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的话让谢无言握刀的手一顿。
他用了半秒的时间翻阅原主的记忆,然而,除了师兄盛今朝外,原主在机关谷并没有年龄相近的朋友。
于是他握刀的手再次收拢,寒光硕硕的刃口一亮,直直朝少年眉心刺去。
也如谢无言预料的一样,少年动作迅捷,一弯腰一退步,轻松闪了过去。
一眨眼的间隙里,谢无言抄起红玉袍一披,终于摆脱了刚刚衣不蔽体的窘境,两人的距离也得以拉开几步。
谢无言一身赤红衣袍映于日光之下,熠熠生辉,少年却退入花田更暗处,相貌被藏的更深。
这一退,令四周的牡丹田顷刻变了样。
谢家牡丹有灵,亦有傲骨,此时竟被少年身上的气场镇住,吓得绿叶蜷缩,红花乱颤。
当看清谢无言身上的什么后,少年眼里露出短瞬的惊异,遂而黯淡下去,他敛了笑,眼底满是深深的失望。
“……你不是他。”
话音刚落,一声响亮得多的呼喊打破了凝固的空气,遥遥传来。
“师弟!谢师弟!你在里面吗?”
牡丹泉的禁制外,盛今朝一声比一声喊的高,焦急地捶打着空气中无形的墙壁。
少年斜睨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后轻轻一跃,便像是落入漫漫黑夜的一点墨汁,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无言轻抬了抬手背,围绕在牡丹泉外的禁制立刻如烟般散开。
快且杂乱的足音传来,人数不少。很快,以盛今朝为首的一众弟子出现在了谢无言的视野里。
盛今朝额上布满细细的汗丝,几乎快要扑到他的面前,急切地问:“师弟,你怎么样?”
“我没事。”谢无言掸了掸衣角的浮灰,他出浴未有多久,发梢未干,挂着几滴晶莹豆大的水珠。
盛今朝愣了愣,这才看清他此时的模样。
身后,弟子们一个个都忘了正事,或是目光摇摆,或是干脆脸颊滚烫,连看都不敢看,像是生怕被谢无言身上的水珠给灼了眼睛。
他们一个个都被大漠养的皮糙肉厚,黑里透红,何曾见过如谢无言这般又似谪仙又似妖的面貌。
二来,谢无言不常外出,久居屋中,他们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无言本人,更是觉得新奇得很。
机关谷中,听过谢无言传闻的,要比见过他真人的多得多。传闻说,这仙界来的谢小少爷生了副惊为天人的好皮相,甚至比谷主之子霍遥还要漂亮,弟子们便都先入为主,以为他也是个雌雄莫辨的男子。
现在看来,竟然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谢无言脸上并未着妆,更不似霍遥那般爱打理脸蛋,可他仅仅是垂手立在那儿,神色淡然,便轻而易举压住了这儿的气场,像是烈到一定境界的好酒,惹人心痒却令人望而却步,啜饮一小口便就已是极大的犯禁,涉险。
连盛今朝都有些看呆,毕竟谢无言从前一直是副病恹恹的模样,说话也慢吞吞的,好似两句话就会耗尽他所有力气一般,而现在……
盛今朝心头一阵复杂,不愿再想,他向前一站,用笔直颀长的身体挡住这些弟子的目光。
“师弟,方才我们在追一个小贼,就消失在这附近,想问问师弟是否有线索?”
谢无言点头,给他们指了少年消失的方向。反正依那少年的身手,万不可能被这些杂兵弟子抓到。
谢无言自然而然地绕开众人,想要离开,却被盛今朝给叫住了。
“今日谷里不安宁,师弟还是莫要出门,去我那儿避避吧。”
“不必,我会护好自己。”谢无言回绝。
盛今朝为难地笑了笑,轻声与他耳语道:“师弟,如今凶手尚未找到,你若是独自待着,怕是会招致麻烦。”
谢无言这才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来。
“麻烦?说的是霍遥吗?”
