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
无论李梓疏有多么的肯定,那坐在床榻上的人影都不为所动,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药碗,缓缓开口。
“你当该清楚,你已经,放弃过一次了。”
自欺欺人的话语,又何必说出来呢?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李梓疏信誓旦旦的表情终于破碎,抬眼。
“你知道什么?”
那件事,他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为什么这个男人,久居幽宅,却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真的,只是堪有谋略么?
李梓疏怀疑的眼神越发严重,可那床榻上的人却根本不为所动。
就好像被怀疑被看出也都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
更甚至——
“你觉得我知道什么,我就知道什么。萧世子,你当初对姚家做的事,您不会忘了吧?”
那床榻上的人似笑非笑,看着李梓疏轰然大变的脸色,轻嘲。
“落了柔娘身家,毁了柔娘婚配,这就是你的只要她么?”
那这种要,可真是让人无福消受呢~
霎时间,李梓疏的表情骤然冷凝,待那双含满了情谊的眸子微微闭合,待再次掀开,已满是铁血阴冷的神情。
就好像刚刚那个为了爱而癫狂的人,不过是个假象。
见此,床榻上的人弯起嘴角。
“这才对嘛,作为萧王府如今唯一一个心有雄才伟略的主子,怎能是刚刚那副样子~”
李梓疏的表情越发森然。
“你还知道多少?”
“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你觉得呢?”
那人还在笑,可李梓疏的表情却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微微冷静下来。
“我对柔娘的感情是真的,那两件事,只是意外罢了。”
李梓疏还在重复之前的话题,即便是板着一张脸,好似没有丝毫情绪。
可他就是想说下去,想让这床榻上的人相信——
他,就是心怀柔娘,而且,全部都是柔娘。
李梓疏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这件事,让那床榻上的人忍俊不禁,没有开口也有些不置可否。
他知道,这李梓疏,还有后半句。
“孤会在这件事事成之后,像姚家提亲,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梓疏在铺垫了一番之后,终于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呵~当然,待事成之后,您可就是大唐的皇帝,想娶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况......”
床榻上的人似笑非笑。
“还是个有身孕的寡妇。”
霎时间,李梓疏的表情再次变换,眼中的杀意一闪而逝,利落转身。
“动手之时,我会通知你,希望下次见面,你已经封侯拜相。”
声音徐徐飘散,远去,就好似那天边的浮云,风一吹,便化作了万千飘絮,直至消弭。
“同祝。”
房间内再次归于平静,那床榻上的人缓缓扫过房间,眉眼几不可见的弯了一瞬,然后再次敛下,睡得香甜。
良久——
那再无任何动静的门外,一个满身灰土的宫装女子爬了出来。
脚步挪移,步履阑珊。
她一步一步的朝着外面走去,眼中满是空洞和疑惑,还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惧怕,不知走过了多远,她看着眼前清澈见底的湖水,看着那摇摇摆摆游过的黑红锦鲤,眼中猛地一跳。
“柔娘,我要去找柔娘!”
随着这句话开口,她的身形猛然向一侧冲去,那周身从来没有出过碰撞声音的首饰也跟着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清脆悦耳。
可惜......
一道黑影从阴暗处走出,转身回了卧房——
“主子,公主殿下要去谧王府。”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带着一股渗人的窒息,床榻上的人不止从何处提起了力气,缓缓坐起。
“既然如此,将她关起来吧,连带着她院子里的侍女,一并关起来。”
“喏!”
