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锦出了帐子随便打听一下便知袁逸礼去了城楼,他当下未作多想也跟着去了。
钱将军也在,正个袁逸礼谈论他的事,钱将军以为苏昀是他的随从,容止锦便也不解释。斜阳西沉,天际最后一点光亮也收尽了,士兵已经点起了火把。
袁逸礼到底沉不住气,转身就下了城楼。
“喂!”容止锦紧随着他下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皇上还未回来,怕是出了事!”
容止锦蹙眉道:“也许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呢?再说,刚才钱将军不也说了,是皇上命你镇守在越州城,你若无故离开,岂不会让人猜出皇上已不在城中?皆是军心不稳可不是你能担待的!”
袁逸礼的步子慢了,这个道理他自然也懂,只是……
容止锦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拍拍胸脯道:“这样好了,你让我带人出去找!”
“你?”袁逸礼一双黝黑的眸子盯住面前之人,显然是不信任。
容止锦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咬牙道:“难道你觉得还有更好的办法?你和钱将军都是不能离开越州的!”
内心纠结一番,最终袁逸礼还是答应了,给容止锦指派了一队精锐侍卫随行。苏昀又重新戴上了面具与容止锦一道出城。
士兵怀揣着燕欢给的丝帕一路朝沧州城疾驰而去,为防路上出现变数,他已早早换下了梁兵的服饰。
沿途却瞧见了很多楚兵,似乎是在找什么人,见他骑马过去,便拦下问道:“哎,有没有瞧见一男一女过去?”
士兵愣了下,忙摇头。
那楚兵却踏入又皱眉道:“也许不是一男一女,也有可能是两个女的,还有可能是两个男的……总之,你有没有见过两个人一起走过的?”
士兵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楚兵,一男一女,两个女的,两个男的……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见他愣住了,另有一个楚兵走了过来,唉声叹气道:“这么个找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不是说东梁的平阳侯易容术超群吗?他要是一路换脸,怎么可能找得到?难道还要我们见着一个人先拉过来撕他的脸皮不成?”
方才和梁兵说话的楚兵也跟着叹气道:“不然还有什么办法,上头的命令难道你敢违抗吗?”他说着,目光再次回到梁兵身上,不耐烦地道,“我说你到底见没见着啊?”
梁兵摇头道:“大爷,我真没见过!”
“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梁兵点了头,他的眉头拧起,他们说的是容家的那位平阳侯吗?可他没听说小侯爷来边疆了啊!
马匹往前走了几步,他正要抽下马鞭,却听见身后的楚兵又道:“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九王爷突然又回来了,好像跟臀下闹得不快!”
“听说为了一个女人,那这合作还继续不继续啊?”
“啧,它继不继续你我也得接着找太子妃!别废话了,去前头吧!”
……
楚兵的声音远了,梁兵吃惊地回头看着他们,九王爷不在沧州了?他忙勒停了马匹,略一思忖,掉头往西楚军营的方向而去。
是夜,西楚军营守卫森严,巡逻的士兵们随处可见。
夜幕中,马蹄声由远及近,守卫的士兵立马警觉地抽出了佩刀,来人利落地跳下马背,一手持着令牌,大步往前道:“奉我大梁皇帝之命有事求见九王爷!”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整个人就被押住了。
他用力挣了挣,厉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个楚兵冷声道:“吼什么吼,没人说要斩你!不过你既是来了这里,自是要先见过我们太子臀下。带走!”
轩辕承叡才与简崇英从军帐中出来便听闻了此事,他吩咐简崇英退下,自己则往前走去。那个梁兵被押了过来,火光照亮了他整个人,轩辕承叡的目光微微一缩,他随即冷笑道:“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孤很是好奇,梁帝要你来传什么密报?”
梁兵的脸色低沉,开口道:“我要见九王爷!”
轩辕承叡缓步上前,嗤笑道:“这是大楚军营,可由不得你!来人,将他带去孤的营帐,孤要好好审问他!”
“住手!”
轩辕承叡一怔,回眸看见燕修大步走来,他的眉目低沉,却仍是笑:“九王爷车马劳顿,还不歇息吗?”
燕修的目光越过他的身体径直看向身后的梁兵,他的话语略冷:“放人!”
梁兵急着道:“皇上有话要我来转告!”轩辕承叡的眼底含笑,话说得不紧不慢:“九王爷可别告诉孤,你要和梁帝和谈了。”
燕修低缓一笑,坦荡望向轩辕承叡,道:“本王可不像太子。”
一句话说得轩辕承叡的脸色一变,燕修已径直上前,厉色看了面前楚兵一眼,楚兵们悄然看向轩辕承叡,见他点了点头,他们才松开了押着梁兵的手。
燕修带着梁兵离开,帐帘一落,他才开口问:“他要你带什么话?”
