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衿还记得，当初因着怕姑母想起不如意的事情，她也曾同裴祁暮说过相同的话。

“从今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那时候，她强忍着心中像是被人撕裂的痛意，对着他说出这番话。

而如今一切全部变了，他亲口对着她说道，他们再无瓜葛。这种痛，比说出口时还要痛上千倍百倍。

就像是让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再往上撒盐。

面前的男子比起从前，瘦削了不少。哪怕是被白纱遮挡，依旧遮挡不住他的气质。然而在他挺拔的鼻下面，毫无血色的唇让萧九衿更是心疼。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虚弱，心中产生一种强烈的冲动。她想要走前去牵着他的手，想要为他把脉。

可还没有走进，他似是看穿了萧九衿的心思。在萧九衿触摸到他的手腕之时，裴祁暮将她推了开来。

“郡主莫不是以为自己能悬壶济世？”裴祁暮自己都没有想到，这种凉薄的话竟然出自他的口中。

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面前魂牵梦萦的人儿很是模糊。他心心念念着的人儿就在面前，只可惜他却不敢靠近。

他在军营生活多年，最是明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害怕，一旦缱绻她的柔情，他便知晓自己很难再从那种美好抽身。

方才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他的手上，更是让他的心都被灼热了。他不喜欢看到她哭，他希望她每天都是开心快乐的。

但物是人非，他也没有想到她对他的感情竟然这般深厚。前三世，都是他一厢情愿，可没有想到，这一世她竟然主动靠近。

那是他想了多年的梦，美梦在即，却又危险。想起玉掌柜说的话，裴祁暮更是怕。

他所种下的因果，可会牵连到她。

或许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不应该招惹她。如若，他们一直都是和从前一样，互不干扰。

哪怕是只能与她做名义上的表兄妹，他也应该知足。

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想要越过那层关系，想要捅破那层纱窗。那时候 ，他还天真地以为，能有重来的机会，他定然要改变他们的命运。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命运齿轮，又怎是他一人能够随意转动的？思及此，他的语气愈发冰冷。

“我本以为一别两欢以后，彼此会各自生欢。只是未曾想到，郡主竟然喜欢这般死缠烂打。”

萧九衿如今知晓，他的初衷。她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的目光如今都被他眼上的伤所吸引。

她将泪花擦干，小心翼翼地靠近，然而只敢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就是这样的距离，已然让萧九衿感到心满意足。

忍住再靠近的冲动，萧九衿委屈道：“皇后虎视眈眈，想要夺我的命。我在京城中担惊受怕，生怕有一天与祁暮你阴阳相隔。”

阴阳相隔？裴祁暮听到此话时，隐藏在衣袖中的手不禁握成了一团。

“或许，我早就该死了好几回了。如若不是因为你三番五次地救我，我已然见不到祁暮了！”

在林间时，他为她挡了飞镖。天虎教明明对她盯得紧，可他在的时候，天虎教竟然无人敢侵犯。甚至，在天虎教想要趁他不在之时，趁虚而入，也是他拜托宁青辞，这才让萧九衿又捡了一条命。

原先，萧九衿还在感慨自己命运坎坷。然而，在想起他所为自己做的一切的时候，萧九衿便释怀了。

“我就不相信，三番几次救我的祁暮当真会这般无情，想要抛弃我！”萧九衿脸上扬起了久违的笑容。

那是在经历了各种算计以来，她最为真心的笑容。也只有在他的面前，她才能毫无防备。

特别是闻到那一道寒冽的青竹香，萧九衿更是觉得自己有了与天下对抗的勇气。

哪怕皇后再狠毒，但只要他还在，自己便有同皇后周旋的机会。

裴祁暮的思绪也因着萧九衿的话，想起了与她相处的过往。对他而言，哪怕深受重伤，但只要能看到她真心的笑容，一切疲倦和痛苦都会烟消云散。

不知觉，他苍白的唇上也露出了漫不经心的笑容。

“难不成，祁暮当真忍心，让我单枪匹马与皇后对抗？”萧九衿将笑容敛去，不解地问道。

他自然是舍不得的，可一想起玉掌柜说的话，裴祁暮心中那段快要被萧九衿击破的防线又再次坚固了起来。

哪怕萧九衿再三示弱，想要修复两人的关系，他也无动于衷。

裴祁暮生怕再这么下去，自己真的会动摇。他轻咳一声，朔风当即走了进来。

“郡主，我们世子爷要休息了！”朔风无奈说道。

萧九衿知晓，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她将目光依依不舍地从裴祁暮身上抽离出来，乌金西坠，让坐在黄木梨花椅的男子镀了层淡淡的金光。

