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接受胡蒙独家采访的半途中,霍华德便找上了门。
见着坐在轮椅上身上还包着绷带的止桑后,霍华德的表情显然有些惊愕。
今日一早,他在实验室门口听见警卫之间的谈话中,知道自己的命被止桑救了后,急忙收好东西便赶到她之前住的小洋房,这才知道原来三年前止桑已搬出。
好了好些功夫才打探道她如今的住所。
见有客人来,胡蒙颇有眼色地接过小琴递来的水杯,停下了采访。
霍华德疾步走到止桑一旁,微微俯身,面容焦急地问道:“桑,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止桑分赴小琴倒杯水给霍华德,这才摇摇头轻飘飘地回答他,“我没事,已经好多了。倒是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霍华德接过小琴递来的水,狂灌了几大口,口中的干燥之意才得以减缓,他从西裤中掏出帕子,擦着额上不断冒出的汗珠,面色被烈日晒得通红。
拉过一张木椅坐下后,霍华德才盯着止桑默不作声。
止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轻笑问他怎么了。
霍华德的指尖有些薄茧,触碰到止桑手背时,能清楚地感受到粗砺的摩挲感。
他的指甲修剪的很干净,手指骨节分明,起皱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只见蓄发般半百的他牵起止桑的手,真情实意道:“桑,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救我们的成果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的心意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更清楚了!我同意了!我同意了!”
两人心知肚明,霍华德这是同意将抗生素的生产全权交予止桑了。
止桑心情大好,青白脸膛上终于泛起了红润的光泽,一双眼炯炯有神,往日的憔悴与疲惫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归属。
她朗声笑道,“好!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它的。”
胡蒙略懂一些法语,大致能听懂两人的对话。
见止桑如此开心,他有些好奇两人打着的哑谜,斟酌客气开口问:“止小姐这是有什么喜事呀,这般高兴,我瞧您今日上任时也未有这般欣喜。”
止桑脑子转的飞快,她介绍着两人互相认识,笑道:“胡主编,有件事还想劳烦你下。”
胡蒙连忙摆手,“止小姐您这可就客气了!您说,若是能帮的胡某定当竭尽全力助您一臂之力。”
止桑看了一眼霍华德,霍华德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随后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接下来止桑的一番话,像是朝着湖面仍入一颗巨石般,激起滔天巨浪。
“是这样,霍华德先生同我研究出来的抗生素,近期便准备投入生产。但现在急需一批医学人才,不知胡主编能不能帮忙登报一则招揽消息?”
......
翌日一早,卖报小童的身影飞奔在大街小巷之间,他挥动着手中的报纸,清脆响亮的声音响彻街角巷尾。
“号外号外,民国第一位女商会会长上任!”
“新会长同法国佬研究出抗生素,招揽人才,包住包吃,一个月三十大洋哩!”
这一日良友出版社报纸的销量一骑绝尘,直接碾压其他出版社。
而止桑这边的电话从早到晚响个不停,新从于秋手里接到家中的席含被委以重任,当起了接线员。
好在她处理起来很快便上手。
同霍华德在外头找地方的止桑回来后,她便将今天所有来电者人员的信息汇总写在了本子上,在晚宴半小时前送到了止桑的房间里。
将最后一圈纱布缠好,止桑这才接过本子。
大致地扫了几眼后,她从桌子上拿过钢笔,放慢阅读的节奏,在本上圈圈画画。
“明天邀请这些人,下午两点到康曼路39号面试。”
说罢,她便自顾自地站起挑选起衣服。
席含应好后,便推门离去,没多做任何停留。
十分钟后,止桑穿着打扮好,坐上车从家中出发前往今晚包下的霞安饭店。
晚上七点,止桑准时抵达霞安饭店。
门口站着一排服装统一,身材魁梧精壮的汉子,为首站着的是于秋。
她今天褪下往常干练朴素的衣裳,换上了一袭竹柏色的长裙,头发烫成时下最时髦的卷发,一抹红唇热烈张扬。
她挽着止桑的手腕,一双秋水般明眸关切小声问道:“东家,今个儿怎能自己开车过来了?伤口没蹦开罢?”
