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征战沙场,驱逐异族侵略者;今日醒来,还要面对京城斩不开的污泥浑水。
苏梦枕坐在榻上,听白愁飞讲连云寨的急剧扩张,六分半堂的蠢蠢欲动,以及有桥集团的暗地动作。
他从花满楼、无情处,已经知道了戚少商、顾惜朝皆去过后世,戚少商是守大义之人,统领北方武林,只会对他日抵御金人南下有益无害。
六分半堂与日薄西山的辽人暗通款曲,倒卖火药武器,虽可恶,倒也不足为虑。
唯有有桥集团背后的神通侯方应看、大内监米苍穹,与金人勾结,其心可诛,其人可杀!
还有为野心不择手段的白愁飞,若想开展大业,内患不得不除,可他苏梦枕,又如何能先对不起兄弟?
面对白愁飞的愤懑之语,苏梦枕淡淡笑道:“一年时间,统御北方武林势力,也是戚少商的手段。”
白愁飞冷哼道:“听说戚大寨主现在已经不管事了,连云寨如今当家的是顾惜朝。”
他看了眼不置可否的苏梦枕,带了点儿笑意道:“连云寨处事愈发狠辣,大多是顾惜朝的手笔。行非常之事,便需有霹雳手段!大哥若如戚少商信顾惜朝一般信我,今日咱们多半已经一统京城各派了。”
苏梦枕猛咳一阵,才道:“我自然信得过你,只是京师势力复杂,且搅和进了朝廷官场,你能维持金风细雨楼如今的局面,已是常人所不能了。”
他本意是规劝,白愁飞却只听出了示弱,加之昨日他派出试探的杀手,竟然全部活着回来,愈发让他觉得苏梦枕成了一只病虎。
白愁飞的背挺得更直,头仰得更高,语气也带出了一丝不屑:“大哥病了这一年多,身子躺得软了,心思也软下去了。”
“取其中者,得其下!京师势力层出不穷,若只想维持现状,只怕很快就要在京师混不下去了。”
他侃侃而谈,苏梦枕的咳嗽也愈来愈密,脸色也越来越差。
眸中的寒火闪了又闪,苏梦枕终只是冷了语气,道:“连云寨的事,我会派人约戚寨主一谈,在此之前,你要约束楼子里的人,避免冲突!”
打发走白愁飞,苏梦枕强撑起身体,独立窗口,遥望风雨凄迷的东京城。
又一阵咳嗽使得他躬下腰去,痛苦难当之际,一股微弱的暖流,自丹田处潺潺流动,缓缓裹住了心脉。
每次最痛之时,身体便会自然而然地生出如此反应,想来,这就是那位张教主的功劳了!
苏梦枕慢慢直起身子,目光仍盯视远方巍峨的皇城,心思却回到昨日的围城之战。
挥刀砍向汝阳王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一刀下去,张教主与汝阳王女儿的情缘就完了。
他并没有迟疑,就像当年杀雷损一般,与对方女儿的婚约,绝不会影响他出刀的速度,即便知道雷纯会从此恨他。
张教主呢?会不会因此恨他?明日会不会一怒之下,撤回这暖洋洋的一脉内息,再也不愿为他诊脉调药?
这位张教主的医术,据杨无邪说,宫廷御医树大夫都是极力夸赞的……
苏梦枕不再想了,做已做了,想无意义。
他的身体既然有所恢复,就该用在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苏梦枕走下玉塔,一步一步走上白楼,开始处理金风细雨楼的公务。
张无忌在玉塔醒来时,仍处在无边的悲愤、沮丧之中。
他闭着眼睛,四肢百骸皆痛,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让他将身体缩成一团。
这就是苏梦枕的日常,被病痛缠裹着,直到逝去最后一点儿生机。
然而,就算剩下最后一口气,苏楼主也会选择燃烧在金风细雨楼的事业上。
这样的人,他又如何忍心怨恨他?
