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能屈能伸。
压下给人一拳的冲动,诗宁点头微笑,甚至用上了敬语:“既然这些都是误会,那还麻烦温小公子回头跟父皇说个明白。如此一来,对双方都好。”
温钰瞥了眼被捆得动弹不得的潇雁,心中积聚的阴云早就散得一干二净。他眼底含笑,点了点头:“既然是误会,臣定会如实禀告陛下,公主不必担忧。”
“如此便好。”诗宁松了口气,继而转向宋瑾瑜,“太子哥哥,此事复杂,牵扯甚多。一人审问未免有些吃力,还是让京兆尹增派些人手过来吧。”
“殿下……”身着绯袍的官员在宋瑾瑜耳边低语。
“孤明白了。”
“诗宁,你和永嘉郡主先行离开。”宋瑾瑜摸了摸她的脑袋,“如你所说,此事过于棘手。为了你们的安全,就不要在此逗留了。”
这怎么行!
诗宁美眸圆睁,强烈地表示抗议:“我不走!”
——不想击垮宋衍的公主不是好公主!
软磨硬泡,失败。
胡搅蛮缠,计划通。
几番闹腾下来,宋瑾瑜只好无奈地点点头,一字一句地交代妹妹:“现在不能时时刻刻看着你,要自己注意身边的情况……温钰做事稳妥,有他陪着你,我放心。你可万万不能因为刚才的事儿同他耍小脾气。”
“知道啦——”诗宁拖着尾音,冲宋瑾瑜挥了挥手。她轻快地迈开步子,和永嘉一道下了楼。
*
“宁宁,咱们到底是要干什么?已经在楼下转了许多圈,我实在是有些看厌了。”永嘉郡主憋不住话,开口征询妹妹的意见,“要不上楼看看?”
温钰赞赏地看了永嘉一眼:方才得罪了诗宁,他自然是不敢出声。幸好永嘉同他想到了块儿,倒是便宜了自己。
可事与愿违,诗宁笑眯眯摇摇头,表情高深莫测:“再等等,我总觉得,这一层有些古怪。”
以宋衍雷厉风行的性子来看,为了方便行事,在听风阁设暗室是极有可能的。而听风阁的外观看上去和其他风月之地一般无二,且各个楼层皆对外开放。永嘉作为常客,在此之前,已经把各层的接待区逛了个遍,却都没有发现异常——照此推断,暗室极有可能设在了地下。
诗宁超然世外似的轻叹一声:果然,上天是公平的,让我看透一切,却有口难开。若是真同他们解释,自己恐怕马上就会被送回宫内,里三层外三层被太医围住了。
永嘉不解,向温钰投去求救的目光,可对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同意也就罢了,这副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宁儿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看着不停敲击墙壁的少女,永嘉担忧地开口,“上次同我出来还不是这般模样。”
“臣也不甚清楚。”温钰压低了声音,心事重重,似乎是在努力回忆异常的源头。
半个时辰过去,满脸愁容的永嘉甚至已经规划好了最佳路线,打算把诗宁送去街边医馆检查一番——虽比不上宫里的,但能缓解症状,已经足够了。
“宁宁……”
“在这里!”
看着眼前的少女兴奋得几乎蹦起,永嘉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拉起她的手:“同我去一趟医馆,好么?”
意料之中的,倔强的“病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精神的反常,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姐姐,你说什么胡话呢?快来看看这个。”
没关系,她此番有备而来。
现在是计划的第二步:答应“病人”的各种要求,让她放松警惕,最终达成目的。
“好好好,都依你。”永嘉应了她的请求,蹲下。
在诗宁的解释下,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小厨房的灶台边,这个本应是木屑灰和木材杂乱堆积的地方,与整个厨房相比起来,显得太过干净了。
“我还以为你方才魔怔了……”
“什么?”专注于讲解的诗宁没听清她的小声咕哝,疑惑地望着她。
“没事,”永嘉摆手,矢口否认,“是你听错了。”
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摆在眼前,诗宁便不再纠结于这个小插曲。她朝一旁的温钰扬了扬下巴,示意:“你也来出个主意。这里的暗道,改怎么打开?”
