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

把窗帘打开，走上阳台。熹微的晨光撒在这片古老街区的墙垣和屋顶，光影和阴暗矛盾又和谐地密密交织。

我深吸了一口气。Milano，早上好。

过了一会儿，Ramos打来电话：“起床了小鬼。”“早起了，还要你叫？”“啊，那我一会儿过来。”

二十分钟后，Ramos拿着厚厚的记事本冲了进来。“上午是体检，不能吃早饭。如果顺利中午会签约，下午开记者招待会然后熟悉米兰内洛。车马上来接我们，你要好好表现啊，不要给我丢人……”

我打断他：“你会一直跟着我？”

Ramos一边在本子上勾勾画画，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嗯……下午之前大概都会吧，开完记者招待会我就完成我的使命了。当然我会陪你把住所安顿下来才走……放心，我已经嘱托Leonardo照顾你了，队里还有那么多巴西人。昨天你不是还说新队长和队友很好相处吗……啊，一会儿还要给队医Meersseman先生打个电话……”

我吭吭哧哧：“倒不是紧张，只是觉得……你走了，就没有家人在身边了。”

Ramos停下笔，诧异地抬起头：“你竟然还会舍不得我？”顿了一下，他开始笑起来，“这就是你的新家了，你会慢慢习惯的，然后会有很多朋友——只是别忘了在巴西的老朋友就好。”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我走过去拥抱一下他。然后露出邪恶的表情：“当然不会忘，你走了我就没人欺负了。”

他叹了口气，把本子合上道：“我已经懒得和你生气了。回去我就跟你爸妈说我已经帮他们处理掉你这个大麻烦了，他们一定会非常感谢我。顺便说一句，我无比同情下一个被你选中欺负的人。”

“欺负人？在新的俱乐部不被人欺负就好了……”我跌坐在床上，挎着脸。

Ramos走过来拍这我的肩：“要有信心，我相信你。”

“相信我？是相信我踢球的水平还是欺负人的水平？”我眨着眼睛。

一个大大的笑容：“Both.”

体检进行的很顺利，在等待结果的时候，我顺便参观了著名的米兰实验室。

Meersseman医生是个矮胖和善的中年男人。他向我介绍说，虽然这个实验室只成立了一年，但是已经为米兰上赛季获得冠军杯冠军立下了汗马功劳。嗯，意大利人这块可比巴西人严谨，在圣保罗，医生的诊断和治疗大多靠的是经验和直觉。而这里，数据分析说了算。

我好奇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上不停变化着的图形和表格。医生提醒我：“这几天你要多过来几次测量基础数据来备案，好用来做日常分析呢。”

我收回注意力：“日常分析？不受伤也要进行日常分析吗？”

“是的。这些数据在球员受伤时确实能提供很好的参考，更重要的是分析球员日常的心理和生理状态，从而……比如说，决定谁首发。”

“决定首发？这不是主教练说了算吗？”我忍不住问。

医生微笑起来：“当然当然，最终决定权在他。你知道，通常教练是根据最后一堂训练课来判断谁的竞技状态更适合首发。但那仍和真实状态有差距。事实证明，我们根据球员这个星期的心里数据得出的结论更为可靠。”

我感觉像在听神话：“有这么神奇？”

医生的表情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Carlo最开始也不太信这个，会派上自己认为竞技状态不错但数据显示不佳的球员，而他们通常就是赛场上表现最一般的。”说完，甚至有些得意地笑笑。

我瞪大了眼睛，这简直不可思议。

“所以说，为了采取最合理的心理和生理数据，我们要求队员每次训练后都来测量一下，平时也多和我们工作人员沟通交流自己的想法。或许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侵犯吧，这就需要我们的理解和合作。”

傻傻地点头：“知道了，我会尽力合作的。”

医生很高兴：“看来我们形成默契了。现在让我们去看看体检结果吧。”

体检结果出乎意料得好。

Meerssenman医生拿着数据赞叹道：“小伙子，你有一个很好的基础。过几天我们会根据你的情况制定一个针对你个人的训练计划，相信你在米兰的状态会更上一层台阶！”

虽然看不懂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代表了些什么，但他的话和毫不掩饰的赞赏态度还是让我对自己今后的发展更有信心。

医生递给我一张调查表让我慢慢填写，然后走到外间的计算机边为我建立资料档案。

这时，外间的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打开。有人连珠炮似的开始说话：“医生，我来交流了。昨晚我梦见你说我不及格但我上场十分钟就得了帽子，这说明什么啊？”

啊？我忍不住想笑。马上站起来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去。那是一个瘦瘦高高的黑发青年。他蹭上办公桌正和医生聊着。好眼熟……啊，是Filippo Inzaghi。他把头发剪了，怪不得我第一眼没认出来。

正当我想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的时候，医生站起来敲敲他的脑袋：“那说明你在做梦。来的正巧，快去见见你的新队友吧。”

