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原三楼幽静的隔间，淡红色烛光落在身穿白衣少年身上，仿佛镀了一层淡金色的边际，让少年看起来孱弱又孤寂。

源稚女呆坐在被子里，眼神空洞，脸上表情无喜无悲。路明非坐在他的对面一直没有说话，沉默持续了近五分钟之久。

此刻，源稚女身上带着淡淡气息，眉毛淡淡的，被烛光照亮的身影也是淡淡的，轻轻柔柔像是会被风吹散的烟沙，路明非一时间竟然不舍得打破这宁静和祥和。

“路君有很多事情想问我吧？”源稚女先开的口。

“你是风间琉璃还是龙王？”路明非再顿了顿，“或者是源稚女？”

“是不是和之前的我差别很大？”源稚女说，他语气是孱弱的像是一个少女，他不再是风间琉璃，他变回了源稚女，那个一直向往哥哥，跟着在哥哥身后的软弱少年。

“是有些差别，不过还是认得出来。”路明非说。

源稚女笑了笑，“这其实才是我原本的样子，路君每次见我，多少都化了些妆，只是有些妆容技术隐晦，让你们看不出来罢了。”

路明非保持沉默，他知道现在并不适合询问，他只需要倾听就好了。

源稚女又思考了片刻，继续说：“我和哥哥眉眼很相似，可我没哥哥长得那么好看，只有化了妆才会像他一些。小时候我一直在想，要是能像哥哥就好了，哥哥是那么完美的人，我缺只是这么不起眼的弟弟。有几次别人说我们长得不像，我都会偷偷躲起来哭过……我小时候性格就是这么弱。”

路明非点头示意。

“我们俩从小在山里长大，那个镇子只有一所中学，学校里的女孩都暗恋哥哥！他是剑道部的主将，又是篮球社的主力，女孩们都喜欢看他在夕阳下挥汗如雨的练剑。他那么专注，那么用力，就好像前面有堵墙他也会劈开。但他也那么冷，从不会看那些女孩，可女孩还是日复一日的偷看哥哥练剑。”源稚女努力回忆着过去，“如果只是血统，我可能要胜于哥哥，可他那种决定了就一往无前的男人，比如他决定要当正义的朋友，那么一辈子都会是正义的朋友。”

路明非忽然想到仕兰中学的师兄，在他脑海里，这两人身影开始重叠，师兄也是个喜欢当正义的朋友的家伙呀。

“哥哥说过，我们一定要努力，因为我们没有父母，只有努力，我们才不会被人看不起，他说他要考东大，有一天带我去东京。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能被人尊重。”源稚女顿了一下，“可我也会妒忌哥哥，同是兄弟，他那么好，我确实这么弱，被人说女孩子气。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超过哥哥，我就想分一些哥哥的光辉，这样就能和他站在一起了。”

“后来橘政宗来到山里，他说我和哥哥血统都很优秀，他要把我们中一个人带去东京培养，另一个人留在山中，如果前一个人被害了，后一个就是替补，他用这种借口带走了哥哥，只留下我一个人，我就成了哥哥一辈子的影子。”

“就在这时候，王将出现了，他带着面具，开始点拨我表演开始，教我表演，他永远都是一个人来见我，并且要求我不能告诉其他人，我没有告诉哥哥，因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哥哥的，但王将是我一个人的老师，他只属于我，他说我比哥哥强且更具有潜力。”

路明非默然，在他猜测王将和橘政宗是同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这种事情的发生，那个男人目的是用两个身份橘政宗和王将，分别控制着源稚生、绘梨衣和源稚女，这些和神有关的钥匙。

“我现在也明白了，这是橘政宗的阴谋，他不过是借助这两个身份控制我和哥哥。”源稚女说，“但那段时间我还很小，每天生活在虚幻中，每天夜里王将都会在山里等我，我们在山中小路漫步，他在星空下跟我讲解歌舞伎中的人物，他还给我饮用一种烈酒，这种酒能让我身体温暖起来，并且变得更强。”