张无忌叹了口气,爬起来,开始打坐练功。
孱弱多病的躯体,一时接受不了至刚至阳的九阳神功,即使辅助乾坤大挪移心法,依然进展不大。
张无忌颓然坐下,一阵又一阵的急咳,昭示着这身体比前天还要差些,想来苏楼主昨日回来,并没有好好修养。
他右手搭上左腕,摸了会儿脉,想到是这只手的主人砍了敏妹的父亲,又是一阵苦笑。
摸了脉,对镜看了面相,舌苔,张无忌重新调整药方,交给苏氏兄弟去抓药煎药。
他站在廊下,打了一套太师父教的太极拳,待微微出汗,才缓缓走回房内,继续盘腿深思治疗之法。
张无忌蹙眉良久,忽然一拍大腿,坐直大叫道:“九阴真经!”
九阳至刚至烈,九阴却滋阴复脉,倘若他以苏梦枕的身体修炼九阴真经,慢慢滋养经脉,充实内息,必然大有好处。
可惜,九阴真经文义深奥,又无速成之道,怕是得一、二十年才有所成,不知自己能在苏梦枕的身体里呆多久,浅尝辄止,反而有害无益。
思及此处,张无忌从案边摸出信笺,开始给苏梦枕写信。
“苏楼主,”
他提笔写了个开头,赵敏的俏脸在脑海里闪过,又被张无忌强行压制下去:抗元本就是明教的使命,苏楼主不过做了明教教主该做的事情,又岂能怨他?
他继续写了下去:“你我素未谋面,却已知甚深。我略通医术,知你已病缠入骨,现有一神功,可助你除病养身。切记,不可贪快,徐徐练之,十年后,应有所成。”
九阴真经,张无忌只翻阅过一部分,他干脆将藏经地址也写在信里,并写道:“此经博大精深,我资质愚钝,先将所能背诵经文默记于此,待你找到经书后,可另行默记补齐。”
他将自己记得的内容默了一张纸出来,与信笺一起放在苏梦枕的枕下。
剑伤,离心口极近,据说是赵敏报仇之作。
苏梦枕并不放在心上,只要还爬的起身,他就不会停下攻势。
他带领明教义军,趁益都新胜之威,挥师向西,苦战一日,又夺下一座小城池。
朱元璋、王士诚、刘福通等统领的义军部众,此前虽知道明教,但总觉得比较遥远。
如今教主亲临,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众人才慢慢开始信服。
苏梦枕又传令明教高层,除了杨逍留任光明顶主持教中事务外,其余明教高层,皆需投身前线抗元大业。
次日,苏梦枕在玉塔醒来,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昨日的攻城拔寨才更真实。
他躺在床上,身上的寒、痛、麻、痒一并袭来,在张无忌身体里那种火热、轻盈、强大的感觉已如梦而逝。
苏梦枕掀开厚实的软被,冰冷的、无用的死物。
悲凉无望之下,他一把将被、枕都推在地上,露出床头的两张信笺。
细细读了两遍,苏梦枕低叹一声,倒是他看走了眼,这位张教主,从身到心都是火热强大的。
他虽不悔,到底是以他之刀,亲手斩断张、赵之姻缘。
这位张教主却毫无怨言,还心心念念为他找来滋养身体的绝世武功。
苏梦枕听过九阴真经,在那些江湖豪客津津乐道的冒险故事中,九阴真经是从五绝时代就被争夺觊觎的秘笈宝典。
东邪、西毒这样的绝世人物,也曾为了追逐它付出代价,张无忌轻易就教给了他。
苏梦枕收起这两纸信笺,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又给张无忌写了一封回信。
回信很简短,只有两个字:多谢!
他与他之间,本就只剩下谢意。
苏梦枕将回信也收入怀中,叫来杨无邪,准备出京。
他听了无情的救世之道:扶持新皇,助赵氏整顿朝纲,抵御外敌。
从抗元战场上下来后,他深觉这可能还不够,故而打算到地方,到百姓中转一转,看一看赵氏的天命,是否到了可以终结的时候?
苏梦枕以与戚少商谈判为名,只带了四名手下出京,霎时惊动了京师的各方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