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惠堂中,砂煲中熬着药材,微苦的药材味萦绕整个仁惠堂。
窗牖外,雨还是淅淅沥沥地下。外头风头,吹得树枝沙沙作响。
萧九衿衣裳微湿,然而看着躺在软榻上的余漾楹,萧九衿顾不上换衣裳。
余漾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她本就瘦肉,然而与上次见到的相比,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大圈。
夏芳打开一盆冒着热气的热水,里面放了一条干净的白毛巾。
萧九衿伸手接过,随后为余漾楹擦拭一番。可余漾楹身上仍是留着鲜血,雪白的被褥已然被染红。
春杏将一碗药汤端了过来,浓重的药材味这才勉强掩盖住余漾楹身上散发的血腥味。
春杏帮着萧九衿将余漾楹被雨水打湿的衣裳脱下,然而脱下大半之时,这才看清余漾楹为何血流不止。
只见余漾楹身上并无好肉,肚子干瘪,淤青甚多。伤口沾水,上面腐烂不堪,甚至还有脓包。
萧九衿面色凝重,她把手搭在余漾楹的手腕处。余漾楹的脉搏很是微弱,像是油尽灯枯之际。
“夏芳,将那汤药端来!”萧九衿对着一旁站着的夏芳吩咐道。
那药汤还冒着热气,萧九衿让夏芳用汤勺将药汤晾凉,稍稍冷了些许。
可喂到余漾楹嘴边的时候,余漾楹又将药汤吐了出来。
无奈之下,萧九衿只好让春杏和夏芳两人将余漾楹扶好,而后她将那发黑的药汤灌了下去。
就在余漾楹将要吐出来之时,萧九衿赶忙将余漾楹的嘴合上。药汤倒灌,余漾楹总算将那汤药喝了下去。
萧九衿见状,稍稍放心,接着又让夏芳拿来银针,准备为余漾楹针灸。
雨声渐渐停歇,不多时萧九衿额头上汗珠密布。随后她又将手搭在余漾楹手腕上,脉搏虽还是微弱,但比起先前的还是好太多了。
见余漾楹的身子算是平稳下来,萧九衿总算是松了口气。
仁惠堂外此时却是一片吵闹,还伴随着妇人和孩童的哭声。
夏芳闻言连忙跑出去看,随后夏芳神色慌张,忙将仁惠堂大门锁了起来。
“小姐,出事了!外头天虎教正欺压百姓,许是想着如今北上战争。朝堂无心顾及民间,这厢又出来作恶了!”
天虎教屡禁不止,萧九衿怀疑这其中可是有朝廷的人助纣为虐?
夏芳的做法是正确的,仁惠堂如今只有她们几人。她们手无缚鸡之力,若是那狂徒冲进来,她们将万劫不复。
一炷香过去,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可越是如此,萧九衿便愈发担忧。
“朝廷可有派人镇压天虎教?”萧九衿问道。
夏芳透过大门门缝往外一看,只见外面风平浪静,方才的天虎教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连方才被欺压的百姓如今也不知所踪,夏芳看得揪心,摇摇头道:“外面空无一人!或许,朝堂根本不把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
春杏用手肘撞了下夏芳,示意她祸出口出。
然而夏芳见如今只有她们几人,愈发气愤,“奴婢没有说错!北方战事不平,天虎教又乘机作乱。这寻常大户家中尚有侍卫,自然不怕。”
“可就是苦了手无寸铁的百姓们。每每天虎教作乱,第一个倒霉的便是百姓。先前长宁街还人来人往,可如今已然是门可罗雀!”
近些日子以来,长宁街确实少了许多人。就连商铺也倒闭了不少。
百姓们得知天虎教为非作歹,若是无要紧之事皆闭门不出。
就连江南水灾北上的难民,如今也不知所踪。萧九衿原先以为,衙门会给难民们一个安身之所。
直至她听见,那些难民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先前她还有为难民们义诊,然而仅仅靠她一人的力量,根本无济于事。
长宁街本还有几户达官贵人,大发善心为难民施粥。然而,天虎教作乱,那几户善人家中也被天虎教的人所盗。
倒像是一种警告,那几户人家之后也不提此事。如今形势愈发不明朗,萧九衿悬着一颗心。
几人没有回萧府,而是留在仁惠堂中过夜。一想到今日听见的惨叫声,萧九衿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踏实。
翌日一早,萧九衿便乘着马车入宫一趟。
她如今是宫中的红人,入宫自然易如反掌。萧九衿这一回,并不是找太后,而是想着找庆帝。
然而庆帝没有看到,萧九衿倒是看着皇后。
皇后坐在御花园的亭子中,双手转动着佛珠。亭子不远处,有几个小太监正围在一起。
萧九衿走了上前,问道:“皇后娘娘就在亭子中歇息,你们这是在做甚?”