“进化药？”路明非问。

“是的，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服用了大量进化药却没有失控的实验体，因为我的血统可以克制进化药的副作用，我的血比进化药还毒。”源稚女幽幽的说。

路明非点点头，“请继续。”

源稚女点点头：“剩下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哪一段记忆非常模糊，我只知道，镇上发生了连续多名没高中神被同一个杀手作案，那个杀手已经离开了，所以杀人案到此为止。”

“什么意思？”

“我一共杀了十四个女孩，把她们尸体制成蜡化的人体塑像，放在学校最深层地下室里。而哥哥是蛇岐八家派下来的执行清除任务的人，在他眼里我杀了十四个女孩。”源稚女轻声说，“我被哥哥刺穿了心脏，他把我的尸体投入深井，永远封上了井盖，再把整口井掩埋。”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橘政宗的计划罢了，他把源稚生带到蛇岐八家里，单独留下源稚女，再用王将的身份接触源稚女。

“你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这并不是你做的一样。”路明非迟疑了一会开口问。

“我明白路君的意思，可我真不觉得那些女孩是我杀的，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只是一场噩梦，噩梦里我过得很快乐，我的魅力征服了学院里每个女孩，我再也不会给哥哥丢脸了，然后我把她们都杀了，在梦里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直到梦的外面有人在喊我，我忽然意识到哥哥来找我，我的梦忽然醒了，我一转身，还未来得及拥抱哥哥，就被冰冷的刀锋贯穿了心脏。”

“再后来，我再一次醒来，已经被带到猛鬼众，被推上了龙王的位置，带来猛鬼众的所有人。”

“这些事情你都记得，只是你觉得那是梦，但都变成了现实？”路明非问。

“是的，杀人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梦里一切都是模糊的，我会因为杀人而得到快感和兴奋。”源稚女说，“可我之后恢复状态后，又会觉得那些冰冷的尸体会让我恶心又恐惧。”

“我没办法否认我杀了那些女孩，因为每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源稚女说，“可我的身子里好像藏着一个恶鬼，梦里面恶鬼苏醒了控制住了我。真正华丽嗜血的是哪个鬼，至于我，只是一个懦弱平庸的人。”

“双重人格？”路明非说。

“可以这么说，但我并非要为自己推责，我就是恶鬼，恶鬼就是我，我和他是一体的，他是我另一种形态。”

“这些都是橘政宗做的？”路明非问

“是的，是他引诱出我体内的恶鬼，是他在我哥哥之间制造了无法突破的屏障。从那天开始哥哥不再是哥哥，他和我之间只有斩鬼人和鬼之间的关系。”源稚女说着联手忽然阴沉，然后开始笑，“都是他的错，我恨他，不过我昨晚已经把他杀了，我把他砍成了三段，把心脏挑出来切成碎片，那些带血了碎片顺着雨水已经流进了下水道里，他现在死了，世界上再也没有王将也没有橘政宗了，我现在可以回去找哥哥了，我帮哥哥杀了王将，我帮蛇岐八家杀了猛鬼众的王将，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他的表情那么狰狞和痛苦，复仇后他一点也不开心，因为源稚女从来就不是弑杀的男孩，他只是一个想跟在哥哥后面，想和哥哥永远站在一起的男孩，对于王将的恨也那么阴弱冷厉。

昨夜诛杀橘政宗的计划后半段是风间琉璃执行的，所以路明非也不清楚结果如何，事情结束后路明非也曾多次尝试联系风间琉璃，可是一直没有答应。现在亲口听见本人说已经杀死了橘政宗，路明非心里却有着异样的感觉，他觉得从橘政宗光明正大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就是个错误，第一步就是错的，那么后面无论发生何事都会有问题了。

