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阴戾目光扫过地上的女子,她又朝宝琴看一眼,宝琴会意,上前就拉住了韦如曦的手臂。韦如曦吃惊地挣扎起来,宝琴利索地卷起了她的衣袖。
那枚光鲜亮丽的守宫砂完好无损地呈现在她白皙藕臂上。
“太后娘娘……”宝琴看向太后。
太后的眸光一紧,喃喃道:“怎会……你跟在西楚太子身边那么多年,他竟没有碰你?”她虽不喜欢韦如曦,可却不得不承认,她长了一张极其妩媚娇柔的脸。
韦如曦羞愤咬着唇道:“民女先前根本就不认得西楚太子!”
太后却仍是不信,又看一眼她手臂上的守宫砂,讥笑道:“点着这么艳丽的守宫砂,也不知道想要迷惑谁!总之,哀家是不会同意把你留在宫里的!”
“太后娘娘……”
“住口!给哀家出去!”
韦如曦颤抖地咬着唇起身出来,外头,容芷若正巧入内。韦如曦叫了她一声“容小姐”,容芷若冷冷睨她一眼,忿然道:“即便不是我,也不会是你!皇上已有婳妃娘娘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婳妃娘娘?”
容芷若正色道:“那件事后那么久,我还不曾见过皇上对一个女子能这般用心,我没能得到皇上的心,韦如曦,你亦晚了!”
韦如曦的脸色苍白,喃喃问:“她……她很美吗?”
容芷若嘲讽地看她:“她不美,比你我都丑,皇上真心喜欢她,才不在乎她的美丑!你也死了这份心吧!”
韦如曦恍恍自延宁宫出来,外头,燕淇早已不在,有两个宫女等着她。
“皇上呢?”
宫女忙道:“哦,皇上回去了,说是有些事要去处理。”
是吗?韦如曦的脸色更是灰白,他明知太后不喜欢她,明知太后会为难她,可他却还是先走了。难道真的像容芷若说的那样,一切都变了,皇上喜欢的人是婳妃娘娘吗?
“韦小姐。”宫女见她不说话,又叫她一声,道,“皇上吩咐了,等您出来,要奴婢们先带您下去休息,皇上空了,自会去看您。”
她蓦然点头,还能怎样?
鸦青色朝服长衫抚过青石台阶,碾过水渍落叶。钱成海远远瞧见袁逸礼,忙替他推开御书房的门,袁逸礼大步入内。
燕淇正坐在庄严御案前,见他进来,忿然将手中信件重重摔在案几上,冷言道:“曦儿才如大梁没几天,袁将军的信倒是来得快!”
袁逸礼蹙眉往前,不觉问:“大哥说了什么?”
“他要迎娶曦儿!”燕淇的言语含怒,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袁逸礼大吃一惊,忙拾起了桌面上的信件,打开急急扫视往下——
吾皇在上,惊闻曦儿尚在人世,甚是想念。臣曾与其有婚约在身,今公主已故,臣愿娶曦儿为妻,一生呵护,以慰公主在天之灵。
燕淇一把将案几上的一本奏折推落,愤怒道:“他难道不知道曦儿是朕喜欢的人吗?他这是要跟朕抢人?”
袁逸礼的脸色大变,忙拂袍跪下道:“皇上息怒!大哥会这样,也是怕您与太后误会韦姑娘乃西楚太子的人,怕皇上您不会留下韦姑娘。昔年大哥对韦姑娘被逐一事耿耿于怀,韦姑娘又与公主关系甚密,这才会一时糊涂!”
“糊涂?”燕淇目光犀利,“朕还以为袁将军心中只有欢儿,此生难容下别的女人,到底是朕看错了!钱成海!”
“奴才在!”钱成海忙从外头入内。
燕淇沉声道:“朕要册封曦儿为妃,叫下面的人即刻去拟旨!”
