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陶德复活的消息传遍反抗军内部。
同时,他与神奇女侠的祭司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也是众女战士们暗自猜测的问题。
有人是出于对蝙蝠侠与神奇女侠合作的担忧,有人则更好奇秦月琅这个人,而和蝙蝠侠个人关系比较近的猫女瑟琳娜,在这个问题上有种微妙的长辈心理。
清晨,繁忙的指挥中心,猫女刚搭了扎坦娜的顺风车,从蝙蝠洞回到命运之塔,没和蝙蝠侠说上几句,便看到不请自入的秦月琅。
她身上依旧是玄袍,一派端方,眼神经过在角落下载数据的女猎手海伦娜,投向主电脑的方向。
——正对上猫女的眼神。
猫女没有戴着面具,美丽深邃的面庞是冷白的,那绿色的双眼,色彩若浅似深,极为灵动。她将硬盘放在蝙蝠侠手边,向秦月琅走去。
秦月琅不认识她,静待对方反应,不过片刻,这位步态轻盈的女性已经在她咫尺之前。
迎着秦月琅询问的眼神,猫女悠悠抬手:“瑟琳娜·凯尔。”
“秦月琅。凯尔女士,幸会。”秦月琅颔首,神情浮出一丝笑意,那浅淡的笑意在她平静的眼神衬托下,更显得内敛,她与猫女握手,举止颇带东方风雅。
由于大盗的职业敏感,猫女在松手时多看了几眼她腰带上悬着的东西:紫檀印木色深而饱满,玉玺细腻莹润、精雕细琢,玛瑙香囊玉薄如纸,其上镂一虎一龙,远超凡品。
啧……有钱的魔法师。
魔法师维持着她的礼貌:“我有一些关于杰森·陶德的事情想要询问韦恩先生,希望不至于打扰。”
猫女侧首看了蝙蝠侠一眼。
她可猜不出蝙蝠面具下的反应,但她看他确实没有紧急事务,便给秦月琅让了路,还看好戏一般地给她拖来了椅子。
之后瑟琳娜有点失望,秦月琅和布鲁斯没有交谈太多,她只是问了外界的一些消息,主要是刺客联盟和亚特兰蒂斯是否向超人方面告知杰森·陶德已复活,和达米安·韦恩的立场问题。
前一个问题,布鲁斯在超人阵营里的内应没有告知他任何动向,那超人方面应该不知道杰森的复活,至于后一个问题……布鲁斯在听到这个问题时产生的疑惑,大概比他本身有的多。
瑟琳娜也曾有“那个小崽子被沙文主义洗脑得无药可救”的想法,可现在,她深思起秦月琅的询问——感到事情比他们想象得复杂。
只是,这位秦小姐对自己在刺客联盟的具体经历闭口不谈,没有得到答案,便果断地起身离开。
猫女假装无意地在秦月琅面前拖回椅子,让她的步伐停了片刻。
就在这片刻之间,秦月琅侧首看了猫女一眼,她那双黑眼睛里澄明得像能倒映一切,猫女感到脊背麻了一瞬,似乎被轻轻挑起最敏感的神经。
最终,秦月琅没有说一句话,持袖走了。
瑟琳娜·凯尔拓下了印上的字,她的手法精妙迅捷,但在秦月琅的感知里,仍缓慢突兀。
秦月琅自己推测,“羲胄玄秦”指自己出生于具有伏羲血脉的伏羲氏秦姓玄门,家族代代天师,“羲皇之信”则代表她是激发伏羲血脉的“四圣”之一,是羲皇化身。
她不在意自己的来历被挖掘,也觉得他们挖掘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昨夜她坐在杰森旁边,用钢骨的设备查了下这个世界的历史,除了混乱反复的政局让她格外费解外,她竟然发现这里的东方是无神之地——没有任何具体、统一可信的神史。
……也可以理解为,这里没有盘古开天、华胥化女、伏羲女娲造人这种事情。
但不知因何原因,东方仍有魔法,魔法师们探索着彼此割裂的魔法体系,形成难以互融、又争奇斗艳的局面。
之后,她又搜索了一些关于正义联盟的资料,钢骨应该在另一边看着,顺手给了她不少信息。
而杰森对联盟成员的见解,就更独到一些了。
因为还记得普罗米修斯那句“巴里·艾伦,一个有神速力的年轻人”,她多翻了翻闪电侠的内容。
杰森本来没有打算出声,但看她神情格外专注,开口道:“巴里·艾伦算是巨头里唯一的正常人,我猜因为这个,蝙蝠侠对他作为一个超级英雄的评价,矛盾得离谱。”
秦月琅的关注点当然不在巨头们的生活状态。
“他的力量来源令人不解——一次意外?像神奇女侠、绿灯侠、钢骨是高维力量的载体,超人、火星猎人、海王是生命的进化成果。从某种程度上说,闪电侠和……都很不正常。”
没说出来的人是指——蝙蝠侠。
杰森隐约听出她话语中的衡量:“你觉得这场战争中谁能获胜?”