那年轻的小太监指了指在地面上一只小鸟,解释道:“回郡主,这几日风雨不断。皇后娘娘在御花园散心,正巧看到这小燕子掉落。”
“娘娘心善,最是看不得生灵受苦,这不便让奴才们将这小燕子放回鸟窝中。”
皇后双眸微闭,口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透过树叶的光影落在皇后平和祥静的脸上,如同观世音转世。
萧九衿听到这是皇后的手笔,更是猜不透皇后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正好,那几个小太监架着梯子,终于将那小燕子送回树上的鸟窝中。
几人欢声笑语,倒是惊动了一旁闭目养神的皇后。
皇后睁开,正好看到萧九衿。她面容慈祥,拍了拍一旁桌椅,示意萧九衿坐下。
那小燕子被送回了鸟窝甚是欢喜,发出雀跃的鸣叫声。众人皆说,这是在赞扬皇后娘娘的菩萨心肠。
可皇后只是淡淡一笑,说不出是喜是悲。
茗香给萧九衿倒了杯茶,萧九衿接过茶水以后,看向皇后。
皇后的双眸很美,然后这一双美眸却像是死物,美则美矣,却始终不见任何波澜。
萧九衿如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皇后,可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人,又怎么会和天虎教扯上关系?而且,又为何要处心积虑陷害她?
她抿了口茶,开口道:“娘娘心善,连同鸟雀也不忍其这般折落,安乐甚是敬佩!”
周围安静,除却鸟雀鸣叫的声音,剩下的便是皇后转动佛珠的声音。
皇后无悲无喜,只道:“安乐郡主过誉!若说心善,安乐郡主又何尝不是?早早便听闻安乐郡主时常为百姓义诊!如若与郡主比起来,本宫这又算得了什么?”
大雨落后,空气甚是清新。皇后如同一尊雕像一般,坐在萧九衿对面。
皇后久居深宫,又是如何知晓她这些事情。
哪怕是太后,萧九衿也未曾提及过她义诊之事。
萧九衿手心捏着水墨色的茶盏,踌躇一番后,她开口问道:“那娘娘可知,安乐义诊的百姓多数都是江南水灾的难民。还有些许,是被天虎教重伤的百姓。”
提到天虎教几个字,茗香明显顿了顿。然而她自以为隐藏极好,殊不知一切皆被萧九衿收入眼底。
“天虎教?”皇后笑了笑,“本宫还是第一次听闻这天虎教。听郡主这番话,想来这天虎教定然是无恶不作。郡主为百姓义诊,确实行善积德。”
“虎父无犬女,郡主此举倒是让本宫想起了萧大将军!人人皆说,萧大将军乐善好施。郡主此举,想来定然离不开萧大将军的教导。”
不过短短几句话,皇后便将话题转移,再也不提及天虎教之事。
萧九衿头一次觉得,面前的皇后像是戴着面具。她说话滴水不落,始终平和,倒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死物一般。
眼见在皇后口中套不出什么话,一番寒暄以后,萧九衿便准备找寻太后。想要同太后提及天虎教在民间为非作歹之事。
萧九衿走后没有多久,皇后将手中的佛珠放置桌面上。木色的佛珠在金光下更是神秘,皇后看着那佛珠,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她与她父亲一样,都是假仁假义之徒罢了!
……
皇宫中红墙绿瓦,宫人来来往往,尽然有序。
不多时,萧九衿竟然看到许久未见的冯贵妃。
冯贵妃面上煞白,双眸含泪水,一旁的香菱轻拍冯贵妃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冯贵妃。
“本宫从没有想到,陛下竟然会如此对本宫。哪怕是从前本宫犯错,陛下都未曾对本宫发这般大火!”冯贵妃惊魂未定,哭道。
碍于冯氏一族,加上冯贵妃会讨人欢喜。庆帝对冯贵妃还算是宠爱。
就连波斯国进宫的螺子黛,冯贵妃也得了几个。可见在庆帝心中,冯贵妃自然有着不一样的地位。
香菱轻叹口气,安慰道:“娘娘看开些。许是近来国事多艰,加上天气燥热,陛下心情烦闷,这才将火撒向了您!这些日子,就连皇后娘娘也受了陛下不少气,娘娘多担待些。”
皇后娘娘性情温和,做事让人挑不出错,冯贵妃有时候也佩服皇后。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庆帝前段时日无缘无故罚了翊坤宫上下,像是在打皇后的脸面。
香菱的话提醒了冯贵妃,她眸中的水花晶莹,恍然大悟道:“本宫甚至听闻,陛下不单单连皇后都责罚。好像近来,还和太后闹了别扭!陛下事母至孝,这可是从未发生过的啊!”
“所以娘娘更要看开些。或许,过几日陛下消气了,觉得亏欠娘娘,到时候便会补偿娘娘。陛下不也是这般对皇后娘娘吗?”
皇帝近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性情大变,事出反常。
萧九衿蓦然想起祖父医书上似乎也记载了这样的症状。
难不成,皇帝这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