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越彬之所以今日能这般在众人面前大放阙词,全因钻了这次帮派之争的空子。
待这些人百废俱兴,元气大伤之际,趁机而入,借以打压警告。
他今日这般敲打,可谓是一石二鸟。
不过,他忘了,还有一人同样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一片寂静之中,兀自响起一阵手掌相击的清脆响声。
“统帅好魄力。”
止桑嘴角一弯,笑似非笑地抬头望着站在上方舞台的廖越彬。
她注视着他,由自笑出,“统帅所言之语的我等定是会牢牢记在心中。”
就在众人以为她实在巴结这位年轻的统帅心声唾弃之时,只见她伸出手指揉上额角,漫不经心的声音寒若窗外的月霜,落在这燥闷的火炉之中。
“配合统帅工作也不是什么难是,只不过,我手下的人最近对统帅的声音都有些大。”
“前段时间,我那些平白无故被抓进局子里,二话还没说就被刑严打拷问的弟兄们的事可不是就真么能一笔勾销的,否则这手下的人会闹出个什么样来,我可不能保证啊。”
她这番言行无疑是是在同廖越彬叫板。
站在于秋手边的容音不由得替她捏了把汗。
于是伸手扯了扯于秋,下巴微抬,眼神示意她提醒下自己的上头,眼下这个时候最是木仓打出头鸟的好时机。
于秋却是笑着将她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拂下,随后还轻轻拍在她的手背上,以示安慰。
容音暗暗长叹一声,望着前头意气风发毫不畏惧的女子好似从她身上看见了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楞头丫头的自己。
廖越彬听到止桑这番言语后,长腿一跨,轻松跃下台,几步走到止桑跟前,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
“哦?止小姐这是要为手下的弟兄们向我寻仇了?”
他这般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与身上沾过血的肃杀之意,没能撼动止桑任何一份。
只见她悠悠然道:“这是自然,否则怎么让手下的弟兄们继续信任我?”
也不顾廖越彬的冷哼与讥笑,她在半空中挥挥手道:“于秋,来,同统帅讲讲我们有哪些弟兄,于何时何日何地因何事被直接抓进局子里,受了什么样的刑,最后人怎么样了,都同统帅说个清楚。”
“可别让人觉着我们在无端挑事。”
说罢,她便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一副局外人的模样。
众人见状也跟着慢慢散开,站着竖起耳朵来听人群中于秋的那一大段,滴水不漏不卑不吭的陈述。
越听才越是心惊,这个九戎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派别。
他们手下并非没有被抓进局子里的,但前头正在大战哪儿能有空顾及这些细微末节之事,甚至好多被奄奄一息送出来的小兄弟连名字都不清楚,以至于草草了事。
哪会像止桑这般,特意摆着阵仗来讨个说法。
道上,最的就是信义。
她这般鲁莽冲动的做法索然不妥,可却让这些刚经历过洗礼创伤之人心中重新燃起了一团火。
“总计一共167人被抓。其中有58人因挨不过酷刑,死在了回家的半路上,25人下半辈子无法劳作,还有7人眼目失聪。”
于秋合上自己手中的笔记本,心中愤然悲怆之情,让她充满勇气地同廖越彬对峙。
“廖统帅,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的也不过才堪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还未能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长眠在了这个深秋里。这份血债,若是不讨,我于秋,誓不为人。”
廖越彬听完后,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瞥向止桑的侧颜,一言不发。
倒是他身边的副官觉着这两个女人实在目中无人,胆敢这般对待统帅,心中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他声色俱厉道:“你个小娘们干什么呢,凭你也配同统帅这般说话?”
廖越彬依旧没有开口。
于是他便举起大掌显然是要挥向于秋。
只见一道黑影划过,耳边传来破空的冷肃之声。
再眨眼,便听见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明明还坐在那头的止桑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在了副官面前,还将他要挥下来的手折成了极为诡异的角度。
她敛敛眸子,杀意四起,连空气都跟着凝滞了几分,仿若来自阿鼻地狱的使者。
“廖统帅这是准备什么也不做了?”
这一夜,她雷霆的手段与鬼魅的身手,成了让众人心中发怵的对象。
......