他的目光深沉而审慎,情态含着求教的谦逊,她没见过杰森这样的神态。
惊讶中,秦月琅刹那间闪过一种直觉:他既有不受拘束、掀翻压迫的反叛,同样也有作为执棋人、操纵天下大局的罕见天资。
她不自觉地说:“战争无非一较资源的高下,但现在不只是战争……政斗忌讳只看表面得失,摧毁个体容易,关键是如何拔除人们心中这个人代表的思想。我不觉得两位中谁更擅长把握人心,只是觉得……现在太多第三方想要介入,韦恩先生因此会非常有利。”
听完她的一番话,杰森看上去若有所思。
在彼此道“晚安”前,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秦医生确实是优秀的顾问。”
杰森一大早就被扎坦娜拖进了图书馆,秦月琅在与蝙蝠侠短暂交谈后,没有再看到他。
和秩序之主的交涉不能耽误,虽然心里有些不情愿,她慢慢向命运之塔上层走去。
变化莫测的塔内布局困不住秦月琅,只是越向深处走,越感觉小腿中疼痛加重,那截锁链也像沉重起来。
她分不清是止痛药药效过了,还是别的原因。
面前经过一道玻璃窗,窗外是一片混沌,像星云一般的景色。
她仿佛被什么吸引而停住脚步,出神地看着玻璃后的虚无。
圣火熊熊燃烧——“来自神之维度的灵魂……”
达珂拉轻敲手杖——“很高兴见到您,圣天。”
艾森斯递出大种姓之刃——“我们对抗无名与其所属黑暗的神圣使命,会与你们命运相连。”
净化之泉的泉底,封锁的记忆开出一道门,雪色苍白,冰湖上天鹅纷飞而起。
模糊的过去越发模糊,难以完成的任务将她放逐于异界,挽救众生的使命像与生俱来,但也像虚假的梦境,像记忆之锁上的铭文。
她既不知道回家的路,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
当她第一次看到,此间各个维度清晰地铺展自己眼前时,当她在浩瀚宇宙中,分辨出地球、命运之塔、天境时,她隐隐感到,自己或许不止是一个侥幸激发了血脉、成为伏羲化身的天师,而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可能远比圣器所在之地要复杂。
如今,她被一个神告知,她是什么东西的“傀儡”。
——命运啊,我从不对你报以期许。
秦月琅如玉的面容映在玻璃窗上,她出神已久,仿佛不再打算继续前进。
乍然,玻璃上泛出一道微光,镜面像晃了一下,秦月琅的镜像边显出一道暗金法衣的身影,金色头盔上明光冷冽,而盔后的令人怵惕的眼神,从镜面上极近距离,凝聚在她身上。
秦月琅向后退了一步,只让镜像更为清晰,“命运博士”胸前的阿努比斯护身符折射着塔内的灯光,刺得她眼睛发痛。
她遏制了身体逃离的本能,无声背诵着尼罗河流域和两河流域的神谱。
低沉遥远的声音没有像之前一般吝啬。
盔下传来神的话语:“你的无知异常顽固,引发无序终会给你恶果。”
秦月琅不语。
斑驳的记忆中,光影错落,少女翻开崭新的书籍。
世界各个文明中神话,是她必须牢记的考核项目,繁重的课业让每一个神明都失去色彩,她如一个储存器,机械地用大脑印刻下祂们的形象——光芒万丈的阿蒙拉,张开双翼的伊西斯,胡狼为首的阿努比斯,带来沙暴的塞特,战争创世的马杜克……
还有,书写命运的纳布。
或许因为伏羲八卦是象形造字之源,与纳布的书写神职有相近之处,年幼的她竟曾在冰冷的书页前停留了目光,想象过祂的样子……
在飞舞的楔形文字间,在蓬勃生长的麦苗中,一个轮廓逐渐勾勒,少女最无羁、最浪漫的幻梦蔓延,升起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冬潮。
潮水奔流。
却在轮廓即将现形的时刻,戛然而止。
秦月琅转过身。
“我所尊敬的领主(My lord)。”
她抬头看向命运头盔下的明光,黑色双瞳中盛起两河空阔的水色。
此时,她美丽的人类面貌映出她的灵魂,与奥林匹斯的誓言是丑陋的面纱,遮挡住灵魂原有的姿态,但也更凸显出她的本质——
她像完全由至纯之美构成,不断引诱欣赏者落入她所处的黑暗。
“我是旅者,在这个世界不辨方向。我已被过去规范的行为,也不能在此践行它的正义,我的无知不是出于我的本性,而是出于我对旧法的遵循。我躯体中有故神的血液,受故土培育,被以为神之化身,因此惭愧惶恐,竭力领悟故神所书写的天理纲常——除此以外,别无他念。”
她凝望着祂。
“如今我置身于此,面对您和这个世界的治乱,仍坚持自己所信,的确很愚蠢。但我无法放弃这种愚蠢——我遗落的记忆、我穿越世界而来的灵魂、我的想法在我身上映射而出的东西,对您一定是有意义的。而我这样得愚蠢,您足可以预见,我绝不可能安于‘傀儡’的天命。”
她没有一句话不出于她真实的思想,没有一句话是谎言。
但当她的话语组织起来,却在罗织危险。
“为真理奉献我之所有,是我自幼被教导遵守的信条,‘杀身成仁’更是必须恪守的原则。”
说完这样的宣告,她身体中残余的恐惧便彻底消失,她近于完全展示自己的灵魂。
“我的领主,您是否想了解您给我带来的困境?”