梁兵从怀中取出了一方帕子递给他,燕修急着接过,女子的丝帕,是婳儿的!他的指尖有些颤抖,急急打开,上头是用鲜血写下的两行字:想见她最后一面,今晚子时前单独来越东谢村。
燕修的目光紧缩,谢村他自然还有印象,眼下因为开战那边的村民大约也早就搬光了。他狠狠地将丝帕紧握在手中,目光阴鸷地盯住眼前的人,沉声问:“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怎会有这么多的血,怎会……
楚兵的面色不变,低笑道:“贵妃娘娘是九王爷的人,您以为皇上会对她做什么?话我已送到,九王爷好自为之!”语毕,他再看燕修一眼,随即转身出去。
燕修的脸色惨白,这么说燕淇他全都知道了?
“王爷!”华年成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他听闻燕淇派了人来给燕修传话就忙来了。燕修愣愣站着,华年成疾步上前,脱口问,“他派人跟您说了什么?”
燕修侧过身去,悄然将手中的丝帕藏起来,他勉强笑道:“他大约猜到我手中又先帝遗诏,如今怕了,想和我平分江山,我又怎会愿意!”
华年成吃了一惊:“他真这样说?”
燕修转身坐下了,点头道:“若是容氏知道了,指不定是何种神色!哦,对了,你找本王有事?”
华年成跟上前道:“也没什么,我听闻那边派了人过来,担心王爷。”
燕修垂眉未答,暗黄灯辉照在他消瘦的侧脸上,华年成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便忍不住又问他:“王爷身子不舒服吗?”
他摇头道:“不是,就是觉得乏了。”
华年成上前替他把了脉,才道:“那您早些休息。”
燕修应了,又浅声道:“吩咐下去,今晚本王不见任何人。”
华年成看着他躺下在退出去,片刻,燕修却又坐了起来,他拿出了袖中的丝帕定定看了一眼,蓦地站了起来大步朝外头而去。
容止锦等人出了越州一路往西楚军营的方向而去。
走了一段路,便瞧见沿途有一个简易的茶铺,正巧在前面探路的人还未回来,容止锦便下令所有人都下去歇脚。
上茶的是个跛脚的年轻男子,容止锦一屁股坐下,目光在那男子身上流连,不觉开口道:“这里荒郊野外的,你们怎么会想着在这开个茶铺?能赚几个钱?”
跛脚男子笑着道:“爷,你们尽管用,多少都不要钱?”
苏昀吃了一惊,容止锦似是隐隐有了警觉,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毫不客气地当着跛脚男子的面将一枚银针插|入茶水中。跛脚男子显然有些尴尬,但他仍是腼腆地笑了笑。
被浸入水中的银针却并没有变黑,容止锦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不解地看向面前之人,道:“不图钱,也不要命,我倒是还头一次遇见这样的!”
那男子给苏昀也倒上茶,这才道:“大梁如今跟西楚打仗,我一个瘸子也帮不上什么忙,这里却总会有大梁士兵经过,前后不着村,我和娘子商量着,便来这里开了个茶铺,好给军爷们歇脚。”
容止锦的眉梢一佻,淡笑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越州、沧州一带的人。”
男子点头道:“官爷好耳力,小的是利州人士,名叫徐仲显。”
苏昀看向容止锦,见他摸着下巴道:“利州离开这里可有一段距离,你真是有毅力!”
这时,一个士兵上前来,附于容止锦耳边小声道:“侯爷,小的是听从外头回来的人提过离开越州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个免费茶铺,应该没什么问题。”
容止锦抬手让他退下,闻得徐仲显又道:“我家娘子曾受过一位贵人的恩惠,但凡有用得着我们的,我与娘子都会尽我们的绵薄之力。”
容止锦笑了笑,他伸手便故意将茶杯推落在地,徐仲显忙弯腰去捡,容止锦起身扶了他一把,他笑着说了声“谢谢”,又给他倒满,随即转身地给另外的人倒水了。
容止锦缓缓坐下,自语道:“不会功夫,言行举止又像是读过书的,却愿意在这样苦寒之地开个免费的茶铺,这事儿倒是有趣了。”
苏昀却不以为然地喝了一口茶,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难道这年头连做好事都不可以吗?”
容止锦回眸瞪她一眼,道:“不是不可以,小心行事总不会错的。快喝吧,等探路的人回来我们便上路。”
苏昀却放下了茶杯站起来,容止锦忙拉住她:“去哪里?”
