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死亡?
对于宁芙来说,死亡是回归。她们从山川河流中诞生,也最终归于山川河流。而她们天性无忧无虑,从不会觉得,一场生命无关紧要的起点和终点,值得她们喜悦、值得她们悲伤。
……但黑夜终究到来了,阻断回归的路。
“西琳克丝!”
撕心裂肺,却也沉闷压抑。
先是一道挤走所有美好记忆的呼喊,即刻间,发出悉索的哭声,而后,是一阵痛哭,哭声凄厉,像要把全身的血液都沥出来。
杰森一身黑袍,站在轨道下的信号灯牌之上,如同众宁芙的守卫者。神国的月高悬在阿斯加德之顶,也照在他已经出鞘的大种姓之刃上,亮起一叶黯淡的剑锋。
此处是阿斯加德城堡群外围的一个交通站,站内外没有灯光、没有活物,寂如死灰。运输用的车厢散落各处,或留在站中,或突兀地停在如同藤蔓的空中轨道上。
一个宁芙仙女躺在地上。她的纱裙上黑迹斑驳,还有撕扯的痕迹。而她的手臂、脖颈、面部以及能看到的所有地方的肌肤,竟遍布溃烂的乌黑创口。
她睁着空荡荡的眼,眼角有一道泪痕,化在腐蚀的皮肤里,几乎难以被留意。
她死了。
杰森只希望死亡的噩运不要再找到其他人。大种姓之刃呼应着他的灵魂,已经感知到了邪恶。
他紧握剑柄,在仅有月光照明的黑暗中,他的视力仍可以观察清楚眼前的每一个细节。
众宁芙从痛哭中恢复,一位仙女在西琳克丝的尸体上,收敛起她的随身之物,一个工艺精巧的水晶花吊坠。
往昔繁荣的神国,从他脚下的交通站开始,连绵向远方,高塔、广场、城堡林立,一个宏伟天父奥丁雕像立在最空阔的地方,而最中心、也是最高处,是一座在月光下熠熠发光的金宫。
等等,金宫上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杰森眯起眼睛,金宫中有一股黑雾腾跃而起,在夜色的遮蔽下很难分辨,但他感觉到了其中攒动的危险。
此刻——大种姓之刃突然颤动起来!
“该走了!”他“欻”地收刃入鞘,向仙女们喊了一声,“跑!”
他话音刚落,金宫的黑雾猛地向上一冲!
瞬间,那片浓稠得像墨、翻腾得像沸水的阴影,扩散到金宫之外,一眨眼,已向四周急速扩散。
邪风大起,他和宁芙仙女们顺着来路狂奔。
黑雾越来越快,越来越浓,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和他们几乎只有咫尺之距!
没有谁敢慢一点,被黑雾吞噬的后果可能就是死亡,西琳克丝诡异的腐坏伤口就在他们眼前,他们都能联想到,这黑雾、和黑雾背后的阴谋,就是杀死她的凶手。
——跑!
大种姓之刃在鞘中挣扎,水晶花吊坠在黑暗中晃动着荧光。
——向前!
雾中隐隐传来呼啸声、马蹄声、哀嚎声,如影随形。
抢在黑雾之前,他们踏上阿斯加德和亚尔夫海姆之间的天路。
可那不是结束,黑雾触及天路时,从中冲出数道乱影。
接着,三枚长矛直直飞向杰森的后背。
杰森一跃而起,鞘起剑落,重重向下一劈!
来势迅猛的长矛齐齐折断,宁芙仙女惊骇地回头,断矛就在她们脚边。
黑雾中现出三个驾驭天马的女武神——女武神黑盔覆面,暗甲尖锐地包裹全身,她们挽弓前冲,杀意弥漫。
众宁芙不敢停下脚步,继续向亚尔夫海姆方向跑,对杰森大喊:“祭司!头顶!她们要放箭!”
祭司?
这个称呼太熟悉了,但杰森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有一天能被叫祭司。
……奥林匹斯难道喊谁都是祭司?
杰森抬头,湖蓝的双眼被天马的影子遮得阴翳,他单手掷出一刃,精准地刺入天马眼中。
一声干哑的嘶鸣后,天马连带着女武神一起翻倒在天路上。
“簌——簌——!”
上方箭矢破空,落向杰森的要害,而他身侧魔力波动一现,瞬间就移到天马之侧,反手抽回冷刃。
刃上黑血淋漓,翻落的女武神向他袭来,剑光一动,他毫不犹豫,两刃相击,格出一道刺耳的呜鸣。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燃烧起灵魂之力,女武神后退了一步,接着,她的头颅被大种姓之刃穿透。
同伴身死,空中的女武神也毫无退意,一边放箭,一边试图再向杰森发动进攻。
黑雾离开阿斯加德后速度放缓,但还在天路上慢慢滚动,杰森不欲纠缠,一连向上扔出好几个魔法炸弹。
——据扎坦娜说,这些炸弹比新式手榴弹好用,可也贵上好几百倍。
魔力爆破带来成片的火光和巨响,震动整个路面。
杰森合上面具,一头冲进爆炸中,全身浴火,火焰燃烧起面具和盔甲上的龙纹。
最终,在天路尽头,他和宁芙仙女们会合。
此时,他们再看阿斯加德,已被无边无际的漆黑笼罩。
黑雾还在蔓延,他们还得继续跑。
突然,杰森感到心中一窒,他莫名回头又看了一眼阿斯加德。
在黑雾扩散之下,阿斯加德上空的月亮也几乎要被吞没了。就在此时,他隔着遥远的距离,在月和黑雾间,看到了金宫之上升起了一个白影。
明明很远,明明绝不可能看清!
