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婳当然断定他在说谎,生气道:“行啊,那你敢不敢告诉我,你爹姓甚名谁?”
他脸上的笑容微敛,眸华一瞥落在容止锦的脸上,容止锦哀叹连连,忙上前拉住方婳道:“你别和他废话了,我看他就是一骗子,骗子的话你也信啊,反正现在他是山大王他最大,你何必跟他较劲!药方虽被他撕了,这不还有我师……师父的吗?我这就带你去求我师父去!”
没穿衣服
方婳紧拽着那锦盒的手蓦然松了,看他的眸光从愠怒渐渐地带了震惊与不安。舒殢殩獍她只觉得他脾气坏,品行也不端,却从未想过他还杀过人。
他倏地笑了笑,空洞寂寥,浓密睫毛覆下如墨双瞳,遮掩住眼底万千眸华星辉。他见她安分了下来,这才舒了口气从地上起身,红木锦盒被小心搁在床榻上,他垂目低看向地上的女子:“姑娘请回吧,你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我又不认得你,你的病好与否,与我何干?”
他的言语轻淡,方婳这才徐徐回过神来,撑在地上的手略微有些颤抖。说不清为何,他说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夫人,为何她却无端地难过起来。
眼下,早把她此行的目的忘却。
惶惶然从地上起身,她却不走,凝眸直视着他,启唇问:“你不爱她吗?缡”
他如雷击愣在当场,未曾想她会开口这样问他。
昔日她心中皆是他,他却从未在她面前轻言一句爱,如果她全忘了,以一个旁人的身份来问他,他心中自嘲而笑,薄唇轻启,终是道:“我很爱她。”
“那为什么……”既然很爱,未能保护她也算了,竟然还亲手杀她,方婳的心口惴惴一痛,她的脸色霎时苍白了一片钹。
他说的对,他又不认识她,那她也不认识他,但为何他此刻的悲凉无助她却像是感同身受?
燕修缓缓吐纳一口气,背过身去道:“你出去吧。”
他不愿同她多说,她亦不知还有什么理由能留下。恍然点了点头,转过身,她却又忍不住问:“那你会时常去祭拜吗?”
他没有回身,只留给她一个凄凉孤寂的背影,语声清浅微弱:“我没有安葬她,我让她随风逝去。”
随风逝去,不留骨灰。
她的心尖似芒刺触痛,他不葬她,不看她,可方婳却觉得那一个人并未在他心底消逝,而是永驻。
一路自燕修的房间回去,方婳都有些心不在焉。
浓郁的药味顺着清风徐来,方婳不免站住了步子,顺着味道前去,远远瞧见华年成站在药炉旁,他一手拿着炉盖,正弯腰闻着药味。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来,眉宇间似有踌躇,他蹙眉道:“方姑娘?”
“云天大师……”
自容止锦告诉她他是怎么让云天大师和喜欢的姑娘好事黄了之后,方婳便对眼前的人很是同情。
可她往那儿一站,总觉得心里头怪得很。
熬着药的炉子,站在一侧的医者,就连他叫她方姑娘她都觉得熟悉得很。
怎么会这样呢?
照容止锦的说法,她也没来过这里呀,更没见过云天大师,奈何一句“方姑娘”她熟悉什么呀?
华年成不再管她,自顾将药倒了又重新去配药,想着给燕修配一剂补药,奈何味道怎么都不对,他正烦着,自然没功夫去看方婳。
方婳看着他忙,站了会儿便走了。
路过容止锦的房间,他趴在窗口叫:“方婳!方婳!”
她回眸看他一眼,他便笑着问:“你去哪儿?”
“外面随便走走。”
容止锦忙道:“等等我,我也一起去啊!”
方婳却瞪他:“去什么去?你不是脚扭了吗?”
容止锦一阵吃瘪。
方婳见他的样子哼一声道:“难不成你没扭伤,骗我呢?”
容止锦忙摇头道:“谁……骗你,真扭了,疼呢。”
方婳不说话,大步从他面前走过。容止锦张了张口,眼下没理由叫住她,待她出去,他才懊恼地一拍大腿,咬牙切齿道:“好端端的九王爷送什么檇李!害我一时间头脑发热就想了那么个理由,现在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愤愤地转身在床沿坐了,悄悄地将袖中的药方拿出来,随即叹息一声,他知晓了燕修太多的秘密,燕修和华年成当然不会放他离开,他该怎么把这个送出去,最要命的是他连苏昀在哪里都不知道!
苏昀啊苏昀,她要是不走该多好,现下,好歹他们三人又都在一起了!