黑衣人再次离去,身形消弭。
随着屋内的光线开合,那床榻上的人缓缓低头,看着手中绣了一个小小的仙字的绢帕,无视那黑红色的血渍,缓缓捏紧。
“终究,还是辜负了我。”
他的眼神越发阴冷,好似连那最后一份温柔也彻底消失。
良久,他伸手拾起身边照明的烛火,离近,将那绢帕一点点点燃。
火光撩撩,那近在咫尺衬的越发莹白。
“咚咚——”
也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之声,他随手将燃烧了一般的绢帕丢在地上,烛台放回。
“说。”
“驸马爷,姚二郎来了。”
门外的小厮轻声开口,说话小心翼翼,他看着眼前明明在艳阳,却还是点着烛火窗门紧闭的房间,心里满是惶恐。
若不是正好被他碰到,他可不想接这个差事。
“带他去偏厅。”
“喏!”
得了这声指令,这小厮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待躬身退了几步,那小身板猛然加快了步伐,跑的飞起。
心里头还有些后怕的碎碎叨叨——
话说这驸马爷不是姚家大爷么,怎么和那姚二郎半点不相像?
明明刚刚看那姚二郎,一身正气,满身傲骨,可这驸马爷却是阴森的厉害,难道因为同父异母,所以差异才这么大?
小厮摸了摸额头的汗水,看了眼身后的距离,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旁人总说驸马爷满身书卷,温润如玉,可他偏偏觉得,这驸马爷随随便便的一个眼神,都能把他吓得尿裤子。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随着这小厮的跑远,那卧房内的驸马爷却终是控制不住,大笑出声——
半晌,银牙紧咬,抹掉了唇角的一丝鲜红。
“姚卓!”
……
前厅——
姚卓负手而立,看着那悬于正堂中上的山水字画,眼中满是怀念和欢喜的色彩。
“二弟。”
正看得入迷,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虚弱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咳嗽。
霎时间,姚卓赶忙扭头。
“大哥,您的身体不是好一些了么?怎么?”
他的眼底满是担心,双手搀扶。
那脸色发白,面目消瘦的姚安摆了摆手,安抚的拍了拍姚卓的手臂,半敛的眉眼划过一丝无奈。
“都是老毛病了,这身体确实有好转,但这咳嗽,一时半会也止不住,不用担心。”
他的言语温柔,笑起来如沐春风。
姚卓深深的叹了口气。
“大哥,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可不能再这般的不上心了,对了......”
话未道完,他的视线环顾周遭,有些疑惑。
“嫂夫人呢?她今日怎么没陪着你?难道是出去买药了?我就说,今日怎得让我来着偏厅,这一定是大哥的主意了!”
姚卓一口气说完,将可能的不可能的都说了一通,让那姚安再次弯深了嘴角和眉眼,可连带着,还有止不住的咳嗽之声。
姚卓连连转身,起身倒茶。
身子被一把推开,李希尧的表情也猛然沉了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希尧的视线扫过已经空无一人的黑暗角落,将那院子内候着的福嬷嬷喊了进来——
姚落柔抗拒他的接近,那其他人呢?
......
集雅涧的卧房内,李希尧的眉头皱的死紧,看着那脸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的姚落柔,眼中的墨色愈发浓郁。
半晌,万老颤巍巍的收回了手指,看向了李希尧。
李希尧的神色紧绷,死死的盯住了姚落柔的眉眼。
可惜——
万老看了他一眼后,又忍不住回头,将手指重新搭回了姚落柔的手腕。
姚落柔下意识屏息,心中出现了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的错觉,因为桃喜在摸了一把之后,到现在还站在角落,宛若一个假人。
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又过良久,那万老仔细的反复的确认了好几次之后,终于猛地站起了身,动作之大之剧烈,瞬间将李希尧的脸色弄的愈发骇人。
毕竟。
他还从未见过万老会诊脉两次来确定的时候。
也未见过万老会骇到从这座椅上跳起来的时候。
他的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李希尧的手指握了又握,询问的话语却依然无法从那滞涩的嘴里吐出,待闭了闭眼,俯身握住了姚落柔的手掌。
不言。
一旁的万黎和古四昀对视一眼,代替他开口。
“万老,你直说吧,王妃她是得了什么病,还是中了什么毒。”
万黎已经把最坏的情况都想了一遍了,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扛得住。
可惜,一旁的古四昀脸色微微一变。
一直不曾从姚落柔的身上移开的视线不自觉的转到了李希尧的身前,看着他那一双好似毒蛇一般盯紧了万黎的脸,叹气。
拿什么拯救你,我的阿黎。
虽然,我现在也很想揍你。
万黎丝毫没有发现这两个男人因为他的话语而骤热掀起的天灵盖。
继续开口,试图安抚住这看起来很是奇怪的万老。
“万老,你就实话实说吧,我们都相信你的医术,万一真的很严重,我们一定会尽力安抚住阿尧的,你不用担心。”
万黎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没有底气,当然——
在瞥见李希尧正看着她的时候,更心虚了。
而在这一句话后,那一直看着床榻摇头的万老终于回头,嘴里下意识开合却呢喃的没有声音的话语也瞬间展露在众人的眼前。
“太,好了......”