盛今朝一顿,有些意外谢无言的直接,他轻叹了口气,没有否认。
原主之所以落到现在这种田地,虽然也有自身性格原因驱使,但绝对少不了师兄霍遥年复一日的欺凌。
起初只是在相遇时说几句带刺的话,渐渐的,变成了任谁都看得见的欺凌,不断被“借”走的宝物法器,以及背地里用无休止的污蔑。
如果只是个爱惹事的小少爷,谢无言本不打算接触,但他忽然在原主的记忆里翻到一个有点意思的事,便立刻改了主意。
“师兄,带我去见霍遥吧,我有话要与他讲。”
话音未落,盛今朝眉头倏地一紧:“师弟,你既然知道霍少爷要对你不利,何必还要去找他?有什么话,师兄替你去说就够了。”
盛今朝心眼好,但和霍遥说理还不如对牛弹琴,他有心为谢无言讨公道也只能讨得一场空罢了。
“越是躲藏,越是给他污蔑我的机会,还不如先发制人,一开始就拿稳局势。”
谢无言心意已决,盛今朝犹豫半晌也觉得有些道理,但启程前还是对谢无言百般叮咛,让他与霍遥见面时也硬气点,不要再被人当软柿子捏了。
其余弟子被派去追那小贼,谢无言二人则离开泉水,往回走去。
谢无言的气息从泉水附近消失后,花田清泉的景致也幽幽一晃,凭空没了踪迹。
盛今朝忍不住多驻足了几秒,感慨道:“不愧是谢家,连一眼泉水都要用至宝级别的禁制保护着。”
谢无言心说,若不这样护着,还不知要被多少人眼红盯上。现在能被他信任,带入此地的,还只有盛今朝一人。
毕竟在“他”明日死去后,是盛今朝为他落泪,为他打理后事,将他完完整整地带回故乡——谢家一代代人住了千年的红霞一线天。
既然由他接手了原主的一生,定然不会再重复这蜉蝣似的可怜命运。
思至此,谢无言抬起眸,再往前就是机关谷中重要人士们的住处,千机百转楼。只有那附近盛开着大漠野花,周围坐落清清湖畔,是一个建在绿洲边,只有霍遥那等人才能住的地方。
而他方向一转,朝着完全相反——谢无言自己的居所的方向走去。
盛今朝跟上去,意外地问:“师弟,是不是……不去找霍少爷了?”
“不。”谢无言直截了当地回答,“我就是去找他的。”
一路上,从盛今朝那儿,谢无言捋清了那个“小贼”的罪行——
也就是,以一己之力闯入戒备森严的千机百转楼,在众多高手的眼皮底下,将九百多个房间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在把千机百转楼搅得鸡飞狗跳一团糟后,小贼消失后,竟无一人看清过他的身形相貌,高矮胖瘦。
谢无言对少年的身份愈发好奇起来,毕竟按照他的记忆,这个少年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
他不只有原主的记忆,还不知为何……有原主死后,关于这个世界走向的记忆。
大致就是一个以盛今朝为主角,在仙界闯荡,最后败在一个恶人手里的烂俗虐心故事。
当然,比起弄清少年的身份,谢无言眼前还有更紧急的事。
还未正式抵达目的地,谢无言就看到楼下聚了一排密密麻麻的影子,正扯着嗓子嚷嚷着什么。
自己楼前居然有这么多人,原主见了,怕是要被吓到腿软。
原主因为种种复杂的原因,被送到机关谷,又被谷主丢在机关谷最偏僻,阴暗又不见光的一座两层小楼里。
四周寸草不生,毒物遍地,谢无言在这儿一住就是九年。除了盛今朝时不时来看他以外,没有别人
肯来这种地方。
谢无言的视线在热闹众人间一扫而过,停在了一张再他熟悉不过的脸上。
那男子被围在最中间,生的要比旁人白皙秀气许多,脸蛋与唇珠泛着樱桃红,虽称不上美人,但与平常人相比也算的上漂亮了。
不过毕竟是男生女相,在气质气场上略有欠缺。
谢无言一望向他,霍遥也犹如电击般,腾地转过头来。
在看见盛今朝紧贴在谢无言时,霍遥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周围的人也立刻反应过来,齐齐看向谢无言,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看在盛今朝的面子上,霍遥勉强勾出一抹笑:“谢师弟总算来了,谷里现在这么乱,师弟安稳无事就好。”
谢无言飞快地打量了他一眼,语气平平道:“谢师兄关心。”
虽是简单一句回应,就已在霍遥意料之外,但他也并不打算改变计划,紧接着就咄咄逼人道:“谢师弟,我不过是平日无聊,向你借了只小玄鸟作伴,若你想讨回去,向我说一声就够了,何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去扰谷里人清净呢?”
这话实则没多巧妙,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句莫须有的污蔑,可原主就是因此疏忽,惹了杀身之祸。
然而这回,时局早已大变样了,盛今朝主动站出来为他解释:“霍少爷说笑了,师弟他直到今天还在养伤,方才也一直与我在一起,千机百转楼里九百多间屋子皆被动过,怎会是他一个身体抱恙的人所做的?”