她伤了他
韦如曦被封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宫各院。方婳闻得底下的宫女诚惶诚恐地禀报,她的嘴角微微一笑,这样的结果,早在她知晓韦如曦是那枚璎珞的主人时便已猜到。燕淇是重情重义之人,韦如曦曾受累于公主遇刺之事,如今事过境迁,燕淇自会好好补偿她丫。
方婳还听闻宫女说这一日,玉清宫里的妩昭仪一整日都在笑,笑得宫人们都心有戚戚。方婳却知道她笑什么,无非是皇上又有了新宠,在笑她方娬得不到的,方婳也休想得到。
太后急召了燕淇去延宁宫,所有人都被遣退了,外头的人只闻得里头有争吵的声音传出,太监宫女们个个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谁都知道太后不喜欢韦如曦,皇上转身就封妃了,难怪太后会动怒。
容芷若静静地站在末端,她的目光悄然看向紧闭的房门,她的一双眼睛通红通红,还大言不惭地说不是她,也不会是韦如曦呢,却原来,皇上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芷若姑娘。”宝琴诧异地看着她,因容芷若的身份,宝琴的品级虽比容芷若高一级,却仍是客气地叫她姑娘。
容芷若回神,见宝琴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她这才一怔,赫然发现不知何时竟已落下泪来。
宝琴叹息一声,太后的顾虑她都明白,也不知皇上这是怎么了,竟这样明摆着与太后作对!不过她只是个奴婢,有些话不是她该说的。
燕淇从延宁宫走时脸色并不好,看来他并不打算听从太后的意思。
晨霭漫漫散漫整个院落,叶尖有露水滴落,此时的晴语苑里幽幽静静媲。
韦如曦一袭清水蓝衣立于梧桐树下,这个时节的梧桐早已落尽了树叶,稀稀朗朗只剩下交缠的枝干。她素手抚上,脸上似有笑意,好似时间又回到多年以前的那个夏日里,天气异常闷热烦躁,这一片梧桐树荫下却异常地凉快,她同公主坐在树下软语轻笑的情景仍能清晰可见。
“娘娘。”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皇上派人给您送了新衣裳来,还说今夜召您侍寝呢!”宫女言语间尽是快乐。
韦如曦惊诧地回眸,俏丽脸庞早已飞上一抹霞色,她略低了头,盈盈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告诉传旨的公公,就说本宫会准备好的。”
“是。”宫女笑着退下。
韦如曦微微颔首,阳光洒下,那样温和,她低语道:“公主放心,曦儿回来了,曦儿会好好照顾皇上,好好孝敬太后、太皇太后。”
燕淇赐她宫殿时,她说宁可住在这晴语苑,也不想搬入那些看似奢华无比,实则却冷寂的宫殿中去。莹玉公主是她这辈子最好的姐妹,皇上是她最爱的男人,她能留在晴语苑,那她这一生,也算完美了。
锦绣屏风后,几道人影旖旎,语声里浅浅夹杂着咳嗽声。近段时间,太皇太后的凤体越发地不好了,时常整日整日都昏迷着,方婳更是在她面前衣不解带地伺候,也不大有时间去龙山行宫。好在苏昀的伤势较重,不易车马劳顿,轩辕承叡定也没那么快要走。
这日过了正午,太皇太后便浑浑醒来,待看清了床边之人,这才低声道:“婳妃怎么还在这儿,去休息。”
方婳亲和笑道:“臣妾不累,您醒了,臣妾也能陪您说说话。”
潋光上前扶太皇太后起来,仔细地在让身后垫上软垫,这才又退至一侧,道:“太皇太后和娘娘先说着,奴婢让人去将药端来。”
身后传来珠帘轻巧碰撞的声响,想来是潋光出去了。
方婳落座在太皇太后床榻边,笑道:“您可是睡了好久的,太后娘娘早上才来看过您。”
太皇太后微叹道:“哀家不中用了。”