霎时间,万黎重复的唇舌顿住,神色微微呆滞,他看了一眼古四昀,低声。
“万老说,太好了?”
万黎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情绪无法宣泄,表情看起来怪异无比,至于那同样看到了这个唇形的古四昀,也终于在此时反应了过来。
太好?他的眉心微微颦起。
“刚刚那仆从喊我们过来的原因,是因为......”
“因为王妃吐了啊。”
万黎已经变成了浆糊的脑子转不过弯,听着古四昀的疑问,立时向着一旁还未撤下的桌案指去。
霎时间,古四昀的脸色变了又变。
悄悄上前一步,拍了拍万老的肩。
“万老,你再不从惊喜中回过神来,你的殿下要杀人了。”
一句罢了,古四昀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呆滞的样子,和那站在角落的桃喜有的一拼。
而这番变化,让那李希尧和万黎看来,都纷纷皱起了眉。
“惊喜?什么惊喜?”
情不自禁的重复,姚落柔那以为自己是不治之症而要落下的晶莹摇摇欲坠。
“恭喜两位殿下,王妃您有喜啦!”
被这一信息刺激的大脑宕机的万老终于恢复了正常,待说了这一句之后,把一把提起了小药箱,向着门外跑去。
那另一个被这信息刺激道的万黎下意识开口——
“您去哪啊?”
不会是有什么医治不得的病症出现,万老为了安抚阿尧随口胡诌的吧!
已经给自己做好了悲戚情绪的万黎联想的迅速,可下一秒,便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头。
“瞎说什么!”
“......这好事,一定要告诉大哥,还有先王先王妃。”
远远的,万老的呢喃传进耳朵。
万黎平息下内力,却久久平息不了自己的情绪,他看了一眼同样呆滞在床前的姚落柔和李希尧,拉着古四昀向外走去——
如今他要做的,绝不是也当一个假人。
随着卧房内的人数骤减,不知道过了多久,姚落柔才缓缓回神。
鼻尖轻嗅,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坐在她身侧的李希尧的视线微软,笑着开口道。
“这是福嬷嬷和桃喜特意为你准备和寻来的吃食,你尝尝,选一个自己可以接受的味道。”
在刚刚姚落柔呆滞的时候,他已经从福嬷嬷那里知道了很多孕妇的信息。
包括未来十个月可能会出现的症状,还有一些照顾的方法,孕妇的需求。
虽然是第一次,但是——
他一定会将其做好,让姚落柔不用那般辛苦。
李希尧眉心颦起,想起福嬷嬷说的那些劳累苦痛,看向姚落柔腹部的视线便不是那么的友善起来。
这怀孕,太麻烦了。
俗话说的好,爱和厌就在一瞬直接。
此时的李希尧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得知姚落柔怀孕时的惊喜,满心都只剩下了一句——
这孩子还没出生,就给姚落柔带来了这么多麻烦。
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而就在李希尧盯紧了姚落柔肚子,思考如何让他懂事一点的时候,姚落柔的视线也同样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