*
蛮力、巧劲……
三人绞尽脑汁,费了好些功夫,才打开了暗室的大门——
青石铺成的楼梯通向地下暗处,幽深昏暗,如森林中野兽漆黑的瞳仁,酝酿着未知的危险。冷气涌上来,扑到了几人的面颊上,粘腻潮湿。显得暗室更加阴森可怖。
诗宁叫来侍卫在门口把手,便率先顺着楼梯走了下去。温钰毫不犹豫地跟上她,生怕诗宁出了意外;而永嘉大概是觉得一个人站在外面太过尴尬,犹豫了半天,也进了暗室。
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越向里走,血的气息也越发浓重,令诗宁有些反胃。
暗骂了宋衍一声变态,她匆匆沿着青石板路前进。路十分笔直,一直通到尽头。
暗室尽头看起来是一间牢房,外面摆着几张木椅,大概是供人谈话时用的。不像走道一样逼仄,那儿反倒有些空旷。
诗宁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柴,轻轻一擦,豆大的赤橙凭空冒出,在黑暗中格外醒目。火焰似乎有着镇定的功效,让诗宁平静了不少。她稳了稳心神,抬手点上一旁的油灯——有些刺鼻,大概是用了劣质燃料,她想。
尽管依旧昏暗,但她如今能够勉强看清牢房内的情况:
血腥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里面关押着的,是一个女人。
她的头部和颈部皆有伤,应该是在不久前受到了折磨——血沿着她的前胸、后背流到地上,而有几滴直接滴落于其上;只是如今,血已经完全凝固,呈现出骇人的紫黑色。
“呕——”作为娇生惯养的郡主,永嘉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场面,她捂着胸口干呕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的不适。
“我送你出去。”诗宁搂住她的肩,就要往外走。
“没事……缓缓就好。”她谢绝了诗宁的好意,言辞激烈,“没想到,听风阁竟是这么个肮脏的地方,一定要好好查——我站在这里,也算能做个证人了。”
“别逞强,不舒服就告诉我。”
“好,”她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轻声道,“我会的。”
尽管说话声音不大,但足以让牢房内的人听清。但此时此刻,那位上了年纪的女人依旧垂着头。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她有些虚弱、疲于动弹,所以并未对来人做出多大的反应。
抑或是……她对这般场景已是十分熟悉了,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受到的酷刑。
她已经濒临麻木了。
思及此,诗宁的心口有些微微的疼。她的唇几度开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是了,再怎么繁复的语言,也不足以抚平她身心的累累伤痕。一句“抱歉,来晚了”,也显得过于轻飘飘,微不足道的可笑。
抿了抿唇,诗宁沉默着走近——牢门上了锁。掂了掂分量,不轻。
鉴于没有钥匙,诗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想开口唤侍卫进来;但身后那人却一声不吭地把诗宁推到旁边,随后抽出佩剑。他出手迅速,快得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残影——温钰的剑为大师所铸,称得上是削铁如泥。
手起剑落,只听“砰”的一声,锁硬生生被劈成了两半。随后,它无力地掉到青石板上,发出日薄西山时的哀叹。
似乎是一刻都等不及,温钰猛地把门拉开。顾不得弄脏衣物,他踉跄着踏进狼藉污浊的牢房。
里面的女人一惊,大概是时常受到虐待,条件反射般瑟瑟发抖起来。她费力地抬起头,颤着双唇打算求饶。
而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副熟悉的面孔,她愣住了,一瞬间,泪如泉涌:“……小少爷,真的是你吗?”
温钰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稳重,眼中已是蓄满了泪水:“秦姨,是我……可你怎么……他们,他们明明答应我不会动你的……可是,怎么会这样……”
“好孩子,别难过。秦姨的伤看着严重,实际上身体挺好,说话利索,也没有挨饿……”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着,想让对方放心;但似乎没什么成效。
见温钰情绪不稳,诗宁怕一会儿出了岔子,几人都来不及反应。此地不宜叙旧,她吩咐永嘉带两人出去;而自己仍留在里面搜查——或许,可以找到些能派得上用场的线索。
半刻钟的时间悄然溜走,高强度的用脑让诗宁有些疲乏,她停下来于木椅上小坐。封闭的室内仅有她一人,液体滴落的声音在暗室听得格外清晰。
“嘀嗒、嘀嗒……”
那是什么?
她的心脏突兀地、猛地跳了一下,不禁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诗宁循着声音走去,才发现走道边的沟槽里,液体已经积得溢了出来,渐渐满上了青石板。
深褐色的液体,略显粘稠,并且……刺鼻。
问题的答案愈发明显,诗宁呼吸一窒:方才太过大意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劣质燃料——
是石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