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在外头微微踌躇,仍是应了声下去。
方婳端了水进来,才见燕修醒了,他见了她,虚弱一笑,开口道:“我竟还没死。”
“你不会死的!我一会就去龙山行宫找华先生,他会救你的!”她拧干了棉帕转向他,他却蹙眉道:“华年成不在行宫。”
“怎会?”方婳吃惊地看向他,到底是想起了什么,“你们已经回了灵空寺了?”他点点头,方婳又欲问他,既是回了灵空寺又如何得知太皇太后病重的事,却见他的手悄然移至伤处,她又吓得什么都忘了,只问他:“很痛吗?”
“还行。”他的话语微弱,分明强忍着颤意。
方婳心中有气,咬牙道:“又是还行!这么多年了,你怎么都说还行!问你难受吗?还行!药苦吗?还行!问你痛吗?又是还行!”
她的脸上满满的全是怒意,不知怎的,他却笑了,哧一声道:“傻丫头。”
她的鼻子一酸,眼泪一颗颗地落下来,燕修略微吃惊,抬手向她:“哭什么?”
她什么也不顾,扑过去就抱住他的身子,颤声道:“我不哭,你也不要死好不好?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婳儿……”他动一动,额角碰触到了她的,方婳的身子蓦地一僵,忙抬手抚上他的额头,竟这样烫!
“何时烧起来的?你怎么不和我说?阿昀!”她猛地又想起了苏昀,忙起了身,狠狠地擦了把眼泪,道,“我想起来了,就算我不能去灵空寺找华先生,可还有阿昀啊!阿昀懂医术,她看了那么多医书,我可以去找她!你等着我!”方婳将帕子丢下,转身就跑出去。
“婳儿……”燕修欲拦住她,只是他伤得太重,根本就无法起身。
方婳一路往紫宸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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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琉璃映着霞光潋滟,殿前的汉白玉栏杆也沐浴着晨辉,淡淡闪着日光。
方婳远远望去,紫宸殿外的侍卫站得尤其挺拔,她提着裙摆上去,有宫人过来拦住她道:“娘娘请留步。”
方婳急道:“皇上在吗?本宫有要紧事要见皇上!”
殿门从里头打开,钱成海抬步出来,见了方婳便行了礼道:“娘娘不知吗?皇上龙体不适,不会见娘娘的,您请回。”
燕淇真的病了?
眼看着钱成海要进去,方婳忙叫住他:“钱公公,皇上到底怎么了?昨夜不好好好的吗?”她去司宝房的时候还瞧见燕淇了呢!
钱成海稍稍踟蹰,随即道:“皇上是受了风寒,太医嘱咐了要好好休养。奴才要进去伺候了,娘娘请回。”
这一次,他走得飞快,像是特意要躲开方婳似的。她动了唇,到底没有再叫他。眼睁睁地看着殿门重新被合上,方婳一颗心却沉下去,绝不可能是风寒,否则太后何以那么急着把所有的太医都叫来紫宸殿?
不过……她不自觉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看方才钱成海的神色,应该没出什么大事。那她现在怎么办?没有燕淇的应允,她身为宫妃是不能私自出宫的。
太皇太后又昏迷不醒……
方婳用力咬着唇,步下台阶正要回延禧宫,却见韦如曦正朝这边来。她见了她,急着上前来问:“婳妃姐姐见着皇上了吗?”
方婳一愣,她又道:“我方才见姐姐从上面下来,是见了皇上出来吗?皇上现下怎么样了?”她的神色焦急,迫切地想要知晓燕淇的情况。
方婳这才想起来,昨夜燕淇不是召了她侍寝吗?
她不觉蹙眉道:“昨夜妹妹不是与皇上在一起,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韦如曦的眼睛红红的,闻得方婳这样一问,她似是越发伤心,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皇上他突然吐血,我觉得是有人下毒!可太后娘娘不让我接近皇上,婳妃姐姐,你就告诉我,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吐血,下毒……这一样样都听得人心惊胆战,倘若这样还说得通,太后为何那么急着要召集所有的太医了。韦如曦以为她见了皇上,所以才会口没遮拦地说出来,皇上被人下毒,这件事看来不简单。方婳心乱如麻,就算韦如曦所言非假,她也做不了什么,而燕淇身边有很多人伺候,她必须尽快回到延禧宫。看来要出宫一事是绝无可能了。
“婳妃姐姐……”韦如曦含泪看着她。
方婳深吸了口气道:“胡说,钱公公方才告诉本宫,皇上明明是染了风寒,休息几日便好,妹妹可别乱说话。没事的话,本宫先回去了,本宫还要去照顾太皇太后。”
“姐姐,姐姐……”韦如曦看着她离开,还欲说什么,却被身侧的宫女拉住了衣袖。宫女低声道:“娘娘,方才的话可别再说了。太后娘娘说皇上是得了风寒,那就是得了风寒!”
