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隆德被秦月琅说动,按照她草稿中的想法,和到港的阿勒达瑞安针做了详尽商议。之后的几次会议中,秦月琅没有多费口舌,便见证了《权利协定》的签署生效。
虽然努门诺尔人不见得很乐意让权,但把和精灵的友谊写到纸面上,对他们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这同是阿勒达瑞安今年首次到访温雅泷迪,于是港中在夜间举办了宴会。
秦月琅一贯在港口作风冷肃,她让人带去一个“精力不济、不便出席宴会”的口信,水手们也觉得很正常。不过,阿勒达瑞安发现她没到,连着派人去她的住所邀请,水手们把刻着双翼纹的门铃按得不停。
不知歌兰默瑞尔是开门开得烦了,还是听门铃听得烦了,她不顾秦月琅意愿,把人捯饬了一通,就推出了门。
“事情都交到我手上了,你在走前体谅体谅我。”她一边关门一边说。
对着门外聚集的水手,秦月琅只好平淡地理了理裙摆,跟他们走向海滩边,那里篝火和欢歌已经升起很久了。
努门诺尔王子见她终于到场,闪着炯炯的蓝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这些年他处事越发沉稳,心思也越来越不写在脸上,公会里青年的探险家一声声的“大船长”,竟然没让他更骄傲自得。
他含笑低身:“我的女士,特蒙您亲自前来,我请您跳支舞吗?”
“抱歉,殿下。”秦月琅从容地回应,“我不会什么舞蹈。”
“是吗?这可不是在林顿王城,小小舞蹈会难倒我们才智无匹的劳瑞恩女士?”
阿勒达瑞安朗声说着,直接攀过她的手臂,将她带向空地中,他在掌声中高声放歌。
围观者不约而同,合起他的歌,曲调欢快,鼓声顿时激烈。
秦月琅不得已,被他的舞姿带动。她动作不多,仿佛身上的红纱衣是沉重的金甲,而阿勒达瑞安步步回还,如舞者奉迎难以被打动的君主。
他们在火光中舞蹈,周围无比喧嚣,那鼓声、笑声、呼声却像幕布,将他们和外界隔绝了。
“劳瑞恩,和我回努门诺尔吧。”
阿勒达瑞安攥住了她递来的手。
秦月琅偏过头,回以费解的目光。
金发王子目光澄亮:“我看清埃尔隆德大人没有带订婚戒指……这几年我控制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冒犯你,也害怕再次被你拒绝。我并不恳求你承诺我什么,我只希望你先去往努门诺尔,给我一点机会。”
“阿勒达瑞安殿下,我们这五年互换信任,的确十分契合。”秦月琅退开一步,“但我们道路终归不同,共谋是为了彼此的目标。我时间漫长,足可见证你道路的终点。”
鼓声越发急促。
阿勒达瑞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他看着她那双不属于凡人的金眸,他早有设想过,她如精灵一样青春不老。
他告诉她:“如果我的生命只是你短短一瞬,你为什么不施舍给我这一瞬?我知道你一定会踏上努门诺尔的国土,若你不同我去努门诺尔,你真正到达努门诺尔时,处境就会非常凶险艰难,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想我的国家与你对立,近来我航行海上,这种预感越发清晰——”
鼓声到了最密时,乍然一停。
“……预感?”
秦月琅放开了与阿勒达瑞安交握的手。
红色的裙摆落下了,不知不觉中,周围安静下来,不过在场地中的两人此时都没有察觉。
秦月琅的意识在恍惚,她眼前出现了幻觉:一枚黄金的戒指高高系在桅杆上,风声穿过戒指,带来阵阵蛊惑的低吟,她站在海浪翻卷的岸边,为了拿到它,她不得不上船。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仿佛正在远去,她像不曾在谁怀中浅眠,不曾戴上谁的头纱,不曾与谁的湖蓝双眸对视……
湛蓝、天蓝、湖蓝……彻底混乱了,蓝到了极致,只剩下那一轮至尊戒的金光。
她似醒非醒,眸光凝滞,最终停留在阿勒达瑞安的蓝色眼瞳中,神情写出难以堪破的思考,她慢慢走近他,伸出手,伸向他的脸。
她的手在靠近,阿勒达瑞安紧张而焦灼。
——无论是什么动摇了她,他都不在乎,他只希望那东西立刻压过她的清醒。
几乎就是下一秒,秦月琅的手就要触到这个人类王子的面颊,施舍她的一瞬。
突然,她的身体如本能般退后,一道凉意随着仓促的动作,划过手臂。
银光从袖口处掉出来,无声无息地翻转着,落到沙滩上。
那是一枚刻着星纹的银戒指。
秦月琅头脑中越发混乱。
“那些精灵的命运,基本是已经写定的。”
在规则的世界里,“命运”抬起一双妩媚艳丽的桃花目,轻轻说。
“被谁?”她问。
“书写命运的权能……还能是谁?他们的造物主,伊露维塔。”“命运”回答,“我其实猜过你为什么在规则中的时候就想做造物主,因为你喜欢永恒的生机、不灭的希望,想给生命都写上这样的命运。但生命是很难参透的,也有造物主写不了的部分,我见过太多独一之神为此行为失常、丢了体面。”
“行为失常……比如说呢?”