“卡卡，他已经来了？”黑发青年一下又跳下地，搜寻的目光正好落在刚从玻璃门后出来的我身上。

我连忙伸手：“我是卡卡，Ricardo Kaka，请多指教。”

“Filippo Inzaghi，叫我Pippo就好了。欢迎来米兰，如果你想去参观内洛，我带你。”

医生在边上插嘴：“他要先去签约，没功夫跟你逛。Pippo，你可以先去告诉他们Ricardo体检通过了，准备迎接新队友吧。”

Pippo笑着说：“那些懒人？可能都还没来吧，我就是因为无聊才过来找你聊天的啊。”

“一个暑假真是把你们的懒病都养出来了。上个星期给你们体检了一下，好家伙，每个人平均给我长了四五磅。”医生痛心地说，“这个周末就是超级杯前最后一场友谊赛了，你们这么下去怎么得了。我一定建议Carlo给你们加强运动量。”

“这不能怪我们，昨天晚上不是有比赛吗，Carlo本来就说下午才开始训练的。不过那群狼估计会来内洛赶午饭的。”

“好吧好吧，你不要在这里添乱了。嗯……不过你倒是不用减重了。”医生继续整理着我的资料，头也不抬地建议着，“你要是真的无聊，就出去给球迷签名吧。”

“好……吧……”Pippo惋惜地看了我一眼，“拜，Ricardo，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要不是签约为大，我真想跟他一起去逛逛，见见队友。照这种趋势下去，我的队友是一个赛一个的活泼。

医生似乎有读心术，他突然说：“没关系，下午自然有人带你逛。如果你想参加球队训练，也可以。”

“下午就可以开始训练了？太好了！”我欢呼起来。为了转会的事情，大概有一个星期没有进行过正常的训练，我已经开始思念那片绿茵场了。

从医生那里告辞，我被带到会议室。Ramos正在跟布拉伊达先生聊着，厚厚的文件摆在桌子上，看来已经准备好了。签约很顺利，反正Ramos已经细细读过那些条款了，我要做的只是龙飞凤舞地签上我的大名。之后便是布拉伊达先生带我们去员工餐厅吃饭。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几道菜，没想到如此隆重。菜式之丰盛，做功之细致让我不由得怀疑这是否出自一个球队厨师之手。尤其是里面居然有一道正宗的巴西烤肉！

布拉伊达先生看出了我的疑问，解释道：“这是内洛特地在米兰城最好的餐馆挖来的大厨。内洛很多时候需要招待贵宾，贝卢斯科尼先生经常在这儿招待外宾。”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Ramos嫉妒地看着我说：“那你岂不是有口福了？”

我逗他：“那你可以问问布拉伊达先生内洛里缺不缺打杂的。”

大家都笑起来，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用餐完毕后，布拉伊达先生交代：“Ricardo，你可以去休息室和大家见面，大概2点的时候我们召开记者招待会，我会找人去叫你。”

我点点头。

他往隔壁的球员餐厅看了一眼，叫了一声：“Max！”几秒钟后，金色脑袋出现在门口：“什么事？”

“你带Ricardo去认识一下大家。”

“嗯好！”

走到球员休息室时，Max很不好意思地笑：“真是的，我们昨天输了，没失望吧？”

我赶紧安慰他说：“当然不，其实你们机会也有很多——”看着他在瞪我，我赶紧改口，“其实我们机会也很多，运气不好而已，Clarence Seedorf不是有个任意球还打中门柱了吗。”

他认真起来：“嗯，其实主要是身体状况问题。现在大家回调得很慢，离超级杯还有18天，这周末还有一个热身赛，所以大家有点着急了。”

我理解地点点头。巴西联赛早就开始了，所以我现在的状态倒是正佳，不过我不敢奢望主教练能让我打主力，或许连坐上板凳还要拼搏一番呢……毕竟，在我前面的可是Rui Costa和Rivaldo啊。

思索着，Max已经把我带到了休息室门口。迎接我的是热情的招呼声和巴西队友们的大力拥抱。Max认真负责地给我介绍着新队友，我应接不暇。好不容易招呼完屋里所有人，他对我说：“嗯，你大概认识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这些还不是全部，有的可能要等训练的时候才来吧。”我点点头开始打量着屋子。

如果说内洛黄色房子的外观不太有米兰味道，那内部装饰就很有米兰特色了。大厅里一圈圈的红色沙发围绕着黑色的桌子。上面摆放着各种杂志和报纸。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各个时期米兰的将士合影和经典瞬间。大厅的另一侧是自助吧台，边上通向另一间房间，看得见里面拜访者几张台球桌。大家都或端着咖啡或端着白水聊着天。

Max解释说：“很多人习惯饭后来这里闲聊一会儿。我们叫做磨牙俱乐部。又或者看看报纸，打打台球什么的。如果你喜欢打游戏——”他的眼睛闪着光，“那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我喜出望外：“真的吗？我很喜欢PS2！新买了刚出的WE7，正打呢！”