韦如曦的心头猛地窜起一抹凉意,她用力推开宫女的手,跌跌撞撞朝紫宸殿跑去。
方婳匆匆回到延禧宫,正巧潋光从太皇太后的卧室出来,见了方婳便冲上来道:“娘娘,太皇太后醒了,要见您!”
方婳一个激灵,行至门口,又回头道:“可王爷那边……”
潋光似有为难:“奴婢不能平白无故待在您房里,眼下也不能叫别人去,娘娘且先进去听听太皇太后的话。”
潋光说得有理,也只能如此!
所有的宫人都已经被遣退出来,方婳疾步入内,太皇太后半睁着眼睛看她,她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叫她:“太皇太后。”
她闻得声音,再次将眼睛睁大了些,语声轻不可闻:“没事……就好。修儿呢?”
方婳掩住心中痛楚,咬牙道:“臣妾将他伤得很重,现下,将他藏在臣妾的房内。太皇太后,是臣妾不好,臣妾很害怕,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
太皇太后缓缓将手指收了收,低低道:“不怕,哀家会撑着……撑到修儿伤势好转的那一天,然后你们等……等哀家归天出殡,再把他送出宫去。”
太皇太后一死,婳妃自是再无任何借口住在延禧宫,燕修是绝对不能带去静淑宫的。而没有太皇太后的延禧宫,就如同失了屏障的城池,谁都能自由出入,那时燕修又该怎么办?
方婳震惊无比,太皇太后是老了,却一点也不糊涂,早早替燕修想得那样妥当。只是,她当真能撑得住吗?
“去照顾他,哀家会……会下令让你好好休息,任谁也不能打扰。”
方婳忍住哽咽道:“是,臣妾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请太皇太后放心。”
从太皇太后卧室出去,径直回到住处。
“师叔。”她叫了一声,内室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方婳吃了一惊,几步入内,见他静静躺在床上,已烧得不省人事。
“师叔!”怎会这样?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这样烧下去会出人命!
不断地用冷水替他擦拭,一遍又一遍,却丝毫没有用处!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宫人们都睡下,方婳才偷偷穿着亵衣跑到院中。寒风凛冽,吹得她瑟瑟发抖,也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只道是四肢都麻木了,她才艰难地回到屋内。仅剩的亵衣也褪下,上床,用自己冰凉的身躯紧紧拥住他滚烫的身子……
同寝
重物坠地的声响在静寂的清早响起。舒虺璩丣
夏青沫姿势不雅的摔趴在地,落地的那一瞬间,疼痛蔓延了全身。
膝盖上的裤子被磨破了,刺疼**,鲜血缓缓流出,沾湿了旁边破烂的布料,血红一片。
流血的地方除了膝盖,还有右手的手肘和手掌等一片裸露在外的肌肤。
细细的叹息萦绕夏青沫秀气漂亮的鼻翼,美眸盯着前方的草坪,心中一阵阵遗憾向她袭来。
就差一点了,如果还有力气的话,她会选择让身体晃出去一些再坠下地,这样一来,起码能够摔在草坪上,那里可比地上软多了。
果真能如此的话,她不会伤成这样,也不会那么痛,不会那么狼狈。
可她真的是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了。
好在她终于等到了南宫烈开口说动手,否则她还真支撑不下去了。
“少主,夏小姐受伤了。”
陈福低声的说,凝视着夏青沫的那双碧绿色眸子,只是稍稍荡漾,接着就平静无波了。
只是那双依旧紧握成拳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绪。
高大的身躯不再一动不动,南宫烈冷漠的转身,然后离去。
一分钟之后,夏青沫被‘架’着离去。
夏青沫瘸了。
如夏青沫所料,她又被丢回了囚禁着她的那个房间里,没人给她医治。
她忤逆了南宫烈,那个不可一世、冷漠傲慢的男人,当然是不会可怜她的。她相信这个男人足够冷血,否则她也不会走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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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姐,都三天了,你再不吃不喝会挨不过去的。”
看到中午的饭菜还是原封不动,送饭的李婶终于忍不住说道。
她不是多话的人,可是夏小姐再不进食真的就一命呜呼了,这不是闹着玩的呀!
