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汀十六岁分化成omega后, 经常失眠，纵使闭上眼，脑海里也会浮现出自己所见过的omega的凄惨模样。

不过在他第一次亲手杀掉一个星盗后，就再也没失眠过了。

“暴君”。

从那以后, 他希望别人这么称呼自己。

肆无忌惮的野心底下藏着卑劣又肮脏的自卑, 像是烂泥地里盛开的花, 根系早被蛆虫侵蚀。

但是在亲眼看见顾觉舟被关进逃生舱后，霍索恩哪怕断手也要去救, 最终什么都没救下来, 无助地看着逃生舱落入宇宙后，克里斯汀又开始失眠了, 还频繁做梦。

梦见的不是顾觉舟脖子上狰狞的血口，而是他临死前, 朝自己望过来的那一眼。

黑白分明的眼，因为剧痛所以盈出来一点泪，像是在向克里斯汀求救, 又无比坚定地奔赴一场注定的死亡。

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在逃生舱里落入宇宙, 活下来的机率微乎其微，但霍索恩还是孜孜不倦找了几年, 克里斯汀也派了自己的船队去寻找。

赏金高昂。

人类对宇宙的认知无异于五岁小孩对于太阳，宇宙浩瀚无垠, 那艘救生舱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无论动用了多少科技手段还有人力, 都找不到。

克里斯汀人生中有一段时间, 非常狼狈。

十五岁时他被母亲和继父扫地出门，最终被一家销金窟录用，老板看中他一股不怕打死人的疯劲, 任命他去看门。

他不会吸烟，总是衔住烟头，靠着墙满脸戾气地注视来来往往的嫖客。

垃圾星看不到出头的希望，下等人一辈子只能当下等人。

高兴的嫖客会往他的衣领里塞充满汗臭味的钞票，不过这些钱都会被年长者抢走，偶尔有剩下的，足够克里斯汀购买食物去填饱肚子。大多数时候，嫖客会为了在情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英武，拽着克里斯汀的衣领无缘无故将他暴打一顿。

他在泥地里脏兮兮长大，分化后试图用刀剜去后颈的腺体，又差点因为感染而死去，发着烧蜷缩在垃圾桶的角落，靠着意志力活下来。

在那个时候，克里斯汀就发誓，一定要成为一个强者。

他确实做到了，只花了十二年的时间，名声就远扬整个宇宙。

一切的转折都出现在冬天，他偶然经过帝都星，戴着口罩路过一家快餐店。

快餐店里亮着橘黄色的灯光，家长带着孩子，衣着精致的朋友在这聚会。这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普通人的世界，所有幸福都与克里斯汀无关。

“先生，你好。”身后有人喊他。

克里斯汀回头，看见一个外貌优越的alpha。

alpha手中提着袋子，里面装着两个苹果，他掏出一个，递给克里斯汀：“我注意到你在这里看了两个小时……请问你也是暂时没有足够的经济去吃晚饭吗？”

克里斯汀微愣，然后接下这个苹果：“对，谢谢。”

这个过分漂亮的alpha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克里斯汀无端觉得手指有些痒，低下头轻轻摩挲自己的掌心，那颗苹果鲜红饱满，在他手心里发烫。

他再抬头时，那个alpha已经走了。

不过对于克里斯汀来说，找到一个人并不是一件难事，他顺着大街小巷而去，发现那个alpha的目的地是一家黑酒吧。

苹果被他扔进了垃圾桶里，进入了交易的秘密房间。

克里斯汀心里阴暗地想。

因为自己一时的善意，却招惹上他这种阴暗戾气的麻烦，这个alpha知道后，一定会为自己不妥的善良，后悔得哭出来吧。

赠送他苹果的alpha与其他色/欲熏心的alpha没什么区别，是来买omega信息素的。克里斯汀摘下口罩，将外套挂在外面，在开始交易后，走到那个alpha面前：“先生，您好，我叫F.k。”

故事里被囚禁在神灯里的鬼怪，第一年时想着如果有人救出自己，就报答对方三个愿望。一千年后，它改变了想法，如果有人救出它，就杀死对方。

在看到这个alpha眼神中的茫然无措后，克里斯汀改了主意，忽然想闻一闻，alpha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确实如传言中那样，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信息素，会一辈子着迷难忘。

时隔多年后，克里斯汀后悔了自己当时改变了选择。

也后悔将那颗苹果，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忘记顾觉舟死了多久了，久到下属看他的眼神从敬畏到多了点同情，有一次一位商业伙伴到访，询问克里斯汀为何在桌子上放了一只纸船。