“命运”似有惋惜,又像幸灾乐祸地摇头:“比如爱上被赋予自由意志的造物啦,给造物过多权利啦,或者把太多关注和期待倾注在一个造物上……”
“秦月琅,如果你还有以后的话,千万别这样。”
对话戛然而止。
秦月琅才发觉自己早就告别了规则的世界,置身中土的海滩,她空洞洞地将低下目光,看着白沙上的银戒指。
一切嘈杂都远去了,只有一个混乱的声音流入脑海:“不合适……不够合适……我之长子女们太具天赋,还有漫长的存续、专偶的性质,你或不愿受此束缚,决意转返,何况,这个半精灵有被雕刻得十分精细的命运,早在他诞生之前,便注定对世界大有意义,我本无意将他赠给你,任你书写……”
“但你不愿去努门诺尔,只能姑且将他视为塔尔-阿勒达瑞安的替代。”
……!?
——“殿下,我有所约许。这是埃尔隆德大人所赠。”
她猛地清醒起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看着自己掌心的戒指。
和戒指一同抓起的细沙从指缝中漏下,随风飞扬,拂过宴中众人各异的神情。
午夜,埃尔隆德从船坞回到港口,听说自己订婚了。
他直奔秦月琅门前,试图不告而入时,歌兰默瑞尔从二层跳下来,挡住了他。
她手中正握着秦月琅从堡垒中取出来的、疑似曾被诺多王族使用的剑,厉声道:“这不是你能进的地方。”
“她在休息?”他开口时声音微哑。
“不容任何打扰。”歌兰默瑞尔淡淡说完,见他不走,冷笑了一声,“怎么?大人得了婚约不算,还要进去献媚,勾引人真给你名分?不得不问,你们埃尔达是善用律条,还是诡计多端?”
——精灵婚配,虽有仪式,但以肉身结合为准,一旦结合,婚姻关系恒久不灭。
她语言的攻击低劣不堪,他不该理会,但那里面的赤/裸词句可能揭开了他心底的隐秘,他感到血液被愤慨燃烧。
“谁能违背她的意愿?”埃尔隆德靠近了她,登堂入室的通道就在她身后,“歌兰默瑞尔,请你退开,你无权阻拦我。”
歌兰默瑞尔看着埃尔隆德,怒极反笑:“你又算什么?”
她拔出了剑,剑脱于鞘,发出一道冰冷的清声。剑尖的寒光向前一抵,将埃尔隆德逼退了几步。
刹那间,空气一静,只有房间内传来徐徐的脚步声。
半明半暗的灯光下,房间的主人走出来,乌发玉面,却面色苍白。
——任谁拼命调用灵魂和伴生戒指里的力量,试图沟通阿尔达的主宰意志,还有深埋在世界背面的“规则”们,都会这么疲惫无力的。
差不多像是你要打给有关部门进行严肃交涉,但只有一部性能非常差、时不时重启的手机,还没有对面的号码,得用穷举法一个个试数字的排列组合。
“为什么动手?”她问歌兰默瑞尔。
“我只是……劳瑞恩?”歌兰默瑞尔看着她的脸色,面露担忧。
她抬起那张苍白的脸,递给歌兰默瑞尔一个眼神:“我没事。”
黑暗精灵如得诏令,果断收剑入鞘。
现在,秦月琅不得不面对目前还没有逼近的埃尔隆德,这个可能被伊露维塔和自己强行关联起来的“未来领主”,她语气倦怠:“大人,有什么紧急事务?”
埃尔隆德深深凝视着她,那在她胸膛中跳动着的、无人能辨明的心,似乎永远在唱着使人迷失的歌,他一时间没有回答。实际上,他不能知道有更高的意志在向秦月琅施压,他只认为,她审视过了他在这枚戒指中的居心,发觉出对她有利的部分——
于是单方面做了宣告,绝不容他拒绝。
“没有。”他半晌才开口。
这点时间也让秦月琅打起了些精神,她正打算把自己针对“订婚公告”的应急处理计划告诉他。
但她听埃尔隆德说:“按照埃尔达的习俗,你要给我一枚银戒指。”
秦月琅略有困惑:“我不可能和你结婚的,埃尔隆德大人。”
“我知道,即便到世界尽头,我也不会因为这一点责怪或是控告你。”
秦月琅觉得他似乎误会了什么,可她不确定,又开始犹疑其他的事情,她想到“伊露维塔”的暗示——“只能姑且将他视为塔尔-阿勒达瑞安的替代”,“姑且”?
她一定会被造物主逼迫,和某个埃尔达生命结婚?
这是她盗取至尊戒一定要付出的……代价?
她在思考,金色眼眸又静又亮,像一面镜子,注视者在其中往往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像。
很快,她从房间中拿出了一截扣环。对秦月琅来说,这是魔能引擎研究的废料,用的是她独创的秘银与银的混合材料,写满了最高效的魔能通路,一枚“扳机”,但因为延展性超出上限,不能使用在引擎中。
歌兰默瑞尔看她真拿出了银戒指,震惊而艰难地开口:“劳瑞恩,身负婚约对你今后的阻碍太大了,你不是精灵,不用感情就能随随便便说订婚,但——”
而她已将扣环放入埃尔隆德手中。
可惜,秦月琅从没有明确地想到,她怎么会只改写一个半精灵的命运?她终究要改写中土所有种族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歌兰默瑞尔:大王,臣要斩了这妖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