“您千万别这样说。”
太皇太后一笑,容色里倒是有了几分快意,她示意方婳靠近一些,才欲开口,便闻得外头太监的声音传来:“太皇太后,曦妃娘娘求见。”
太皇太后不觉蹙眉,方婳忙道:“皇上已封韦小姐为妃,您那时候正好睡着。”
“哦。”太皇太后似才想起来,吩咐了太监请韦如曦进来。
方婳自床榻上起身,女子轻盈似风,腰际环佩玲珑,她绕过屏风上来,规矩地行礼道:“臣妾参见太皇太后。”她的美眸流转,落在方婳的身上,眸光里似有诧异,但仍是低头道,“给婳妃姐姐请安。”
入宫以来,她不止一次地听过婳妃,却还不曾亲眼见过,亦只是从容芷若口中得知这个传闻中的婳妃娘娘并不貌美,她倒是不曾想,婳妃的脸颊居然有这样一道丑陋的伤疤。
方婳早已习惯被人盯着脸上的伤疤看,只抿唇一笑,道:“曦妃妹妹不必多礼。”
太皇太后伸手向她,韦如曦这才忙将目光从方婳身上收回,转身上前握住她枯槁的手。
太皇太后温和笑道:“打扮一下,哀家看如曦都不一样了。”
韦如曦脸上一片绯红,娇嗔道:“您就会取笑人。”
太皇太后轻微咳嗽几声,道:“没和皇上在一起吗?竟有时间来哀家这里。”
韦如曦似有顾虑地斜看了方婳一眼,这才低语道:“皇上晚上才召见臣妾,眼下,想来还有政事要处理,臣妾便想着来看看太皇太后。”
这一句“晚上召见”是何意思,自是大家心知肚明。太皇太后略有深意地看了方婳一眼,见她的神色如旧,脸上丝毫瞧不出不悦,到底也松了口气。
她就这样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太皇太后与韦如曦说话,听她们提及当年的事,那些关于皇上、公主还是少年时的往昔……却独独没有燕修,那时候的燕修,也该还是个孩子。方婳广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曾无数次地祈祷没有那一场惨事该有多好?而柳贵妃一案,她竟也没有任何头绪着手去查。
潋光端了药回来,韦如曦欲亲自侍奉太皇太后喝药,却见潋光微微侧身避过,从容道:“太皇太后的药一直都是婳妃娘娘侍奉的,奴婢怕曦妃娘娘还不上手。”
韦如曦略有尴尬,太皇太后已笑道:“潋光这丫头就是小心得很,如曦,让婳妃来,你也早些回去准备准备,晚上可别叫皇上等急了。”
韦如曦眼底淌过喜色,已是施施然起了身,跟太皇太后告退出去。
方婳接过潋光手中的药盏,低头吹凉了喂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喝了一口,目光悠然望向潋光,浅声道:“你不喜欢曦妃吗?即便不喜欢,那一个也是娘娘,是你的主子。”
潋光听了大惊,慌忙敛襟跪下,低头道:“奴婢绝非此意!”
方婳惊讶看向地上的宫女,太皇太后抬手推开唇边的勺子,淡淡道:“既不是,方才又何须那样?”
“奴婢只是……只是替婳妃娘娘感到不公!”潋光咬着唇道,“太皇太后卧病那么久,宫里只婳妃娘娘愿近身侍奉,娘娘心地善良,却得不到皇上恩宠,奴婢心里不快才做出了僭越之事,望太皇太后恕罪!”
“潋光姑娘……”方婳听得心下骇然,她愿侍奉太皇太后也不是没有私心的,倘若让潋光知晓她就是想借侍奉之名拒绝与皇上同寝,她不知又该如何看她。
太皇太后倒是不生气,苍白脸上尽是笑意,咳嗽一会,才轻声道:“罢了,起来,哀家也没说怪你。”
“谢太皇太后!”潋光如释重负。
太皇太后的目光却看向方婳,开口道:“哀家知道你的宫女被西楚太子要了去,哀家不久便要去见先帝,哀家这潋光丫头不算多伶俐,却也是个可人的丫头,哀家想把她留给你。”
方婳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太皇太后,有些慌乱地搁下药盏,道:“臣妾怎敢?”
