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生津拿着药瓶并没有着急上药,半妖虽然低贱,却意外的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命硬。
哪怕是被人凌虐都会很快恢复。
於生津讥讽地勾了勾唇。
女孩窝在角落里,呼吸声清浅,似乎已经睡着了。
外面风声不断,钻进来的冷风仿佛是一把把锐利的刀,割在身上,钻心剜骨一般的疼痛。
於生津背靠石壁,黑眸晦暗。
肉/体上带来的疼痛一旦被感受出来,就会无休无止地延续。
少年脊背微躬,喘息声加剧,他侧过头,脖颈处的蛇鳞若隐若现。
於生津手指攥紧,拼命抑制体内翻涌的气息,骨节分明的大手按在碎石上,用力到指骨泛白。
露出来的手腕上的印记发烫,仿佛是一道打进神魂里的灵决,狠狠地烙印身体里。
狂风呼啸。
闪过的雷光映出覆盖着冰冷鳞片的蛇影,一瞬间又归于黑暗。
一场大雨过后。
崖底终于归于平静。
云稚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风和雨停了下来,洞口处的遮挡物被池暗拆掉,层层日影透过叶片的间隙落进来,云稚坐起身,小手揉了揉眼睛。
摊开手指这才发现掌心里的细小伤口已经好了很多了。
山洞里安安静静的,早已没了於生津的身影。
云稚心底一凉。
她连忙爬起来,拎起裙摆往山洞那边去,右脚踩在石块上,咯得脚底很疼。
云稚一瘸一拐走到山洞前,却不成想正好撞到了赶回来的於生津。
小姑娘脚步猛然一顿,因为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手掌心被狠狠地硌了一下。
云稚‘嘶’了一声。
好疼。
她抬眸,对上少年一双漆黑寂然的眼。
於生津垂眸看着她,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云稚就这么摔死在这也和他没有关系。
云稚悄咪咪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於生津走了。
她仰头看着少年,空着一只鞋的脚飞速蜷缩回裙摆。
於生津眸色未动,半蹲下来,将云稚抱起来。
云稚手脚都有些僵硬。
她只是想要确定於生津的位置。
於生津声音冷沉,语气里却没有任何恭敬:“您的脚伤还没好全。”
他带着云稚往里面走,将她重新带回山洞里。
於生津抱人的姿势很疏离,仿佛怀里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是一块大石头的感觉。
云稚不想在这呆了,他们迟早要离开崖底的。
她坐在地上,用着原主的口气对於生津道:“你这个半妖,下次不许碰我!”
半妖是对他这种人的蔑称,但於生津眸色未变,只是说:“是。”
云稚仿佛一脚踢在棉花上,她的气势瞬间软下去几分,
她问:“我们要怎么出去?”
於生津已经在附近观察过了,堂间洼这个山崖很高,他们两个人是绝对不可能自己爬上去的。
少年指尖捡去地上尖锐的石块,他声音沙哑:“引路灵还在,顺着外面的小溪,可以找到出堂间洼的路。”
云稚松了一口气,“那什么时候走?”
於生津抬眸静静地看着她,如云稚所想,他果然没有碰给他的药。
“等您的伤好了之后。”
云稚刚开始还不太理解於生津的意思,以为是於生津嫌弃她会拖慢他的脚程,直到晚上云稚开始起热。
原主身子骨孱弱,一路的担惊受怕再加上风吹雨打,能撑到现在属实是不错了。
还好玉坠还在,里面的药都是为她准备的。
但超出预想的,小姑娘这次生病来势汹汹。
即使吃了药,一连几天还是发热。
时间耽搁的越久越对他们不利。趁着云稚好了一些。两人沿着崖底的一条溪边游。
於生津走在前面来句,斩断一旁蔓伸而出的树枝,为云稚踏出一条路来。
小姑娘缀在他身后,因为生病走路有点慢。
她吸了吸鼻子,整个人难受的要命。
开始於生津是想要背她来着,但恶毒女配怎么能这么好说话。
于是云稚退后一步,她说:“我又不是谁都可以背的。”
於生津没有说话,也是,他只是一半妖,有什么资格背她。
云稚跟着於生津走了一会,觉得自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恶毒女配走不动了,她扯了扯於生津的衣角,一脸理直气壮:“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於生津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云稚,茂密树林中林叶被风吹动,摩擦的声音不断,偶有山鸟鸣叫,清越嘹亮。
云稚浑身没什么力气,因为发烧,整张小脸都带着红,眼周红了一圈,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她仰着脑袋,一双桃花眼儿包着眼泪要掉不掉的。