苏昀笑道:“你对那位徐老板感兴趣,我倒是对老板娘更有兴趣,到底是怎样贤惠的妻子才能跟随丈夫来这种地方服务梁兵呢?”她说着,推开了容止锦的手抬步往前。
容止锦耸耸肩,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对于他这种喝多了上乘好茶的人来说这的确算不上什么好茶,不过眼下这种钱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来说,能有一口茶喝就不错了。
苏昀径直走到后面,火堆旁,见一抹身影蹲在一侧烧水。她突然道:“仲显,是水不够了吗?等一等,很快就开了。”
她说着转过身来,见站在后面的是个陌生男子,她吃了一惊慌忙站起身来。
苏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装束,她冲她笑了笑。女子局促地擦着手,低声问:“军爷是有什么事吗?”
苏昀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奇怪,到底是怎么样的女子能甘愿忍受这么恶劣的条件随丈夫在此处开茶铺?”
女子的眼眸微微撑大,她讶然道:“您……不看着您还以为您……哦,民妇该死,说了不该说的!”苏昀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因她虽戴了面具却没有隐藏自己的声音。苏昀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女子,火光跳跃在她略带着泥尘的脸上,苏昀的眼眸微微紧缩,她怎么觉得眼前的女子有些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吗?
“军爷?”女子小声叫她。
苏昀回过神来,忙笑着道:“哦,请问你以前去过大楚吗?”
“大楚?”女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愕,她随即道,“军爷是大梁人,怎会这样称呼西楚?”
苏昀暗叫糟糕,她一时间改不过来,只好道:“哦,我开玩笑的,我是问你以前去过长安吗?”
女子的脸色突然变了,忙摇头道:“没……民妇没去过。”
“阿昀,水开了吗?”徐仲显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女子忙道:“哦,好了,我马上给你拿出来!”
苏昀愣愣地看着她将水送出去,直到她回来,苏昀仍是呆呆立着,她下意识地回眸问:“你也叫阿昀?”
阿昀,阿昀……
她若记得没错,她初次在沧州城外的林子里见到方婳时,她就是这样叫她的。
女子不解地点头:“军爷为何这样问?”
“哦……我也认识一个姑娘,叫苏昀。”
“真的?”女子先前的防备也卸下了,笑着道,“民妇也叫苏昀,是利州人士,军爷说的那个苏姑娘是哪里人?”
日后你便是苏昀了,利州人氏,家中只有一个病重的母亲。
恍惚中,似乎谁曾对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苏昀的脸色苍白,脱口问:“你家中曾有个病重的母亲,你认得婳贵妃?”
女子惊讶地望着她,随即才道:“您知道?您是贵妃娘娘是人吗?当初我母亲病重,我有落选了,万念俱灰之际是贵妃娘娘帮了我,她帮我逃出宫,帮我得以能回家照顾母亲,娘娘是我的大恩人啊!”
恩人?
苏昀恍恍然往后退了一步,容止锦说不知道方婳为何要他帮她做一张脸,如今她算是知道了!方婳要帮另一个人出宫,然后叫她留在宫中以别人的身份活下来!
苏昀,苏昀……
呵,她忍不住一笑,原来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名字!那她到底是谁?她是谁?
轩辕承叡骗了她,连方婳也还是在骗她!
面前女子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仍是低声道:“若非有贵妃娘娘相助,我不可能陪伴我娘到离世。后来我嫁了人,夫君虽不是达官贵人,对我却也是疼爱有加,我便每日都祈祷娘娘可以得到皇上的宠爱。如今两国交战,我和夫君没什么能帮上的,便千里迢迢从利州赶来,就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对了,军爷,贵妃娘娘她还好吗?”
苏昀心中愤怒不已,她咬牙就往前面冲了出去。
“哎,军爷……”女子皱眉叫了她一声,她的步子没有停下,不多时便消失在夜幕中。
容止锦喝了大半杯的茶也不见苏昀回来,他不觉起身走到后面。
女子仍是在烧水,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容止锦的眼睛直了,他大步上前道:“苏丫头,你……你怎么传成这样?这面具你从哪里弄来的?”
女子睁大了眼睛道:“小侯爷!”
咦?这声音分明不是苏昀。
容止锦呆了片刻,忽而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你是……苏昀?啧,利州……我怎么早没想起来!”
女子笑着道:“您怎么来了这儿?是皇上让您来的吗?”
容止锦眼下没时间说这个,便问:“之前来这里找你说话的那个人呢?”
女子转身往后面的林子一指,道:“我也不知道为何,他说着说着,突然就跑了。”
“什么?”容止锦的脸色一变,“她问了你什么?”
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问我认不认得贵妃娘娘,我说认得,他后来就跑了。”
容止锦的眉头紧蹙,先去探路的士兵已经回来了,告诉容止锦前方十里也未能见皇上的踪迹。容止锦只能派了两个士兵去找苏昀,又嘱咐了徐仲显夫妇,倘若苏昀回来便要想方设法留住她。
容止锦咬着牙上马,低语道:“苏丫头又闹什么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