止桑抿唇轻微地摇了摇头。
等两人走到门口后,那一排的汉子井然有序地排成两队跟在他们的身后。
这般气势,让饭店里来往寒暄的众人皆停下来驻足观望。
梁丰今天没来,反而来的是梁又晴。
众人隐晦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默默猜想着一会儿什么时候这俩个对头会撕破脸皮。
饭店的经理率先走到止桑跟前,屈身问要不要上餐。
止桑看了眼悬挂着的钟表,报了个七点半在上餐。
随后便带着人往里头走。
许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太强,又或许因为她是女人,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巴结她。
他们都在观望。
倒是宴会厅里头的人,各个笑脸不打人,见着她都纷纷道着恭喜。
作为副会长的鹤淮序,直直站在后头,双眼含笑静静等候着止桑走来。
他身旁照旧,跟着鹤双。
鹤双同于秋在道上打过几次交道,只知道她是九昭戎当家的,并不知道她与止桑的关系。
见两人亲密,于是他同鹤淮序附耳道:“看来止小姐这几年并非只醉心于药物研发,道上的事也没少。”
鹤淮序这几年忙着漕运和手上烟厂纱厂的事,道上的事几乎都由他的父亲掌管,不过倒是留下了鹤双,让他多留个心眼。
这对父子的关系也只是表面看上去的平和,实地里几乎已经到了决裂的地步。
见鹤淮序看过来,鹤双朝他努嘴,示意看挽着止桑手的于秋。
“喏,止小姐身旁那位,可是最近道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九昭戎的当家。三公子前段时间惹了事,大当家只好划了家赌场给她,当作赔礼。”
他话一说完,止桑便带着于秋走到了两人面前。
耳力极好地听完了他的整句话。
于是止桑同鹤双揶揄道:“讲我什么坏话呢。”
鹤双熟络地同她讨巧笑了起来,“小的哪儿敢啊。止小姐如今都是我们鹤爷的顶头上司了,我怎么敢造次您呢。”
一旁的于秋咂舌道:“你倒是油嘴滑舌。”
鹤双弯起双眸,朝她拱手道:“于当家谬赞了。”
两人还在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这头止桑同鹤淮序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
鹤淮序的眉眼染上了几分蛊人的情愫。
好似溪流间粼粼的波光跃进了他的瞳孔之中,原来温润如玉的人,也能如桃花般灼人。
而他眼中的那一片清亮温润,也会在几经变换之中,逐渐变得不那么清明。
两人的心中如同淌过一涧溶溶的春水,心跳有些不受控制的失衡。
丝缕不明意味的气氛萦绕在两人周身。
“让让,让让。哎哟喂,止小姐,你可算来了,等你好久了哩。”
长门大当家孙麻子拖着他那臃肿的身子,总算艰难地挤进了人群中,来到两人跟前。
“哟,鹤公子也在啊。”
随后他拍拍手,声音亮如洪钟,“你们几个,走快点!快把我备好的礼物拿来!”
止桑先一步收回自己的视线。
“孙当家怎么来了?”
“瞧您这话说的,这不重金花了邀请函嘛,唉,想见上止小姐一面还真不容易。”
孙麻子笑眯眯,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有些热地掏出汗巾擦擦,见手下终于过来,连忙又道:“祝贺止小姐荣登会长之位,孙某一点绵薄之力还望海涵,海涵哈。”
止桑给了于秋一个眼色,让她把人连同东西带到休息室去。
“孙当家有话便说就是,何必如此客气。”
孙麻子不顾他人投来略到嘲讽的眼神,他理了理身上的衣着,分出几丝眼神扫过鹤淮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鹤淮序见他这般挑了挑眉,只好带着鹤双走开了几步,没一眨眼便有人笑着同他寒暄了起来。
止桑这扬了扬下巴,示意孙麻子开口。
“嘿嘿,那什么,”孙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谄媚继续道:“这不昨天看了报纸,想着您同那小洋人两人一块吃下条生产链想必肯定有些困难。”
“这不就想来毛遂自荐一下,看看您这边有没有什么可以让孙某也参合参合的。”
懂了。
这是想来分蛋糕的。
孙麻子其实说的也没错,仅凭止桑与霍华德的钱财吃下抗生素的生产却是有些棘手。
不过止桑心中已经有了金钱入股的人选。
她眼眸转了转好似正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过了几分钟她才开口:“孙当家实在对不住,这件事今早刚刚同霍华德先生定了人选,您要是昨日来,指不定就成了。”
孙麻子的原本笑着的脸,刹时便黑了下来。
他转动着手中大拇指上戴着的扳指,眼神冷地像刺骨的寒风,显然是不信止桑这番说辞。
“哦?这么巧?还是说止小姐看不上孙某?”