盛今朝甚至没注意到空气里的微妙气味,只是见谢无言默不作声,似是不悦的模样,忙站出来护了他一下。
仅一句话的帮忙,令霍遥脸色更难看了。
他喉里梗了梗,还要再开口,却被盛今朝给打断了。
“霍少爷,前几日那件事已经有线索了。”盛今朝说着,从衣袍里摸出空间锦囊,“不如霍少爷与我们一起去谷主那儿,再把这事调查调查吧。”
霍遥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但盛今朝看着是要递给他什么东西,他也未多想,伸手就去接——
“啊!!”
霍遥惊声尖叫,颤抖着往后一退,险些把后头的弟子都撞歪了。其他弟子禁不住好奇,也纷纷探出脖子去看,但无一例外,都哑了声,白了脸。
盛今朝手上是块能够隔绝灵力外泄的紫金小帕,轻轻包裹着谢无言的金丹碎片,完美保存了那些新鲜的血与肉,杀气与血气。
前一秒还脸色煞白的霍遥突然瞪直眼睛,竟是装也懒得装了,猛的一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金丹碎片挥了过去。
距离太近,盛今朝根本躲避不及,谢无言指尖燃起火苗,对准了霍遥的手臂。
他本不打算动用灵根,但此时不用,就……
嗯?
谢无言斜过眼,在一个无人角落里瞧见一丝冰蓝色的亮光,紧接着霍遥便再度惨叫出声,捧着自己冻僵的手,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你、你!”他哽咽着瞪向谢无言,但却没有了刚刚那股狠劲,毕竟任谁都知道,谢无言天生火系天灵根,而霍遥受的是冻伤,自然与谢无言无关。
角落里,蓝光一闪而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无言什么也没说,从还处在震惊中的盛今朝手里收回金丹残片,当着霍遥的面,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一语不发地进了楼。
背后传来霍遥气急败坏又结结巴巴的哭叫。
盛今朝再如何迟钝也看出霍遥态度诡异,对他连句安慰都没有,阴沉着脸,随谢无言进了屋。
“师弟,还是快与我去找谷主吧,此事重大,谷主再宠爱霍遥,也不敢对你不公的。”
“不去。”谢无言想也没想便否决,“这些碎片,我要拿去炼化灵力。”
听他要炼化重要的证据,盛今朝一急:“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谢无言将金丹残片收好,眼眸微暗,“只是,金丹残片是上好的修炼材料,若是落入谷主手里,必不会再回到我手上。就算查出霍遥是始作俑者又如何?霍遥可是他老来得子的宝贝,能怎么惩罚他?一个月禁闭?”
盛今朝哑口无言,一句反驳也说不出。
谢无言坐了下来,背靠兰香木椅上,眼角微敛,稍稍有些倦意:“至于霍遥,他知道我手里有证据就够了,我日后再与他清账。他如何大胆,也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冒险。”
霍遥这等年轻的小修士还是嫩了点,谢无言虽不觉得他棘手,但自己这具身子着实是差劲了些,又因为白天受伤失血,本就消瘦的身子一点血色都见不到,指尖发寒失温,冻的发白。
乌木般漆黑如瀑的柔顺长发一绺绺披在谢无言的肩上,衣袍上,遍布在他胸前红胜火的玉质布料上。
盛今朝端茶倒水到处跑,想着法子照顾他,但谢无言只想一个人清净一会儿,他揉揉眉心,告诉盛今朝从后门走就可以了。
素来颇富男子气概的盛师兄听了这话,竟是委屈地眨着眼,像只被抛弃了的委屈大狗。
盛今朝走后,谢无言轻轻摆手,楼里四处齐刷刷响起“啪”的一声,帘子们乖巧且迅速地拉上了自己。
夜幕缓缓降下,柔和地裹紧了谢无言的全身。
谢无言蜷起四肢,略带慵懒地卧在椅子里,眼睑疲惫垂下。漆黑的环境令他的身体有了入夜的错觉,困意缓缓袭来。
黑暗中,他想起刚刚那抹冰蓝的光。
这世上,灵根主要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类,但除此以外也有例外——以冰、雷、风为首的异灵根实力强劲,极为稀有。
若他的记忆没有出错,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相当有名且麻烦的人,有着冰系天灵根的资质。
谢无言还未继续往下想,他眼眸骤然睁开,对着黑暗中的房梁开口说道——
“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家橘猫好爱钻缝……老是钻到一个柜子里的小空间里去,今天终于把缝用纸板粘上了,她气得朝我嗷嗷叫,凶死了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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