因为长时间得不到回应,用小脚踢了踢於生津的小腿。刁蛮到了极致:“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於生津皱眉,但最终还是在她面前矮下身子。
少年在她面前半跪着,并不算宽厚的脊背随着动作隐隐透出脊骨的形状,云稚犹豫着,她还没被人背过,没什么经验,她靠在於生津的背上,把整个人的重量压了下去。
小姑娘很轻,於生津没费任何力气就把云稚背了起来,云稚靠在他的背上,手忙脚乱,不小心勒住了於生津。
少年粗糙的手指拉着她的右手手腕,云稚有点尴尬,小心翼翼地松了手。
云稚趴在他的肩头,她手脚发软没力气,因为发热,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烫的。
落在於生津颈边,少年眼眸轻颤,微微侧头。
背上软绵绵如同一团棉花一般,於生津一手护在她的腿弯处,一手引着引路灵。
流转出来的淡色光芒萦绕在少年的手腕处,溪流水绿,流水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云稚呼出的热气越来越烫,她不知道在於生津背上呆了多久,少年停住脚步,云稚睁开朦胧的泪眼,顺着於生津抬头的方向看去。
山林环绕,灵草遍地,枯落了大半的树叶青黄不接,不远处的溪流边,有着白色鹿角的灵兽在喝水,为首的那只抬头用那双澄澈的鹿眸看了他们一眼。
倏尔看向鹿群,发出一声悦耳的鹿鸣。
云稚看得新奇,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於生津身上还有伤,少年把她放下来,稍作休息。
她坐在草地上,抬了下手指,热乎乎的手指贴在凉丝丝的草叶上说不出来的舒服。
药瓶里的药还剩不少,云稚趁着休息的时候要吃。
於生津沉默地取过来水,用叶片卷起来装过来的溪水。
原主自小娇生惯养,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但云稚知道,不吃药会出事的,她先是乖乖接过叶片,里面装的正好,不会溢出来。云稚就着水,将药丸吃下,然后将叶片一撇,扔在一旁,剩下的水泼洒一地。
药丸有点大,云稚嗓子眼细,好半天才吞下去,莫名气势就弱下去许多。
她说:“等我回去,我一定会让爹爹弄死你的。”
云稚说完,没忍住咳了一下。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干咳。
於生津半跪在一旁,仍旧比云稚高出许多,他腕上的契约印发烫,然而只是一个同身契约而已,哪怕在这里杀死她,反噬而已,於生津能忍受得住。
然而他垂眸看着干咳的女孩,听完她那句狠话,纯黑色眼眸浅浅浮出一丝晦暗的情绪,又在转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心中冷然,眸光像是盯上了一只不知死活的猎物。
他顺着云稚的话道:“我知道的,大小姐。”
——
他们的计划是三天后走出崖底,但因为云稚这个病秧子,无形中添了很多阻力。
连着折腾了将近十天之后,云稚的身子断断续续地好了又生病。
他们从堂间洼那个地方出来,所幸有引路灵在,少了很多麻烦。
靠近堂间洼的是一方在仙门庇佑下的听风城,这里是去无相宗的必经之地。
云稚还好,这一路上倒是於生津一直在护着她,少年沉默,却滴水不漏地护着。
原文中女配和反派在听风城过得并不好,原主娇气,自己偷偷当掉玉坠换钱之后,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肆意指使着池暗。
云稚不行,她病得严重,要像原主那么做早就没了。
听风城临近无相宗和天青门,成里有专门收集变卖法器仙物一类的地方,背后有宗门授权,是“易价”的地方。
还有个城内专门负责的‘犀宝阁’,但因为地方太小,只是负责收纳变卖物的地方。
所以听风城内并没有易价的场所。
於生津跟在小姑娘身后,两个人从崖底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算不上有多干净,但云稚小脸精致漂亮,从药神谷修养出来的气质让人不敢忽略。
掌柜收了云稚递过来的玉坠。
原主的父亲很疼爱原主,所以哪怕是个备用品,都是品相极佳的仙物。
掌柜抬眸看了看云稚,虽然气弱,但看起来就是落魄的宗门弟子。
他收了玉坠,给了云稚一个不错的价格。
云稚本来以为还会在掰扯掰扯,没想到那么干脆,强端起来的气势弱了下去。
他带着云稚去拿银子的时候,避开了於生津。
掌柜的在这听风城呆了很长时间,一眼就看出来女孩身边跟着的是一个半妖。
犀宝阁也经手半妖,不少有特殊爱好的仙门会有收集半妖的喜好。而云稚一副落魄的样子,想比开出一个不错的价格就会让她妥协。
于是掌柜的委婉表达了对半妖的兴趣。
云稚唔了一声,“你是说於生津?”
