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身体还没有恢复好,怎么又一人到后山来了,我可找了你好久。”
少年语气温柔,如山间的风,带着被阳光照射后的落叶的暖意;但很快,山风忽地转了个弯——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无奈,显然是对她的擅自出门有些不满。
“在那小小的空间里憋得太久,便忍不住出来透透气。”诗宁把铃铛攥在手心,垂下衣袖;调整完表情后,才慢慢转身,“陆师兄百忙之中还来探望,诗宁感激不尽。”
陆修垣对上她微微泛紫的眼眸,有些怔然。她眼中隐含着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落寞。昔日名动宗门的天才少女,因为遭遇意外,如今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上前一步,他沉声安慰:“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你不必放在心上……宗主已经千里传信于峰主,等他回来,说不定能带来有效的药方。”
诗宁当然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否则当初纪花泠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交代;但她也不反驳,只是礼貌地笑着道谢。
诗宁的衣袖不长,堪堪过了腕线。只略微扫了一眼,陆修垣便看到了从对方指缝间荡下的一截红色弧线——而它所串接之物,如果没猜错,应当是被攥在掌心的。
他刚想开口询问,对方便提早给出了答案:“故人之物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原来如此。”被看穿了心思,他微微颔首,带着些局促。
诗宁的拇指无意识地勾勒着铃铛的轮廓,长睫轻轻覆下,掩盖了杂乱的思绪:这已经是自己溜到后山,照着纪花泠的说法摇铃铛的第二次了;但他口中那位仙人,却一直没有出现……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让她不得不怀疑,纪花泠话语的真实性。
陆修垣见她如此,隐隐约约猜到了“故人”的身份,眼神暗了暗。但当他再度开口时,声线已然平稳:“纪花泠虽然如今仍然下落不明,但宗门一直在尽全力搜寻——阿宁,你可以放心。”
“你难道不觉得,他消失得太过巧合了?”诗宁显然没有察觉到他的那些小心思,她抬眸望向对方,语气凝重,“我知道,因为这件事涉及了太多,各峰主审问的具体内容,一丝一毫都没有流出。但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他当时的说辞。”
“阿宁,你的身体尚未恢复,还是不要插手这些劳心事了……”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诗宁也明白了他的态度——这明显是婉拒了。
她抿了抿唇,眉宇间带着疲惫:“罢了,暂且不谈此事,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它已经困扰我多日了。”
陆修垣沉默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这几日一直奇怪——自己的丹田被魔气入侵后,只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虚弱。除了泛紫的双眼,一点都没有其他入魔的迹象。”诗宁蹙起眉,语气轻缓,“这同那本广为流传的《大陆异志录》中描写的,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
“《异志录》中有关魔族的大部分,会不会是编造的?”投下一枚重磅炸/弹后,她的语气依然平静地出奇,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观点的惊世骇俗,“按照书中描述来看,不论修炼到何种境界,一旦丹田遭到了魔气侵蚀,七日之内,必会入魔——这也许就是检查结果公布后,众人都躲避我的原因吧。”
“阿宁……”见她如此镇定地用自己的处境举例,陆修垣的眼眶不觉泛了酸。
“但我最初出现丹田的异常,是从秘境归来之后。可惜那时,我被一股奇怪的力量阻挠了内视,之后便不了了之了。”她冷冷地扯了扯嘴角,眼神淡漠,“若从那天算起,早已不止七日了。”
陆修垣心里一紧,抿了抿唇:“据师尊所言,那本《异志录》中有关魔族的部分,是霆钧门的先人,于人界和魔的交界地带——上古战场处的破碎石碑挖出并且拼凑完整,才得知了相关的信息。理应不会出错……”
“魔族如今的实力,尚且不容小觑,更何况是千年之前。”诗宁轻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些讽刺的意味,“即使被囿于一隅,也能凭借一点小手段,把外界搅得天翻地覆。”
听她话里有话,陆修垣一怔:“秘境的事……你知道了?”
诗宁无声地点了点头。
“宗门对这件事闭口不谈,便是怕魔族一事引得众人慌乱。但既然你已经知晓,也没必要隐瞒了。”陆修垣终于松了口,缓缓道来,“纪花泠在你看来虽然可疑,但他在接受审问之时指出了那魔头的藏身之处。宗主派人前去搜查,也确实找到了有关魔气的蛛丝马迹。”
“他是什么时候被劫走的?”
虽不明所以,陆修垣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指认后的两个时辰。”
“也许,你们都成了他的棋子。”诗宁扬起纤细的脖子,静静地望进他的眼眸,“一旦搜查,这便意味着,明晃晃地把外界出事摆在了敌方面前——你猜,这个时候,他最想做的是什么?”
“他会……”陆修垣的声音戛然而止,瞳孔骤缩。
“想必你的内心已经开始动摇了,不是么?”她忽地别开脸,语气飘忽,“所谓的七日入魔不过是一个幌子,我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同你们狡辩‘入魔’一事的。”
“入魔?”陆修垣喃喃低语,“审问那日,依何熤推断,他是在同你共处一室时,因受那魔头控制而成了他的傀儡。而这一点,也是纪花泠亲口承认的。”
“何师兄大概是受《异志录》的影响,才有了这般说辞吧。可如今,这本书明显是不可信的了。而且……”她忽地止了声,席地而坐,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虚幻的面纱一步一步被揭开,真相如此直白而有冲击力地,展现在知情人的面前,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在陆修垣担忧的目光里,她从随身携带的瓷瓶中,倒出一粒安神丸服下;上好的丹药入口即化,凉意在口腔弥漫,一点一点地拉回她的神智。
待完全恢复过来,她才极其轻微地长叹一声,“在北辰峰峰主包围我们时,屋内只有两人——我和他。而我在转醒之前,宗门里就已经传出了他被劫持的消息……想必,也是他算计好的。”
“所以,那魔气的最终源头是他,对么?”
诗宁躲开了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没错,”她轻声回应,“我们都被骗了,显而易见。”
陆修垣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事到如今,又能到哪里寻得他?”
“依纪花泠周身那股魔气的波动来看,其在魔族中的地位一定非比寻常……如今,大概是回魔界了吧。”诗宁随手拔起一根翠绿的灵草,轻轻一捻,淡绿的汁液便顺着指缝滴落。
她忽地一顿:这种随处可见的灵草,在入秘境前,纪花泠还用它与古方进行对比改良,研制出了新的愈疗丹药,大大减轻了对稀缺灵草供应的负担。那时,师尊还对他赞不绝口。只可惜如今……
诗宁长睫颤了颤,旋即若无其事地用法术净了手。
清新的草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她抬首看向陆修垣:“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告知大陆上的所有宗门,准备好应对之策——魔族,就要卷土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