“昨晚你还是风间琉璃的时候杀了橘政宗也就是王将后，自己再一次变回了源稚女？”路明非说。

“是的，以前橘政宗会用梆子声控制我，他能用梆子声让我进入“恶鬼”状态，那种状态下我不仅拥有血统之力，信心和意志也会暴增，风间琉璃其实就是恶鬼的名字；他也可以用梆子声让恶鬼沉睡，让我重新变成源稚女。但是我把他杀了，他的心脏被搅碎的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自由了，没有人在控制我了，我变回了源稚女，虽然这种状态下的我连刀柄都握不住，但我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无论是风间琉璃还是源稚女，他们都是对着源稚生残存着念想，源稚女想杀掉王将也仅仅是因为他觉得杀了王将，他才算做了一件帮助哥哥的事情，才有资格回去找哥哥，有资格重新站到哥哥身边。风间琉璃对王将的恨，所求的不过是自由，但其中也夹杂着源稚女的对哥哥的情感还有王将持续十几年之久的恨意。

正如源稚女所说，风间琉璃和他是一体的，他们共生共存，共同以这个身体面临世间。

这时候，路明非的脑子里，一切都是清晰明了，橘政宗很显然在源稚女和绘梨衣身上动过手脚，他可以用梆子声控制他们。不知道为何，源稚生并没受到梆子声控制，所以他再用橘政宗这个父亲和师父形象，通过暗示和铺路的方式控制源稚生驱使整个蛇岐八家，最终蛇岐八家和这三个人都会成为他的傀儡，作为他巨大野心计划的牺牲品。

而一手策划如此庞大的计划，将那么多人玩弄鼓掌之间，东京潜藏的最大阴谋家在昨天，被他们用最简单的方式灭杀了，这一切都太过简单顺利，让路明非不能相信，或者说从橘政宗敢光明正大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他就怀疑了这一切都是橘政宗演的戏罢了，不过现在有没有证据证明罢了。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要回去么？你哥哥现在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了，他有能力让你们得到尊严了。”路明非问。

他没打算把心里的疑惑跟源稚女说，橘政宗不管有什么阴谋，都不是这个孱弱的山中少年能阻止的，这些暗地里的博弈和厮杀，他来就好了。

源稚女迟疑了很久，才抬头对上路明非的眼睛，“路君，我刚刚所说的一切，你相信我么？”

“为什么问这个？”

源稚女迟疑了片刻，“如果路君都不愿意相信我，那么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说服哥哥，我怕他不愿意原谅我，因为他为了心里大义，曾经毫不犹豫朝我挥刀。”

路明非愣了一下，想了很久，然后笑着说，“我不是神，我也只是普通人，我不能知道每个人说的话的真假，但是我愿意相信我的朋友，我想源稚生肯定也愿意相信自己的亲弟弟，你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路明非的笑容那么干净，带着淡淡的暖意，就像雨后初阳的第一缕照进来的阳光。

源稚女看着面前人的脸，呆了一会，也笑了，“我终于知道风间琉璃为什么最后要我来找你了，因为路君真的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风间琉璃？”

“是啊，他在沉睡前残留的意识，就是让我来找你，他很喜欢你。”源稚女说，“他说你是会带来希望的男人，说你有狮子一样的眼神，在对峙王将这个幽魂的战争中，他愿意赌你赢，所以会相信你。”

路明非耸耸肩，“可是，我喜欢的是女孩呀！”

两个人相视了很久，然后一起笑出声，男孩的笑声回荡在幽静的隔间，安心且美好。

“你好好休息一下吧，后面我可以帮忙安排你和象龟……源稚生见面，所以好好跟他解释，人生没有什么无法突破的屏障，只有不愿意跨出的一步，无论是命运或者是橘政宗使绊子，只要努力感情是可以抵达到的，如果不行就用力量把前面的东西打碎，你的哥哥拥有一往直前的决心，为了能和他站在一起，你也有拥有这种决心。”路明非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往外走。

“谢谢你，路君！”源稚女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