掌柜的对半妖的姓名不感兴趣,闻言只是点头,给了云稚一个数。
云稚摇头:“不行。”
掌柜的并不在意,以为云稚不满意,他笑笑。
云稚把手腕处的灵契给他看:“已经有过契约了,你卖不了的。”
掌柜的见状一愣。
契约对半妖是何其重要,而且他如果没有看错的话,云稚手腕上的是一个同身契约。
和半妖订下同身契约,疯了吗?
掌柜的不再纠缠,态度冷淡下去很多,打发云稚离开,云稚奇怪地看他一眼。
外面於生津正在等着她。
云稚踩着步子,小跑过去,小脸上带着憋不住的兴奋。
这高兴的意味太过于明显,让於生津不由得多看她两眼。
掌柜的回到原来的位置,眼睛滴溜溜地落在於生津的手腕处,然后又轻描淡写地收回目光。
於生津注意到了视线,像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手指猛然收紧,云稚偏头看他一会:“怎么了?”
於生津低眸,摇头,答道,“没事。”
他们出了犀宝阁里面,院子里却多是附近过来典当的人。
云稚偏头看了一会,这才注意到不止有珍宝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有人,不,应该是半妖。
她瞬间明白了掌柜的为什么要和他这么说。
云稚心里塞塞的。
原主当时是一个人来的,如果那个时候带着於生津,一个主仆契约,不足为惧,说不定真的会卖了於生津。
当然,於生津回到宗门也没有落得多好的下场。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於生津,他侧脸冷硬,明明只是个少年却沉默阴郁与年龄极为不符。
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推己及人,物伤其类,遇到同类难免会被情绪裹挟。
但於生津没有,他眸色冷淡,似乎是司空见惯,又或者是认命了。
手腕上的契约印烫进了神魂里,於生津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
——
当掉玉坠之后,云稚总算换了一件衣服。
人间这边是快入冬了。
云稚本来就对这里的衣服不太熟练,她笨手笨脚对于冬衣更是不懂得怎么穿。
小姑娘换了一件,穿的鼓鼓囊囊地从后面钻出来。
於生津额角不可见的抽了抽,果然是娇生惯养地小姑娘,连衣服都不会穿。
云稚踩到长长的裙摆,踉跄了一下。
她抬眸。
几次见於生津,少年都一身狼狈,现在收拾干净,仍旧是藏不住的冷沉,他眉眼疏离精致,瞳仁极黑,片刻走到她身边。
粗糙的手指拉着云稚的衣角,将被系错的系带重新系好,他手指上有很多小小的伤痕,指骨修长,说不出来的有力好看。
云稚手指背在身后,有些紧张。
而后於生津牵起云稚的袖角,理平上面的褶皱,掖了一小部分,露出女孩白嫩的手指,还有一寸漂亮的手腕。
系出同源的契约印落在上面,於生津眸色颤抖,须臾又归于平静。
他淡声和云稚交代:“大小姐,听风城内没有无相宗的驿馆,联系不到无相宗的人。”
云稚骂他:“废物。”
他半跪在云稚面前,在小姑娘骂他连带着伸脚踢他的时候猛然攥住云稚的脚踝。
云稚吓了一跳,眼眶倏然红了。
又是这样。
於生津抬眸,黝黑的眼瞳像是蛇一般锁住猎物。
云稚突然想起来,於生津身为半妖,妖的那一部分好像就是蛇。
云稚最怕蛇了。
於生津作为半妖,能活到现在一个是命硬,另一个是心计。药神谷的娇小姐歹毒刁蛮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於生津也曾经见过她的手段,不过只是端茶的时候不小心把溢出来的茶水溅在她的手背上。
那个侍女就被云稚送去了药神谷的炼毒池,可以说是阴毒任性到了极点。
他狭长的凤眼映出云稚稚嫩白净的小脸,情绪转瞬即逝,他松开手指:“大小姐,您的脚伤还在。”
原来是这样,云稚小小松了口气,她缩回小脚,凶道:“不用你管!”
云稚提起裙摆绕过於生津身边。
少年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手下绵软的触感,他顿了顿,这才从地上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