一大把岁数了,她还真没见过这么执拗的孩子,伤不医治,饭也不吃,一天就这么呆呆坐着,像个木偶那般一动不动。
最重要的是,陈管家跟她说,不管如何不能让夏小姐‘出事’,这‘出事’最至关重要的肯定是生命了,夏小姐再这样下去,非饿死不可。
到时候她的罪过就大了!别说陈管家会责罚她,就是她自己心里也会觉得愧对这么一条人命呀!
李婶一边劝着,但是夏青沫似乎没听到李婶说话,依旧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
直到李婶终于忍不住急急走上前来,夏青沫看似呆滞的眼珠子,不动声色的滚动了一圈。
三天来,她等着李婶主动理会她、和她说话已经等得够久了!
机会来了!
若即红着一张脸甚至都不敢看他。舒虺璩丣
金戈扭扭捏捏,拿着素纱的手几乎绞成了一块,可是就是不敢给若即盖上。
忽然,那若即竟然直接伸过手来了,从他手中抽出那素纱,自己给盖到了头上。
“还是我自己来吧,走吧,他们都走远了。”
若即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大家都没反应过来,金戈更是一脸无措的站在那里。
看着已经走出很远的若即,水月轻吼一声。
“对,这盖头还是留着成亲的时候再盖吧哈哈。”
很爽朗的笑了两声,便也立即追了过去。
木火二人呆愣一刻,看着那傻乎乎的金戈,不禁也开心的笑了。
拽着他就往前跑去。
“走,快去追你的媳妇儿去哈哈!”
金戈嘴角抖了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却是会心的笑了。
一行人有了这个小插曲,一身的疲惫似乎也轻减了许多,当下速度极快的顺着风刮来的方向向前奔去。
刚开始还行,可是越走越热,刮过来的风都是像热刀子似的向他们的背上不住的扑去。
太阳也越来越烈,正到他们的头顶,已是正午。
他们各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这里全都是沙子石头,要在哪里才能找到那七色花啊!”
水月的腿几乎都快要抬不起来,跟在后面问道。
“是啊,这风一阵一阵的,虽然不是很大,可是若那七色花真会跑的话,那速度可比我们快的多了。”
赵谧宣此刻一张娇美的脸上也是被汗洗过了一般,如此的苍白。
“大家都停下休息一会儿吧。正午太热,这样走下去会脱水的。”
流云抬头看了看那太阳,眸中一沉。
他们昨夜都没有休息,再顶着这太阳走,恐怕真会吃不消。
她可不想七色花还没找到,就热死累死在这里。
大家一听,都迅速找了个石头少的地方坐了下来,当下拿起水袋喝了一口。
他们走了不少时间了,可是才走了这么点距离,而他们的水刚开始还是满满的,现在水袋都瘪了下去。
“这样走下去,我们的水还是不够喝的。也不知前面还有仙人掌没。”
林木晃晃手中的水袋,再看看毒辣的太阳,眸中满是担忧。
“那么大的仙人掌群是不好找的,我们能碰到一次就算运气了。”
流云眸中也闪过了一丝的担忧。
她说的是事实,他们直走了半天,就干渴成这样子了,若前面真的找不到仙人掌,他们的水还真是远远不够。
“大家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可以睡一下,等正午过去我们再赶路。”
流云下了命令,也是坐了下来。
“这大戈壁可比我想象中大的多了。而且,这里俨然已经不是戈壁了。”
流云看着遥远的北方,那里黄沙漫漫,层层叠叠,已然就是一片沙漠啊!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越往里走,植物就越少,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几乎都没任何的植物了,全部都是沙子。”
独孤墨沉声道,缓缓走到了流云的身边。
“你看,那里的黄沙,跟波浪似的一直向北绵延。墨,你可知道,那已经不是戈壁了。”
“是啊,这样的地形,简直是闻所未闻。”
独孤墨看着面前的景致,丝毫不掩饰眸中的震撼。
“那叫做沙漠。正是因为这恶劣的环境,所以才没有进来过。也许沙漠的另一头,跟我们秦国一样,也有人类的生存。”
“我们的大陆可不一定就这么大,它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大,只是被这沙漠隔开了,两边的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流云这一席话,让众人惊奇不已。
而独孤墨则是想通了一般,笑道:
“我明白了,正如被云儿所说的海隔开的两个大陆一样,我们和那头的人类是隔了这一座沙漠。”
流云点点头,她的墨的接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啊。
“云儿说的对,我也相信,这沙漠的另一头是另一个世界。”
玉无尘眸中闪现着狐疑,他是真没想到流云会懂这么多的。
也许,她真的不是那个从他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关注的那个冷流云了。
那么,她到底又是谁呢?
玉无尘缓缓隐去眸中的狐疑。
她不可能不是冷流云,除非是借尸还魂,至少这个身体一定是冷流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