直到深夜,众人才零零散散地从百乐门离场。
在车中等候有些时间的鹤淮序,见状拿过一旁副驾驶座上的大衣,撑着伞候在车边。
没一会,眼前的雪地上出现一双黑色的皮鞋与一双女士皮靴。
他清隽疏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直到对方开口,他的眉梢才变得冷峭。
“伏列,你究竟闹够了没有!还要让青帮失去多少弟兄你才肯回头!”
他将伞往上移了几分,鼻梁上的一枚小痣在纷飞的雪地中显得几分妖冶。
只见他嘴角挂着一抹微笑,端的是温润如玉,“大当家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抖,在摇曳的灯牌散发出的光之下投出淡淡的阴翳,整个人透出书单空静之意。
“当时可是您让我离开青帮的,怎地说成是我一意孤行了。”
鹤大家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伸手直指着他的鼻子,气的面色涨红,“你,你,你,你就是个没良心的!哪怕老子就算是养狗,好歹还能听见它的声响,你呢!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换来的是什么!”
繁郁的雪从天空中飘落而下,伞下的他眉目平视前方男人的发顶,灯光明澈,映出他轻疏柔和的面容,如水中冷月。
“别,我是人,可不想当什么狗。你想养狗,院里不有两只摇着尾巴等着你让位的狗,在这和我浪费什么时间,您说是吧,云夫人。”
云夫人指尖发冷。
经过这件事,她才明了,自己并非那金刚钻,揽不下来青帮这一摊子的瓷器活。
她心中有愧,对鹤淮序的话没放在心上,反而面带着祈求之意柔声道:“淮序,你回来罢。从前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但咱们是一家人啊,一家人哪有吃两家饭的道理,这吵吵闹闹不就是生活吗。”
鹤淮序微微俯身,侧脸如玉。
那双清浅的眼睛像是浸在冰雪里的琉璃,清冷冷的,平静剔透。
“云夫人,我敬您小时候给我一口饭能让我活下来,但这不意味着这份恩情就会伴着我一辈子。你那两个儿子捅出多少事,我又同他们擦了多少次屁股,您心中应该知道。”
“知道您想要青帮重回云家人手里,我也拱手相让,这些想必足够报答那口饭的恩情了。至于一家人嘛,”
他忽然轻笑出声,“我早就是伶仃一人,何谈一家人。”
鹤大当家急忙出声打断他,“胡说,你是老子的种,什么一个人,你身上可留着我一半的血!”
鹤淮序拢紧手中的伞柄,远远望向前面,语气飘渺,“当年我娘怎么死的,你心里应该有数。不闻不问不管不教,仅凭着那可笑的血脉便自称为父亲,这父亲未免也太不值一提了,您说呢?”
鹤大当家被他戳中心肺,久久未能出声。
最后,他长叹一声,垂下总是昂着的头颅,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无力地耷拉着,三言两语之间这个男人仿若老了好几岁。
“序儿,回来罢,青帮需要你。”
回答他的的清冷的一句“我早就死在了那个被你连同母亲扔出门外的雪夜里了。”
见着百乐门门口出现一道欣长的身影,他不顾两人,迈步向前离去。
原本清冷的眸子,在轻轻一眨间便漾开了潋滟的波光。
他站在来来往往的台阶之下,纷飞的大雪落在他的肩上,随风翻飞的墨发在灯牌的荧光下仿佛渡了一层金边,抬起伞,同止桑对视,不驯的眉眼种,竟然透出了难言的温柔缱绻。
他将人圈在自己的怀中,小狗似地轻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同廖越彬谈话了?”
止桑抬起脸,呵斥道:“鹤淮序,你属狗的吗!”
鹤淮序连忙笑着哄人,“好好好,我是狗,桑宝的狗,汪汪。”
稀碎的雪落在他的没间,薄唇染着绯色,嗓音又轻又哑,像是揉进了天边卷着的云。
止桑横了他一眼,“能不能正经点!”
于秋跟在两人身后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地闷声笑着,一脸老母亲般欣慰的笑容。
倒是最后才出来的廖越彬看着亲密两人的身影,眉头紧锁。
这两人什么时候混到一块去了。
而跟在他身边的梁又晴没再像往常那样同他嘘寒问暖,而是率先开口让人搀扶着她上车。
于她而言,腹中的生命更为重要。
......
