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蹲着的男人很明显也是一愣，脸上的笑容都迟滞了半刻，杨过揣测，可能是从没遇上过长得这么漂亮，脑子却这么不好使的小孩。

……说实在的，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见。

男人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继续笑眯眯地引着郭芙说话，但杨过看得出来，他虽然极力装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但胳膊上肌肉鼓起，身形高大，说话时时流露出不耐烦，看起来就不好对付。杨过从小家境贫寒，对于这些社会底层的伎俩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看出来，这男人应该就是追着程英和陆无双来的——只不过，他现在的目标，应该已经转到面前这个女孩身上了。

……毕竟，她长得也太好看了。

那个男人也是同样的想法，这小丫头要是能卖出去，价格估计是之前那两个加起来还不止。若是得了姥姥青眼，那自己可是要发家了！想到这里，他立刻将程英和陆无双丢在了脑后：“小妹妹，叔叔可不是什么人贩子，叔叔是——你的二大叔啊！”

郭芙毫不迟疑，应声答道：“瞎说！我家才不会有你这么穷的二大叔！”真是的，是妈妈嘴里的臭男人呢！

男人：“……”

杨过：“……”

他一个忍不住，竟然笑出了声，那粗壮男人正十分窘迫，听到笑声，凶神恶煞地转过头来：“哪来的臭小子？！”大步跨了过去，一把将杨过揪了起来。

杨过饶是再聪明机变，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下子来不及逃，被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抓起来，怎么也挣脱不开。那男人看到他的脸，不禁怔了一下，心里顿时乐开了花：今天这是什么运气，碰上两个这么好的货色！这站在一起，可不是能当一对金童玉女卖出去？姥姥从来就是想要一对撑场面的，现在不是巧了么！

杨过挣扎了半天，见郭芙竟然被吓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连跑都不知道，当下气得发昏，大叫一声：“傻站着干嘛！”

郭芙如梦初醒，这才急急忙忙转身跑走，可此时已经晚了，她人小腿短，跑出去没两步，就被壮汉一把抓住。

他臂力惊人，一手揪住杨过，一手提起郭芙，对着他们俩的脸左右看了看，狞笑着说道：“今天的生意来得快，小宝贝儿，谁叫你们俩碰上我了？”

杨过生性倔强，这时见逃跑无望，心里反倒激起了一股狠戾之气，一口狠狠咬在男人胳膊上，这咬得力道很重，一下子鲜血就渗了出来。男人倒吸一口冷气，重重一巴掌扇在杨过的脸上，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真是个狼崽子！”

杨过嘴角挂着一丝鲜血，却毫不认输，扬起脸来，朝他冷冷一笑，这份劲儿让那壮汉也不由得心下一凛，这小子果然难以对付，相较而言，漂亮丫头就是个傻的。

他看杨过毕竟大些，也更麻烦，便在他后脖颈处使劲敲了一下，杨过眼前一黑，还来不及对郭芙叮嘱些什么，脑中嗡嗡作响，立刻昏了过去。

那男人将杨过抡过肩头，一下子扛了起来，看到杨过的脸上红肿一片，心里倒有些后悔，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这脸——希望没伤到这张小白脸，别影响了卖的价钱。

有了这一出，他对郭芙倒还好了一点。郭芙本来又哭又叫又踢又打，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下子就慌了神。那男人嫌她闹得烦，恐吓了几句，没敢打她的脸——毕竟小女孩的脸比小男孩的金贵。郭芙见杨过被打昏了，自己先吓到了，眼泪窝了一包在眼眶里，抽抽噎噎地，被男人强拽着走，连大声呼救都不敢了。

然而谁都没有注意，在杨过之前出来的小院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被锁住的门缝里正向外看，眼神中满是惊恐，却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附近的树林中，那门缝里的人才松开手，旁边的陆无双急急地叫着：“姐姐，杨哥哥让他们带走了！”

“我看到了，”程英也紧张得不得了，但她比陆无双稳重许多，知道现在只有自己姐妹俩才能救杨过和那个小妹妹了。她想到了之前带着小女孩来的老人，对陆无双说：“无双，你帮我想办法爬出去，我去找人救杨哥哥，你在这里好好躲着，千万别让那个家伙回来再抓走。”

陆无双不答应，非要和她一起出去，她不愿意一个人留在这儿，程英没办法，只好跟她说，让她在这里等杨哥哥，说不定一会儿他自己就逃出来了呢，陆无双这才乖乖呆在了院子里。

程英搬了院子里几块破破烂烂的桌子板凳，好不容易垒起垫脚的地方，硬是抠着墙皮翻了出去，胳膊和腿全都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程英低头看了一眼，衣服上已经有红色渗了出来，她在家也是父母疼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心里不禁一阵委屈，眼里也涌上了泪水。

可是她赶忙用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睛，杨哥哥现在被抓走了，她还得找人去救他呢，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于是她一跛一跛，忍着刚跳下墙时扭了的脚痛，往村里密集的房屋处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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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疼，全身好像被一辆卡车碾过一般，没有一块是自己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有酸痛感袭来。