还是一只叠得歪歪扭扭的纸船。

“你想要吗？”克里斯汀问。

商业伙伴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克里斯汀将纸船抛给他。

商业伙伴只好收下，等到他离去了，克里斯汀却后悔了，让自己的下属追出去，将那只纸船再带回来。

那只失而复得的纸船，又被克里斯汀扔到地上。

克里斯汀踩住那只纸船，将它碾压成废纸。

其实经年累月放在飞船阴暗处，这只纸船已经很破旧了，纸张潮化松软，甚至能看见零星的霉点。

下属胆战心惊地注视自己的鞋面，又听到克里斯汀问：

“人死了会有灵魂吗？”

这话说完后，克里斯汀自己都忍不住笑出来。

星盗手上沾满鲜血，问出这种问题，真是愚蠢至极。

下属战战兢兢地说：“也许是有的。”

克里斯汀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的废纸，点了点头：“我好像喜欢上一个死去的人。”

下属揣摩着克里斯汀的心思：“您应该是，不喜欢他的。”

克里斯汀：“嗯，继续。”

下属：“他是个普通的omega吧？omega大多柔弱无力。”

克里斯汀：“嗯，继续。”

下属：“而您是我见过最强大的alpha，您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克里斯汀：“嗯，对。”

应该是不喜欢的。

但是每次午夜梦回，克里斯汀还是会想起觉舟死前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他为什么要看我？

他当时在想什么？

这样的噩梦纠缠着克里斯汀，包裹着他沉入寂静的黑夜，黑夜中找不到群星的踪迹，只有孤独。但这是正常的，因为孤独才是人类的本色。

欲望随星辰一同湮灭。

某次克里斯汀乘坐飞船再次经过帝都星，遥遥看见皇宫上升起旗帜。听说新帝是一个十分优秀的omega，公民都很爱戴他，而他很久没与霍索恩再有联系了，更懒得打听新帝会是谁。

没过多久，他又听说新帝疯了，疯得彻头彻尾，模样甚至比克里斯汀前段日子更要狼狈可笑。

回程的路上，克里斯汀登上舷梯，又想起顾觉舟。

他到底在看什么？

克里斯汀一脚踏空。

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坠入云烟里。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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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有人在霍索恩身后唤道。

霍索恩支着下巴，惊觉自己又在走神。

他礼貌地向助理表达歉意，又请求对方离开这里，给自己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

霍索恩卧室的床和沙发上堆满了觉舟的旧衣服，因为这样他每次贴上去时，都能闻到他的alpha的气味，能感到一点心安。

他又困了，躺上床后，抱紧其中一件毛衣，鼻尖抵上去轻蹭。

太久没休息了，他很快就睡着了，但是没过多久，就被噩梦惊醒。

霍索恩又梦见了觉舟死前的场景。

落在喉咙上的刀，鲜血都流出来了。

舟舟，是不是好疼啊？

听说死亡之后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只有活下来的人，才会感同身受地替亡者感到痛，好像粉身碎骨，几欲呕血。

霍索恩抓紧怀里的衣服，心想，舟舟，我也好疼啊。

霍索恩小时候跟自己的父母一起去看飞船巡逻，那是一天夜晚，母亲按了按他的肩膀，问他看到了什么。

那天晚上的天空布满繁星，灿烂星光倾入银河。

他想回答自己看到了星星，话到嘴边，变成了：“科研院又发明了新的飞船技术。”

母亲很满意于他的回答，甚至破例给了他一个拥抱。

那个拥抱的温度，霍索恩早就忘记了。

他没休息太久，再度坐起来处理政务，帝国领土包括几万颗行星，每一天都有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隐隐听说叶家那位叛逆的继承者又回到了家族，接过逝世长辈留下来的责任，将M系星球管理得很好，甚至无需霍索恩操心。

曾与他的alpha交好的那位电竞选手销声匿迹，听说有人在邻国土地上见过他，小国内部经常发生战乱，很多人看到他坐在废墟里，教失去家人的孩子们唱歌。

又过了一会儿，助理通知他，又到了每天固定的去科研院的时间。

科研院在一个月前，在宇宙中找到一块神奇的晶体。

科学的尽头是神。

霍索恩将额头抵上玻璃，注视那块据说蕴含无穷秘密的晶体。

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佩戴上特殊装备去看这块晶体的时候，都能看见一片衣香鬓影，还有霍索恩珍藏的照片上的人。

他们说他想见的人在一片温香软红中，眼睛上蒙着明黄色的绸带，身边围绕了很多人，应该已经遇到了新的朋友，过得很好。

没关系。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

我没有救下你，是我的错。

霍索恩眨了眨眼，心想。

我不会介意，更不会生气。

我还能再活八十年，能等到你愿意回来看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