太皇太后道:“有什么不敢的?往后哀家若是不在,也想给她安排个好去处。此事哀家早已私下问过潋光,潋光已应下。”
方婳蓦地回眸看向身侧宫女,她的眼底渐渐蒙上一抹水汽,却是郑重地点头道:“是,奴婢愿意。”
再次给太皇太后喂药,方婳的心情如潮澎湃,她似从未想过会真的让苏昀离开自己的身边,更没想到太皇太后竟已替她考虑得这样周到。
从此以后,没了苏昀,潋光会忠心待她,同苏昀一样。
尖锐的刺痛自指尖传来,将方婳的三魂七魄都瞬间移回,面前的月季翠色的叶仍在风中摇曳。
“娘娘。”潋光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方婳回身,见潋光款步过来,“娘娘怎还在这里?不去休息吗?”
“哦,本宫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她悄然将指尖的血渍用锦帕抹去。
“何事?”
“也许阿昀不会跟西楚太子离开……”她的眸光落在潋光的双瞳,“本宫总想留住她。”
潋光眼底似有慌张,急着道:“娘娘还是不想要奴婢吗?”
方婳忙道:“不是,本宫是怕你跟着本宫委屈了你。”
潋光低垂着眸色,话语轻了:“奴婢原想,哪天太皇太后不在了,奴婢便随她而去。太皇太后了解奴婢,才将奴婢留给娘娘。奴婢是太皇太后的人,娘娘该知晓先太子不是太皇太后亲生的事,是以太后娘娘不会喜欢奴婢,娘娘若不想要奴婢,日后宫里,便没有奴婢容身之处了。”
她说的这些方婳自然也懂。
她终是点头:“本宫不会亏待你。”
“太皇太后!”里头传来宫女惊恐的声响,方婳与潋光相视一眼,忙都跑进去。
太皇太后再次吐血昏迷了,病情更是来势汹汹,刘太医叫人熬了药,称太皇太后大限将至,已是无力回天。
潋光的哭声悲恸,令方婳也跟着泪眼婆娑。她同太皇太后非亲非故,亦不像潋光那样服侍过太皇太后多年,只是这段时间的相处,方婳也感觉出了她的宽厚仁慈,听闻太医的话,她也甚是舍不得。
夜晚的风来得快,那样阴冷那样刺骨,斜阳已落,残光亦被收得干干净净。御书房里,一盏琉璃灯缓缓跳动着,钱成海躬身入内,瞧见正伏在案几上奋笔疾书的燕淇,愣了下,才低语道:“皇上今儿召见了曦妃娘娘,还不过紫宸殿去吗?”
握着笔的手微微一滞,燕淇紧蹙了眉头,刹那间,他似猛地想起什么,原本疑惑的眼底顿时生出了诧异。朱砂笔顷刻间路在御案上,明黄色的身影已疾步出去。
眼前宫人逶迤的身影晃得方婳有些头昏脑涨,帘外,又有宫女的声音传来:“娘娘,司宝房有人来传话。”
方婳支起疲惫的身躯出去,来的是司宝房的典宝,见了方婳便跪下道:“奴婢奉命来禀告娘娘,太皇太后匕首上缺的宝石一时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敢问娘娘,可否用别的替换?”
方婳蹙眉,怪不得这么久了也不见司宝房的人将匕首送来,原是这样?
典宝又道:“因是太皇太后的东西,奴婢们不敢随意下决定,宝石也找了好多颗出来,就是不知该用哪一颗。”
谁都知道太皇太后命不久矣,这匕首想来也是日后的陪葬品,皇上虽不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却最重孝道,故而司宝房的人都不敢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