黑碳渣,幸好伽一捉的鱼不少,又换了一批上火架子。
伽一盘着腿直接坐在地上,肌肉盘结的手臂时不时抬起来翻动一下烤鱼。
他的半个身子歪着,贴着蒋淮,像只驯化后的大狼犬,餍足地守在主人身边。
汗渍从他的额角流了下来,火堆劈里啪啦响着。
他的眼神看着烤鱼,显得非常晶亮,笑意从眼神里透了出来,有几分纯真。
伽一生得高大雄壮,实际上却比蒋淮小了两岁,只是残酷的生活让他从未懂得天真是什么,他一路摸爬滚打地长大,舔着血长到如此的模样。
伽一听到蒋淮的声音,扭头过:“大概再过几日吧。”他将头埋进江淮的腰腹,用毛茸茸的大脑袋顶了顶他的手,安抚道:“肯尼斯不会有事的。”
蒋淮的脸色苍白依旧,只是嘴唇分外红艳,让他的清冷被染上了潋滟。
他不再说话,只是把手放在他的头顶,伽一的头发有些湿润。蒋淮修长而白皙的手指插、入棕色的短发当中,无意识地抚摸着伽一的头顶,轻柔地,一下又一下。
·
众人闯入肯尼斯大门紧锁的家中时。
指尖原本富丽堂皇的肯尼斯家宅,已然变成杂乱不堪的模样。
宝蓝色的地毯布满了肮脏的脚印,凌乱地分布着。
一人高的名贵像钟被踢倒在地。
钟身上,闭着眼睛的父神张开着翅膀,双手环抱着破碎的钟面,似乎仁爱地环抱着这个大陆,他的嘴角已经含着仁慈的笑容。
血迹如同泼墨一般,洒在侧面雪白的墙面上,流淌着,最后干涸成干枯的暗红玫瑰。
艾德伯爵的长剑握在右手掌,剑锋向下垂在地面,随着他一步步往里走,他所经之处的地毯都裂了开。
长筒的军靴踩在那柔软的羊绒毯上,还有些许未完全干透的血从缝隙里挤了出来。
随着他一同进入的士兵靴底都沾染了血液。
艾德伯爵歪了歪脑袋,“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就当赏你们了。”他提起剑,将剑锋凑到鼻息闻了闻,而后插入腰侧的剑鞘当中。
“如果找到什么人就带到我的面前来。”他吩咐道,跨着大步走过门廊,来到大厅,厅堂那自顶层盘旋而下的水晶吊灯已经轰然坠下,裂开的水晶到处四溅,在周围灯光的映照下,四周处处闪烁了五彩斑斓的美丽光芒。
他踩着回旋的台阶走着。
脚步声被地毯消弭,安静无声。
艾德伯爵哼着歌,一步一步向上走着,咧着嘴笑着。他打开每一个房间,看着那些犹如被盗窃拜访的乱七八糟的样子。
“看看,这些财大气粗的商人们,无论表面过着多么奢华的生活,也不过是群为了利益互相撕咬的野猪,粗鲁、蛮横、毫无礼仪、自以为是。”
他随手拿起一块被砸碎在地上的袖口,雕刻精美的黄金蛇中间钻石仅残留在一半。
他举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真是富有!”他哼笑着,“但最后还不是要死绝了!而所有的财富,将属于贵族。”
他一脚踢开眼前碍事的椅子。
椅被后面,一把被遮挡住的匕首显露了出来。
艾德伯爵往前踱了几步,然后弯腰想要将匕首拔出来,却发现卡得非常紧,似乎是在猛力攻击之下失去了平衡,借着身体的重量而深陷进入的。
匕首的刀身已经完全地陷到地面,仅仅露出刀柄,漆黑的刀柄上刻着一个六芒星。
他双手握住刀柄,深吸一口气,额头的青筋盘结着,用力一喝,将匕首拔出地面。脚步因为惯性向后退了几步才止住。
“瞧瞧,瞧瞧。这可不就是埃德加家族的家徽吗?那该死的土猪,果然愚弄了皇帝陛下,想要独自贪下肯尼斯那惊人的私财!”他拿着匕首放在眼前仔细瞧着,“那两个贱|民说的果然不假。”
艾德伯爵咧开嘴哈哈大笑,身体摇摆着,像一只失控的大狗熊。
他用愉悦而期待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野心勃勃的埃德加家族,装神弄鬼弄了个西德商人的身份,将整个西陆愚弄了多年,甚至私自组建军队蔑视贵族的尊荣,到处为非作歹迫害我们这些高贵的家族。如今又罪加一等,丝毫不念及国王对他们家族的厚待,意图独自敛财,撇开贵族,大发其财。”
“他们迫害了我最亲爱的弟弟卢恩!待国王陛下给昆汀·埃德加判了刑,抄了他非法的财富,一定不吝于补偿我的丧弟之痛,到时候我并将向国王陛下请愿,将埃德加的产业归于我族,毕竟只有贵族才是真正对他忠心耿耿的。妙妙妙啊!昆汀·埃德加,待我向陛下禀明,我就去地牢里剥了你的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艾德伯爵的猖狂笑声。
他举着匕首回过身,灯光照亮刀锋,他的眼中凶光大盛,带着澎湃的快意!
副手躬身站在门外。
他低着头,恭敬地说道:“伯爵大人,属下们在下人的衣橱中找到一名躲藏仆人,似乎是尼尔·肯尼斯的贴身男仆。属下已命人捆绑在大厅,等到大人的审问。”
“哦?”艾德伯爵说:“昆汀做事真是不够谨慎啊,竟然还留下了漏网之鱼,让本伯爵好好地审问看看,看看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暴行!”
他面带笑意地下了楼,副手则跟在他的身后。
大厅里,士兵们左右站成两排。
一个身着男仆装的年轻男子,他全身被绳索捆绑着,勒出了血痕。
男子散落着纠结的长发,他苍白的脸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地板,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瞬间又变得状若疯狂。
“尼尔少爷……尼尔少爷救救我!昆汀·肯尼斯!都是他逼迫我的!我是被逼的!”他大声地喊叫着:“昆汀少爷!我办事不利!不要杀我!啊!对!尼尔少爷已经被你绑走,对对对!为什么没有奖赏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看不见我!什么人都看不见我!不要杀我!”
“我……我在衣柜里……我躲在衣柜里很安全……”
“所有人都被杀了……都被昆汀少爷杀了!”
}“呵呵,对!尼尔少爷,尊贵的少爷,好好享受吧!你这个贱人,为什么你生来尊贵!我就应该生来卑贱!你该死!哈哈哈哈!你会被□□至死!会肮脏地死去!”
“太好了!!!呵呵呵,太好了!这不公平的世界,终于公平了一回!”
男子的膝盖因为刚刚发疯的挣扎,被锋利的水晶碎扎伤。
他倒了下来,像只虫子一般不断蠕动着,他的脸在地毯上磨蹭着,渐渐流了血,鲜红的血越来越多,淌了开去。
艾德伯爵在他身边停下了脚步,嫌弃地用军靴的头地挑过他的脸,“啧!这可是重要证人,可不要让这条臭虫就这么死了!”他嫌弃地说道,然后一脚踢开,男子的口中瞬间喷出了一道血。
“操!真是肮脏的臭虫!”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