容止锦再次喟叹一声,整个人直接倒在床榻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头顶的轻纱顶账发呆。
越州城外的仗已打了两天了,叛军背叛退了二十里。
袁逸礼仍是燕淇的面孔坐在帐中,王爷们已抵达,袁逸礼并没有与他们相见,全都丢给了钱广延去处理。
此时,钱将军就坐在袁逸礼面前,沉声道:“我们人多,可叛军仍在死守,想来是在等袁将军的人。”
袁逸礼握着手中的情报,脸色低沉道:“最多两天,袁将军便会抵达。”
抵达之时,便是他们兄弟阵前对敌之日。
袁逸礼的脸上无笑,他蓦然起了身,开口道:“吩咐下去,这两日养精蓄锐,定要将叛军全部剿灭!”
“是!”钱将军郑重地应下,随后转身出去。
帐子一落,他便瞧见一身墨青色长袍立于前头的晋王,钱将军一愣,晋王已朝他走来。
“晋王殿下。”钱将军与他见了礼。
晋王蹙眉朝钱将军身后的营帐看了眼,低声道:“我等来了这么多天也甚少见皇上出来走动,钱将军,皇上没什么事吧?”
钱将军忙笑道:“殿下多虑了,皇上只是略感疲惫,没什么大碍。怎么,殿下不在帐内休息吗?”
晋王“唔”了一声,低缓笑道:“本王觉得帐子里闷,便出来走走,将军若有事要忙,不必顾及本王,将军请便。”
钱将军点了头离去。
晋王又抬眸朝那边重兵把守的营帐看了眼,身后有脚步声急急传至,他略侧目,只见一个侍卫快步行至他的身后,低声道:“主子,有密传。”
晋王转身回到帐中,侍卫将手中信笺递给他,晋王打开扫视一遍,蓦然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行至帐外。
侍卫吃惊地追出去,不解地问:“主子,发生了何事?”
“毕风,你自己看。”晋王将手中的信笺丢给身后侍卫,目光却是怔怔看向前面那重兵把守的营帐。
毕风看完,眼底掩不住的震惊:“怎会这样?晋王冷冷一笑,这出戏倒是有趣了,他也很想知道那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夜,月黑风高,袁逸礼的帐中却仍是点着明灯火烛。
这几日,他将边关的地形图看了不下百遍,一侧的桌面上隔着厚厚一叠纸,全是他用心记下的战略决策。
风从缝隙钻入,撩着烛辉晃动,袁逸礼蓦然抬眸,面前空荡荡,只剩一把冰冷椅子。
他却一愣,犹记得昔日在金陵,他与大哥一起研习兵法,时常深更半夜还一起待在书房探讨、争论。
他时常面红耳赤,只因大哥总能轻而易举地赢他。
后来,他终于赢了大哥一场,大哥未生气,看他的眼底尽是得意与骄傲。
袁逸礼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真的能在战场上指挥作战,而要对敌的人,却是他最亲的大哥!
手指猛地收紧,将一张宣纸狠狠揉进掌心里。
眼前似又看见女子的音容笑貌,她曾信誓旦旦地说会叫他大哥回心转意,事到如今,他们仍是免不了沙场对敌的局面。
袁逸礼自嘲一笑,不管怎么样,她在长安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好就好。”他低吟一句,深吸了口气将眼前的东西有序地收拾好。
和衣平躺在床榻上,他的目光直直看向那盏烛灯,大哥很快将会抵达越州,他还有仗要打,必须休息,可是一闭上眼,满满的全是昔日他与大哥在金陵读书台时的情形。
他干脆翻身坐起来,呆呆坐一会,又突然讥讽笑起来。
自古忠孝难两全,他也是没得选了。
燕修醒来之时便见华年成坐在他的床边,他坐起身,华年成忙直垂的纱帐挽在床勾上,将软枕垫于他的身后。
他浅声问:“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华年成说着,自袖中取出信笺递给他道,“仇将军的来信,一起都在掌控之中,请您不必挂心。”
燕修打开看了眼,随即还给华年成,华年成回身揭开了香炉盖子,将信笺焚毁。他将桌上的药盏端给燕修,他一口喝了。华年成又道,“我去给王爷打水来。”
伺候他洗漱完毕,他却起身要出去。华年成拦着道:“王爷身体还很虚弱,这几日不要出去走动。”
燕修莞尔笑道:“已经好多了,屋子里闷,出去也好透透气。”
他的眉目温然,言语间尽是漫不经心。华年成却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王爷像看方姑娘就不必了,从昨日开始她就安分得很,一直在屋内。”
燕修闻言,这才放了心。
华年成将空碗收拾了,才道:“晚上王爷泡个药浴,身体很快可以恢复。”
他淡淡应着,大战将近,西楚目前没有动静,可他却一直有些不安,他是该早些康复去沧州。
容止锦时不时便在方婳窗前晃悠着,见她一直在屋内才放心。坚决不能再让她接近燕修了,看他眼下又想不出逃走的法子,这才要命!