虽然发问,秦月琅不需要回答。
她抬起左手,将手伸向阿努比斯护身符,步步靠近控制代理人身体的神:“我为了我所坚信的一切,必须如娼优贩夫,叫卖着自己的物美价廉,动摇您的意志。”
最终,她的手掌落在了费昂斯晶体上。
“从而让我这个被您排斥的‘傀儡’,获得倾听您的资格。”
晶体表面滚烫。
在她未曾注意的指缝间,一道光亮灼过她的指根。
——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餐室角落,秦月精疲力竭地坐下,小腿中的锁链不再令她疼痛,但新增的头痛迟迟不散,她按住额头,将自己的脸埋在手掌的阴影里。
为了避免“命运博士”用心灵感应探知到自己深层想法,她和“命运博士”交谈时,基本不思考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全靠普罗米修斯的智慧指导自己说话。
所以先知者的智慧就是——一边献媚,一边直言自己在献媚?
荒谬!太荒谬了!
但最荒谬的是纳布的反应,在她请求“倾听的资格”后,祂真的开始讲述宇宙发展的过程、众秩序之主的来源、祂们与众混沌之主之间的斗争,高维的秩序,地球与其他低维星球上的秩序……
她绝不是个很好的听众,她曾亲眼见过这个世界无数起伏纠缠的维度,理解祂的话语并不困难,只是,根植在她心中的宇宙理论属于她的故土,当然和祂的大相径庭,这让他们之间的“对话”,变成一场只有两位参赛者参加的辩论赛。
神使用人类语言时,往往句意模糊、句形古老,可能有神不屑与凡人直接交流的原因,神谕需要代理人来解读。秦月琅作为伏羲化身,很习惯代理人这个身份,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
就比如祂所说的“新创始星之和平并非秩序,天启星之战乱并非混乱”,可以直接就理解成,“和平的新创始星和险恶的天启星都是新神族,作为高维神很厉害,立场彼此也相反,但性质上他们还无法代表秩序和混乱”。
而要说出“高低维度可能彼此循环”,她就得说:“万物相悖相通,时空互为首尾。”
这对秦月琅的精力消耗很大,可她自己没有感觉,只觉得自己思考速度变慢。
在她接近昏厥的前一秒,“命运博士”消失在眼前。
“秦小姐,来些饼干?”
一个清朗的女声让秦月琅从沉思中惊醒。
面前是一盘曲奇,刚出烤箱,散发着浓郁的麦香和可可香。
拿着曲奇的女郎一头金发,那金发光亮整齐得不像真的,面庞俊秀,一双敏锐的蓝眼睛此时流露出友好,黑色胸衣、黑色紧身裤正显出她健美的肢体曲线。
“我是黛娜·兰斯,黑金丝雀。”黑金丝雀微笑地示意秦月琅尝尝曲奇,“秦小姐,我猜秦不是你的代号?”
“谢谢,我的确姓秦,秦月琅。”秦月琅从复杂问题中抽出自己的思绪,神情也稍稍放松,她拿起一块饼干,“你们这里魔法师也会有代号吗?”
“命运博士不算代号?”
黑金丝雀说着,便看到东方女孩咬饼干的动作一滞,接着,女孩白玉一般的面颊上绽出一个清淡的笑,她的东方口音难辨来处、独具风韵:“……如果纳布承认的话。”
曲奇里有巧克力夹心,秦月琅这几个月来没吃过巧克力,入口时还怔愣了一下。
她发觉……自己很喜欢巧克力。
出于礼貌不便多拿,她只是又拿了一块,便起身告辞。
她向黑金丝雀颔首致意,这举动有些突然,黑金丝雀有些惊讶地给她让路。
秦月琅正要转身,看着黑金丝雀端着曲奇的动作,忽然开口:“抱歉,我学习过一些医学知识,因此冒昧发问,您是否知道自己怀孕了?”
黑金丝雀一怔:“当然。”
面前女孩便再次颔首,黑金丝雀本想开口再问些什么,但那身漂亮的玄袍已在转角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