寒冬的离去,却没能让春天的温度流过这片疮痍之地。
积雪的堆叠,屋檐下垂下的滴水,在夜里也被霜成了冰,悬挂在砖瓦上。
清晨,整个城市还是平静的,当太阳从远处起伏的山峦间腾跃出来,照亮正片大地的时候,新一天的奔波便又开始了。
一个女人浑身颤栗地双手抱紧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淋湿羽毛的鸟雀般蜷缩在自己的窝中。
脑袋垂地低低的,走在刚刚落下阳光的大街上。
她身上衣着单薄,脸色忽青忽紫,唇上的皮肉结着血痂,抿紧的唇上发是浸满泪水的眼眶。
只见她走到一家包子摊,消瘦如柴的手在口袋中掏出一张卷巴着的钱票。
她依旧垂着脑袋,声若蚊蝇,“店家,四个馒头。”
店家爽朗地应了声好嘞,动作利落装好四个白白胖胖的馒头递给她,“来,妹子,拿好咯。”
“最近天这般冷,你可要多穿些衣服,瞧瞧你,手臂都冻紫哩。”
女人害怕地立马将手缩了回来,一不小心,两人交递的馒头滚落在地板上。
她连忙蹲下身来将它们捡起抱在怀里,店家连忙伸出手喊住她:“妹子,妹子,不碍事啊,俺再给你装新的就是,这地上脏的很,别要,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说罢他重新将包好的馒头塞进正蹲在地上捡馒头的女人怀中。
露出一副大白牙,憨厚笑着。
女人呆愣愣地看着他,怀里馒头的温度透入她僵冷的四肢,在这个笑容之中,脚一软,摔坐在地上。
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只听她酷地气噎声嘶,肩膀直颤,仰着脑袋看向渐渐放蓝的天空,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店家是个年轻的小伙,他不知怎么安抚才好,急地走来走去,嘴里念叨着:“欸欸欸,妹子,你这是咋的啦,别哭啊,别哭啊。”
席含的出现,让他喘了一口气。
连忙将人拉过来,“姐啊,你可来了,快救小弟一命!”
“这妹子不知咋的,突然哭的跟泪人似滴,你帮我劝劝她呗。”
还没等席含开口,那个女的抽噎声突然停了下来,呼吸变得局促,额头溢出汗珠,浑身像是被抽干了血一般慢慢蜷缩在一块,竟是昏了过去。
“干哈呢,还在那发什么愣,还不快点把人送医院去!”
“来了姐!”
......
席含在病房里呆到女人醒了后,同她了解完情况后才出门替她将医药费交了这才打道回府。
止桑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她余光瞥了一眼状态有些不对的席含,打着哈气问道:“怎么出去一趟包子没买回来,还把自己搞得失魂落魄的?”
席含紧紧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着,脑中却是女人那绝望空洞的眼睛。
她努力滴睁开眼睛,寒意沿着脊背一寸一寸地爬上他的脊背,冻得让她牙齿打颤。
“东,东,东家,你说,为什么,女人就这般难呢。”
止桑放下手中的报纸,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手里,将她按在椅子上,问道:“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席含一五一十地同止桑说了今早遇见的事。
这半年的动荡,流失了很多鲜明的生命,也将许多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离开的人离开了,可留下来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为了养活家里的幼儿,女人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寻找工作无果,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成了失足女。
这并不是一件什么简单的事。
身体的煎熬远比不上心灵的煎熬,没有人想沦为货物,任人挑选,被污言秽语羞辱,更不想失去自己捍卫着的尊严与底线。
止桑听完后,盯着鱼缸中游动的鱼儿,拍了拍席含抽着的肩膀,片刻后叹道:“这个时代,桎梏了大多数女人的命运。”
“你想帮她们吗?”
席含眼眶中蓄着泪珠,声音颤抖却异常的坚决,“想!我想!东家,我该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鹤爸:养你不如养狗
鹤淮序:我是人,不兴给人当狗
止桑:你是狗吧,鼻子这么灵,什么味都闻得出来
鹤淮序:对!我是狗!(兴奋摇尾巴),桑宝一个人的狗,汪汪(小狗星星眼)
鹤爸怒发冲天:你个双标狗!
路人于秋:又是吃瓜的一天(老干部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