蓝色眼睛里蹦现出无限的狂热：“太好了！我也在玩那个，实在等不到PES3发行了，不过我觉得比起WE6FE，人的速度快得有些夸张，不过射门的动作真是漂亮多了。那天我使出来一个180°转身打凌空……”

我大笑：“对对对，身后球的威力也比WE6FE强了不少。还有长传带球突破，不过先停球再处理——”

“不过，短传转身的难度增大了，必须配合一些过人动作才能完成。我很喜欢这种变化，更接近于现实。”一个低沉的声音加入了我们。

我转头，一个刚才没有见过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们身旁，典型的拉丁式英俊脸庞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我脱口而出：“Alessandro Nesta！”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补充一句，“我是Ricardo Kaka，很高兴见到你。”

Max还想着游戏的问题。朝着对方不满地说：“你这是典型的后卫论调！”

传说中的世界第一中卫不理他，跟我握了下手：“嗯，Ricardo，你好，叫我Sandro就好了。”

“叫他Ale。”Max在旁边插嘴道。

啊？我不知该听谁的。

“两者其实都可以了，只不过他们北方人习惯叫我Ale，我们南方人习惯叫我Sandro。”他看了看Max，对我解释道。

“那我算南方人，叫你Sandro好了。”

Sandro开心地笑起来，拍拍我的肩膀。Max颇为不赞成地看着我，我只好假装没看见，依稀还听见Max咕哝着：“那岂不是Andriy，Kaka，Joy他们都算我们北方人了？”

说着，他开始四处探望寻找同盟。正从门外走进来的Andriy被他一下子眼尖地看到，并招呼了过来。

“又想撺掇我干什么坏事？”

Max选择忽略他的用词：“我想让你跟我一样叫Ale Ale。”

“什么Ale Ale的？”Andriy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Sandro忍俊不禁地说：“还是他执念的Ale 和Sandro的问题。”

“咳，原来又是这个啊。”Andriy啼笑皆非地对Max说，“你不能说服每个人都叫他Ale吧，反正就是个代号而已。我就Sandro和Ale地胡叫，反正他都答应。”

“既然是个代号，那为什么不能都叫Ale呢……”Max不服气地辩驳着，可气势已经明显处于下风。

我同情地看着他，心想要不就跟着他叫Ale，如果这样能让他好过一点的话。

没等我说话，Andriy已经转向我说：“Ricardo，布拉伊达先生通知你去新闻发布会。”

于是我们告别，留下那两个人在原地继续争执这个话题。

一边走向更衣室，Andriy一边跟我说：“那两个家伙，平时看的都挺正常的，一碰到一起就爱争论这些没营养的话题。真是受不了，以后看到这俩同时出现记得离远点。”

我忍不住笑起来：“Sandro的确和Leo哥说的一样好相处，但是……从比赛看起来，我以为他生活中是一个严肃冷漠的人呢。”

“去年我也很吃惊……不过以前我和他当对手的时候可不觉得他容易打交道。”Andriy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着，“我第一次跟他打的那场，他的表情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我不由得想起昨天从米兰杂志上总结出的对Andriy的印象，大起共鸣。

新闻发布会，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一阵噼里啪啦的快门声中，我和布拉伊达先生一起展示了AC米兰的22号球衣。然后发表着感言，回答着记者提问。

当一位记者提到我今后在俱乐部的位置时，布拉伊达先生对他说：“我们对这位还有着很大发展空间的多面手有着很高的期望。他虽然年轻，但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在比赛中马上上场。只要Carlo认为可以，他就可以上场比赛。”

也许那位记者只是随手记录下这段话，随后发表出去。但它却深深地鼓励了我。能坐在米兰内洛的会议室召开记者发布会，这是我几年来的梦想。

就在十多天前，我以为自己还会在巴西多打一年。Leo曾经告诉我，俱乐部已经观察我两年多了，本来是准备下个赛季正式提出转会的，但由于我在金杯赛的良好表现引起了Chelsea等俱乐部的兴趣，才决定提前跟我签约。而且为了让我适应欧洲赛场的气氛，本打算先把我租借至意乙或法国的某个球队，但经过单独的权衡，俱乐部最终还是给了我一个直接表现的机会——留在米兰。

我不知道Leo哥是不是在中间帮了我很多，或者是有其他人帮我说好话，这些对我来说也许永远是一个谜。我只能用我接下来一年的表现来回报他们对我的信任和期待。虽然在队里有Rui Costa和Rivaldo的情况下想要获得表现机会很难，但我一定会做到只要教练给我机会，那就回馈自己百分百的水平和状态。

看着满屋记者或好奇或猜疑或兴奋的神态，迎着布拉伊达先生信任的目光，我暗暗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