止桑身子站的笔直,任他打量,站在一旁的汉子们见两人有些剑拔弩张,便将孙麻子围了起来。
孙麻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皮笑肉不笑道:“止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止桑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衬衫的领子,瞥向他一眼,睥睨幽幽道:“没什么意思,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孙当家莫要担心。不过,孙当家可还记得往前您还欠下我一个人情?”
说罢,止桑便离开了。
徒留孙麻子站在原地望着眼前高高耸立的肉墙抓耳挠腮,喃喃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
晚上七点二十。
众人在饭店经理的通知下有序地移步用餐区。
等所有来宾都落座后,恰好开始陆续上菜。
这家饭店是整个上海滩里色香味均获一致好评的,因而包下它一晚花了止桑不少大洋。
不过同其他人举办的宴会想比,这点支出算不上什么,恰好这也成了不少来宾们心中暗自诽腹的槽点。
堂堂商会会长,竟在饭店内办宴会,真是小家子气极了。
止桑没办法,现在恨不得一块大洋掰成两块花。
索性今晚也只是历届商会会长继任庆祝宴的传统,并非为了笼络其他人。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块吃个饭得了。
可其他人并不这般想。
都是浸yin商场多年的老油条了,最会看碟下菜。
然而这些人里真正懂得抗生素有多重要的,微乎其微。
可大部分都是当日梁丰邀请参加聚会的宾客,对止桑会长一职来历清楚得很,虽然会惧怕自己会得罪这么一个疯子,但更多而言,心底是看不上她的。
尤其是梁丰那一脉,一晚上就没给过止桑好脸色。
待菜上齐了,止桑这才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声音不大不小,却能准确地传入在场的每个人耳中。
几句客套话后,便让大家随意用餐了。
反正只是走个过场,止桑也没太在意他人的反馈。
众人热火朝天议论纷纷,美酒佳肴倒是抚平了几分他们的情绪。
半途,一楼的门口传来喧闹之声。
原来是穿着一身黄皮的东瀛人,不顾阻拦,直接硬闯了进来。
少佐带着几个部下,单刀直入打开了餐厅的大们。
原本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随着他们的出现,渐渐停了下来。
少佐并不认识止桑。
一厅的陌生面孔,让他有些烦躁地加粗了呼吸。
只见他粗暴地扯了扯衣领,军靴一跺脚,不太标准的华语从他口中洪亮地脱口而出,“泥萌地,哪个系纸桑?”
出奇一致地,没人说话。
都是商人,没少被东瀛人横行霸道的作风害地损失过钱财,早就看这些人不爽,今个儿在自己地盘上,身边又都是“自己人”,心里壮了不少胆。
少佐破口骂了一句东瀛话,有些气急败坏,似乎在看着一屋子人脸中都看见了嘲讽之色,怒火攻心之下,拔出腰间别着的木仓,朝着上方开了一木仓。
跟在他身后的士兵随之也掏出了背后背着,带着刺刀的长木仓。
不少女宾明显受到了惊吓,瑟缩在一旁男人的怀里。
尤其是距离少佐最近的几桌人,胆小的,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见状,少佐直接拎起一个脑袋埋得都快到胸膛,全身抖得跟筛子似的软柿子,双目瞪大如铜铃,鼻孔随着他地呼吸渐渐扩大,恶狠狠问道:“纸桑,在哪里滴!”
说罢,用木仓紧紧抵在他的脑袋上,拎着他凑近自己。
他周身的煞气,让男人恐慌不已。
几息后便颤颤巍巍滴伸出手指指向了止桑那一桌,嘴唇与牙齿上下都打着颤,面无血色。
没想到,下一刻他竟瘫软了过去!
少佐面露嘲讽,特意用东瀛话嘲笑了一句没用的华国男人,张扬至极地径直走向了止桑坐的那一桌。
止桑按住想要起身于秋,示意她先按兵不动,随后给身后一桌的汉子们一个手势,让他们一会儿见机行事。
一场一触即发,没有硝烟的战争缓慢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咱就说,卡了好几天终于捋顺了!!!
(无意识的乱爬)(哭泣)(挠头)(走来走去)(绊倒)(极速爬行)
我没疯!哈哈哈哈哈,我没疯!!!
4k,我超长!(骄傲挺胸)(理理胸前红领巾)(热情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