方婳见容止锦探头探脑,又不进来,她也不叫她,独自坐在桌前,一手支颔,一手执笔,思索着又写下一条。
容止锦无心害她,但也并非事事都与她说了实话。
她便将近几日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记下来。
容止锦和苏氏都说她是贵妃,这一点应该没有错。
容止锦的身份自然也应该是真的。
一直到晚上,她已经记下了满满三大张纸,方婳伸了个懒腰,窗外天色已暗,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她打了个哈欠,用竹签拨了拨烛火,为了记东西,她才在桌上添了一个烛台。
脑子里全是零零碎碎的东西,像是什么都有关联,却又一点也连不起来。
容止锦是知道臭脾气是谁,还是根本就是认识他?
“臭脾气……”
方婳将笔杆咬在嘴里,她靠在桌上有些昏昏欲睡。
——你爹姓甚名谁?
——我爹在大梁混,还没怕过任何人。
倘若臭脾气说的不是大话,倘若是真的……
“啊!”方婳惊叫一声,猛地清醒过来,她本能地跳起来,衣袖滑过桌面,上头那盏烛灯却被她不慎推倒在地上,被她随意丢弃在地上的一堆纸瞬间就燃了起来。
她的眼睛猛地撑大,下意识地上前欲用脚踩灭它。
燕修正阖着双目靠在浴桶边上,忽听得女子一声尖叫,他猝然睁眼,猛地站起身,拉过一侧的长袍套上就冲出去。
寂静夜里,方婳的房间分明有火光掩映。
燕修的眸子紧缩,当下什么也不顾,径直冲进了她的房间:“婳儿!”
方婳的心口一震,飞快地转过头去,来人只套着宽松的袍子,衣带未系,只被他用手裹着,他如墨双瞳里的担惊受怕此刻再无分毫遮掩,在她面前一览无遗。
她却惶惶然想着,方才,他是叫了“婳儿”吧?是她听错了吗?为何他叫得她这样亲切?
她才想着,却见燕修突然疾步近前,她本能地退后半步,他一手伸过来径直将她拉过去,她欲挣扎,他已怒道:“别动,着了!”
方婳心悸地低头,这才发现她刚才站着踩火,竟连衣袂着了火都不知道!
他直接将她的外衣拉了下来丢在地上,燕修的袍子却也不慎沾上了火星,他的俊眉微蹙,方婳惊叫一声直接就伸手将他的袍子扯落。
丝织绸缎顺柔自他肩头滑落,方婳的眼睛瞬间睁圆,“腾”的一股热气直冲上脑门,他,他他……他怎么里面没穿衣服啊!
“方婳!”外头传来容止锦的声音,接着那脚步声近了。
方婳心慌不断,也不知眼下是要先拦住容止锦,还是先找衣服给那个臭脾气……一踌躇,容止锦便冲了进来:“怎么回事啊?你房间这是……啊!他他……你们……”
方婳顺着他手指的房间一眼望去,她的脑子“嗡”了一声,他什么时候跑去了她床上!她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一定是他想欺负你!”容止锦的话落,直接冲到床边,一掀被褥打算将燕修拖下来,却被方婳拦住道:“不是……是我不小心脱了他的衣服……””“什么?”容止锦大叫一声,他诧异地看着方婳,又看看燕修,瞬间半个字再说不出来。
方婳忙捡起地上的衣服丢给燕修,转身推着容止锦就出去。
容止锦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你可是有夫之妇!”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做对不起皇上的事,真的真的!”她的心凌乱无比,她不过是太困了,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而已,她怎么就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不过今晚要是看见的人再多点,她可真就没脸见人了!
她急着拉住他:“侯爷,你不会乱说吧?这可事关我的名节啊!”
“名节?”容止锦气愤不已,“你若还知道什么名节就该离他远远的!”
方婳一愣,随即气道:“我都说了我和他没什么,这是个误会。你若说出去,才是诬陷我的清白!”她生气地推了他一把,转身进门,反手关上了房门。
目光淡淡一望,才想起屋内还有一人……
他已重新套上了那件长袍,底下被火烧掉了一些,此刻露着小腿,一边长一边短,看着着实可笑。
方婳掩住如鼓心跳,低下头道:“你……快走!”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道:“你挡着门,我怎么走?”
外头,容止锦踢了踢门:“方婳,你给我开门!”
方婳不让开,咬牙道:“从窗户走!”
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却见她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燕修蓦然一笑,要真算起来,今晚吃亏的貌似也不是她吧?
叫她婳儿
沈融这样的话,并不是口是心非,只是若非连意如此询问,沈融自然是不会这样回答的。殢殩獍晓
当然,她朋友不多,若真的是有人受伤如此,例如谭啸,她也会做到这般地步吗?
沈融没有继续让自己深究下去,而是感觉到了连意那冷漠的表情下,似乎疲惫不堪的心情一般,连意闭上了眼睛,淡淡的吐出来两个字:
“谢了。”
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如同突然凝结了一般,连意的姿态,似乎再想继续交流任何话都是多余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