但如此清晰,好像就近在眼前——
黑雾在祂脚下,一缕轻、一道重,扭曲着、狂舞着,肢干一般、拥趸一般将祂托起,像世间的罪恶、肮脏,都匍匐在祂脚下,祈求祂的指引。
而祂一身雪白,洁净无瑕。
白色,最纯粹的白色,就这样统治了最重的脏污,因此变得令人恐惧、令人癫狂。祂慢慢上行,黑雾随之升入虚空,那轮月,便被彻底污染成混沌的样子,月光四碎,吐出最后一点余辉。
祂伸出手——是的,祂是人的样貌、人的形状。
祂的脸融在黑雾里不能辨认,却能让人知道,祂有宇宙众生中无可比拟的美丽。神明的飘渺,魔鬼的狰狞,在祂面前,都只能是一种……片面无力的形容。
祂接下一片月光,慢慢揉碎。
神情如梦,似无欲无求。
神球的某处裂隙中,秦月琅正在和路西法下围棋。
堕天使随手捏出来的十九路棋盘上,他们的一局还未定输赢,而棋盘外,天蚀和幽灵也未分出胜负。
秦月琅从棋篓里夹出一枚黑子。
就算手掌被穿了钉子,锁链还缠在腕上,她执棋时,还如抚琴般优雅。手势是一方面,气势又是另一方面,即便她的黑子已被路西法的白子围困,她每一次落子都不犹豫含糊,干脆得像拨弦。
但在落这一子时,她的手原已放到棋盘上,忽地一颤。
路西法皱眉,便见她抬起了手,又抬起了微垂的脸。
她看向他,被她这对幽静的眼睛注视……总觉得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想应答,这算不算一种顶级的诱惑之术呢?
路西法迟疑地想着,问:“你看什么?”
对弈中一般不说话,秦月琅遏制下自己手上的不明颤抖,又拿了一枚黑子,将两枚黑子放在了棋盘不多的空余处,投子认输。
“我感觉……”她侧首向天蚀和幽灵的方向看去,“有些……”
她重重地将身上锁链拂开,一反之前小心谨慎的态度,向祂们靠近。
这时,路西法有些后悔,他或许不该这么随便地带她过来。虽然她很努力,到底也很弱小,远没有她的同类那样强大。
同类相残在这个宇宙太常见,出了这个宇宙,一定也如此。谁都不能确定,她到底是这片宇宙唯一无法被毁灭的生命,还是要被最先毁灭的那个。
想到这里,他有些讶异,自己竟然现在就关心起她的性命了。
幽灵正被天蚀能量冲击疯狂切割。
天蚀的面部圆纹爆发出日环的炫光,幽灵撑起披风为自己挡下攻击,完全没想到,天蚀突然停手了。
秦月琅来到幽灵附近。
对面的强大存在,天蚀,现在像被什么开关控制,一下停住了。
随即,在祂灰紫色躯干的中心,一个毫无光彩的黑色宝石浮现而出,上面覆盖了一层模糊的黑影,黑影诡异而不详,涌动、蔓延,将祂的全身彻底染成漆黑——
这抹黑色,似乎在挑衅秦月琅的意志,她的头顿时绞痛起来。
痛得如此猛烈,像有人在捏紧她的神经,猛揪她的灵魂。
她不自觉地将两手扣在头顶,掌钉划过额头,像荆棘冠一样留下道道血痕。
一滴血流进了左眼,于是她的半边视线便被猩红的血色模糊。
她强撑起头,看向已被彻底侵染的天蚀。
她已经确定了,天蚀被释放,一定和那股毁灭有关,而她自己……
“祂还有意识吗?”她问身后的路西法。
路西法早知道天蚀逃脱的原因,他甚至刻意利用天蚀对秦月琅的反应,试验、研究她的情况。
他答:“现在彻底没有了。你那位同类的风格,确实有些丑陋。”
黑色抹去了天蚀的颜色、轮廓、形状,那枚被称作“黑暗之心”的黑色宝石,在混沌中不停震动。
秦月琅恍惚间听到天蚀最后的哀嚎。
混沌骤然紧缩,一齐压向中间的黑色宝石。
“砰——!”
宝石应声炸开!
尘埃一样的粉末在裂隙间飘荡。
天蚀死了。
地球,北冰洋。
北半球的极昼已经过去,极夜尚未到来。无数媒体的直升机、无人机聚集在一块人造平台的上空,亚特兰蒂斯和泽贝尔的将领,带着海底军队在周围陈开,不容任何人搅扰平台上的地安委人员执行公务。
一个结构精密的半透明立方体,由运输臂送入海中。
卡尔·艾尔,他的翱翔成为历史,他的神力从此沉寂。
地球判处了超人死刑,因为他不再有生的自由;也没有判处他死刑,因为他还能活着,甚至比一个普通人类活得更久。
联合法庭,如此残忍却也无奈地,对这个特殊的战争罪犯施以复仇。
他的灵魂会被魔法保护,精神由虚拟现实技术维护,身体则成为全地球的武器。
卡尔沉睡的脸在立方体中若隐若现,立方体下沉,任冰冷的海水冲刷表面。
他无力抗拒这种宣判,并不是他不可战胜的身体被氪石注射物折磨得虚弱,也不是他知道大势已去、权力已被别人夺走,他只是失去了留有一点希望的意志。
就此沉入海底,也许是他想要的解脱,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叶:姐!跑啊!你老婆杀来啦!
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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