曾经这道靓丽的风景唾手可得，如今竟然成了奢望。

将人送出去的时候，朔风犹豫再三以后，同萧九衿说道：“郡主有怪莫怪，小的也只是依照世子爷的吩咐办事！”

萧九衿笑笑，她自然是明白朔风的苦衷的。

见四下无人，她又问道：“我自然是明白的！朔风，你跟在祁暮身边，想来定然是知晓祁暮受伤的原因。可否告知祁暮伤势的原因，我好对症下药！”

朔风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先前他就想要和世子爷建议，是否需要让郡主医治。

但一想到世子爷态度的转变，朔风到嘴边的话也就被生生咽了下去。

说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裴祁暮骁勇善战，在战场厮杀多年，竟然会被人偷袭。那人原先是想要取裴祁暮的性命，他混入军营，潜伏多时。

在与北夷开战的时候，那奸细守在裴祁暮身后。趁着前方箭雨来袭，那人悄悄给了裴祁暮一刀。

待裴祁暮反应过来之时，已然摔在地上。朔风还记得他后脑勺重重地磕在石头上，鲜血顿时染红了铠甲。

那人还想着再往裴祁暮补上一刀，想要一击致命。却没有想到，被漫天锐利的箭雨万箭穿心！

朔风眼疾手快，连忙将裴祁暮背了回来。许是因为保家卫国，战功显赫，裴祁暮这些年来可谓树敌甚多。

从前军营中也有混进过奸细，但从前世子爷一下便揪了出来。

萧九衿知晓真相后，娇小的手不禁揉成了一团。

见萧九衿被蒙在鼓里，朔风实在不忍心，又道：“世子爷自从去了这个地方，便不愿再与郡主往来了！”

手上不知何时被朔风塞了张浅黄色的纸条，萧九衿打开一看，满腹疑问。

……

拿着朔风给的信条，萧九衿一路兜兜转转这才到了信条上写着的云梦泽。这云梦泽还是繁华大气。只见幔纱低垂，让人感觉一种朦朦胧胧的气氛，似梦似云仿佛置身天宫。

尽说天宫千千万，琼楼玉阁星相挂。这云梦泽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山赞四处，阁阁金碧辉煌，龙鸣凤羽。

四周墙壁都用上上好的青碧锦缎盖上，看上去恢弘大气，地板上选用的都是皇室紫檀木，不知不觉中散发出似有似无的檀木香。

云梦泽的主人别出心裁，又在这紫檀木地板上铺着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偶尔燃烧着几朵艳红色的火焰。

浪漫与庄严的气质，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

加上那顶天的定海圆柱，每个圆柱上都刻画了无数的飞鸟，色彩斑斓，似乎不像是画中鸟，而是真真切切养在房中的鸟儿一般。云梦泽很是神秘。

珠帘涌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大珠小珠交杂，很是动听。也是这道声音惊动了云梦泽的主人，只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姑娘前来，可是解惑？”只见一道宛如玉笛笙箫的声音响起，令人愉悦。

萧九衿被这声音的主人吸引过了，只见面前的人似是画中人一般。粉红色的玫瑰香紧身长袍将那婀娜多姿的水蛇身段的美妙展现地一览无余，下罩翠绿紫烟百褶裙，手挽蓝孔雀绿羽软纱.

一身柔顺的青丝上簪着风霜清雪步摇，眸带春水润万泽，眉如黛山烟缥缈，朱唇似含蔷薇红似血，绿鬓染淳烟柳香，仿佛置身于春景之中。

再看她，雾鬓霜鬟，冰肌玉骨，肤若冰雪，星转双眸，只疑天仙下凡轻游荡，玉臂轻拂花落尽，媚笑花开月闭合，玉足未登鸟先鸣，问四大倾城可比否，此女怎是凡中物，凡中仙女尽失艳。

“吾叫玉明笙，姑娘可唤吾为玉掌柜！”玉明笙脸上带着一层淡淡的笑意，然而便是看似和煦的笑意，也难以融化她峨眉上的冰霜。

萧九衿微微一愣，她还没有开口，这玉掌柜便已然知晓她的目的。

她点了点头，问道：“玉掌柜可认识裴大将军？”

大璃中，百姓都曾以裴大将军为荣。听到裴大将军的名声，百姓都赞不绝口。不过，那已然成了曾经。

外面的风言风语，萧九衿又怎么会不知晓？

哪怕与这个玉掌柜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然而萧九衿却感受到这玉掌柜很是不同。

她看样子和自己同龄，却已是云梦泽的掌柜。而与她年龄不相同的，便是她身上散发的一种淡漠疏离的清冷感，以及她不符合她年龄的气质。

玉掌柜点了点头，随后将萧九衿带到不远处的厢房之中。

“曼珠，奉茶。”她往厢房外喊了一声，接着又笑着说道：“我想，萧姑娘会在云梦泽待上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