伴随着知觉的恢复，他首先感觉到的，是自己正一摇一晃，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那后座臭烘烘的一股皮革和不知道什么东西混合的味道，让杨过刚醒过来，就觉得恶心得想吐。车很显然是在土路上走，路况也不是很好，硌得车颠簸得很厉害。

接下来感受到的，不会更难受，但却更麻烦——那就是身边小丫头的哭声。郭芙显然不敢大声哭，不知道开着车的男人威胁了她什么，她就在那里抽抽噎噎，抽噎的节奏和那车的颠簸倒是相得益彰，杨过苦中作乐地想。小丫头倒是很审时度势，一边抽泣着，还一边用眼睛偷偷地看杨过，就为了看他什么时候醒过来。

这下杨过真的醒过来了。

郭芙瞪大了眼睛，差点叫出声来，所幸她还没有傻到无可救药，立刻把叫声化作了一声打嗝。之前她因为哭得太久，已经被呵斥了好几次了。

杨过慢慢坐起来，朝郭芙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郭芙却像是找到了最大的靠山，如同一只紧张兮兮的小动物一样，软绵绵地、慢慢地朝杨过靠过去，那哭肿的眼睛像两颗熟透的桃子，却仍能引起别人最大的怜惜之心。

长得漂亮的确有优势，对于任何人而言，第一眼的观感总是很重要。杨过也不例外，他本来嫌弃这丫头脑子缺根筋，却在看到她这幅样子时，也不禁心软了一点，任由郭芙软绵绵地抱住他的胳膊，死命不撒开。

郭芙本来一直抽噎，让人烦不胜烦，现在忽然不抽搭了，副驾驶座位上的人觉得好奇，转过头来一瞧，倒笑了出来：“哟，怪不得小姑娘不哭了，原来是这小子醒了。”

驾驶座上的男人粗声粗气，也不伪装什么和气大叔了：“醒了？醒了就给老子好好呆着！再哭有你好果子吃！”又对副驾驶上的人换了个态度，讨好地说，“李小姐，您说您还亲自来，多麻烦不是，我收拾好这两个小崽子，亲自给您送过去。”

那副驾驶坐着的，竟然是个明眸皓齿、神态娇媚的美女，她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六七岁，一副娇嫩之态，在这男人面前却显得高高在上，将他不放在眼里，她宛然一笑，说话的语调间自然带上了几分娇滴滴、软绵绵：“要不是你说有好货色，我才不会自己来跑这一趟。”虽然是抱怨的话，但语气之娇嗔，让那男的看起来像喝了美酒一样，熏熏然起来了，哈哈笑着：“之前那两个臭丫头虽然跑了，但这两个比她们强多了，李小姐你一定满意。”

那美女又是一笑，似是抱怨，又像是玩笑：“那要是四个都在，岂不是更好？”这话一出，男人脸上的笑意变得尴尬起来，他又不敢抱怨，只得在心底骂这个臭娘们，脸上的笑却更加讨好了。

那姓李的女人虽然脸上在笑，眼睛却冷得像冰一样，杨过坐在后座她的侧面，看得一清二楚，心里不禁防备了起来，这女人一定很难缠，他想。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郭芙，心想这丫头蠢成这样，要是没我，肯定要完蛋，我总得想办法带着她逃出去。当下，他脑子便转动起来，极力思索逃脱的办法。

郭芙瞪大了眼睛，看着杨过的脸，连大气都不敢喘，刚才因为她哭，杨过瞪了她一眼，她生怕这小哥哥扔下自己跑了，于是变得听话极了，若是黄蓉在这儿，恐怕都会惊叹于这个女儿仿佛忽然变成了天下第一的乖宝宝。

然而那李小姐却仿佛看穿了杨过的心思，微微一笑：“这位小弟弟，我劝你不要玩什么花样，要知道，还没人能从我李莫愁手上逃出去呢！”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杨过，又用挑剔的眼光看了看郭芙，“你长得这么俊，这小妹妹也不错，放心，姐姐一定好好招待你们。”

杨过嗤笑一声：“你也不看看，我和你差多大岁数，那么老还好意思当我姐姐，做我阿姨还差不多！”他常年混迹于市井，一双眼睛毒辣得很，虽然这样美貌的女人不多见，自己也向来对待女性十分礼貌，但现在是敌我两方，对付这种人的市井嘴上便宜，还是应有尽有。他看出来这两人将他们当作奇货，暂时伤不到性命，便忍不住刺了她一句。

这话嘲讽得厉害，李莫愁向来自傲于自己的容貌，虽然以杨过现在的岁数，叫她“阿姨”才对，也忍不住心下恼怒，只是不好跟个臭小子置气，便不去理他，心中只是想着等到了地方再怎么收拾他。

那壮汉却无声一笑，李莫愁在他们面前向来颐指气使，自傲自大，他们地位悬殊，不敢得罪她，毕竟她是姥姥的亲信人物之一，现在这个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顶了李莫愁一句，倒让他心中快慰，对杨过的观感倒是好了几分。

而郭芙因为抱住杨过，心中多了点胆子，忽然又敢说话了，这时仰起小脸，恨恨地骂：“我才不要你招待！你最好赶快放了我，要不然……要不然……”她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我爸爸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哦？”李莫愁完全没放在心上，“你爸爸这么厉害？”

“说出来吓死你！我爸、我爸是郭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