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什么东西?”
陈二忍着疼,循着柳期的目光望过去,恰巧有一片屋瓦在大雨冲刷下,一路滑到屋檐,最后啪一声摔碎在地上。
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缩到柳期身后,才发现面前这个又瘦又矮的小姑娘根本藏不住他这个大高个,不由得有些赧颜,又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雨下太大了而已,哪有什么东西。”陈二说道。
“你妈知道你胆子这么小么?”
柳期无言地瞥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
陈二愣了愣:“我妈?我妈当然知道。哎,你等等。”
两人终于走到这条漆黑巷道的尽头,拐弯之时,柳期突然扽住陈二的衣服,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听到了人声,有人在说话。
“废物……普通人就是个废物而已,死了就死了,没什么的。进化者才是有用的,进化者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我是进化者,我活着就好了,你死了无所谓……阿亮就是个废物,废物死了无所谓……”
随着柳期聚精会神,呓语般的声音透过重重雨幕传入耳中,迅速清晰起来。
李齐!
压抑许久的无名之火再次腾起,她猛然冲过转角,只见夜幕之中的不远处,忽然亮起一蓬蓝白色的光芒,照亮了李齐的侧脸。挂锁当的一声砸在门槛上,李齐推开门走了进去。
“怎么是他?他不是在审讯室吗?”
陈二跟着跑过来,也认出了那个身影。还没说完,只见人影一闪,前方的柳期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如同一道黑箭,划破了重重雨幕。
柳期一头扎进了黑黢黢的门口,然而眼前的景象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再一次踏入了虫洞,进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不是另外一个世界,还是这里。只不过她没有身处房间之中,视野之内也没有看到李齐,抑或是预想中阿亮的尸体。树影幢幢,她环顾四周,确定了这里是树林,与这一天来频繁穿行的树林并无二致,只不过从树木的形状和树丛的分布来看,是她没有走到过的区域。
“咦,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就到这儿,怎么就白天了?”
陈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连问了三个“怎么”。
柳期没搭理他,蹲下身,在这个看似寻常的树林里,发现了异常。
陈二也跟着蹲了下来,说道:“这是拖行的痕迹吧?”
林地上,厚厚的断枝落叶中出现了一条宽阔印记,明显比周围地面凹陷许多,甚至裸露出腐烂中的黑灰色落叶。印记如同一条笔直的线向前延伸,直到被树木阻碍,才出现一个突兀的小弯,而后继续笔直向前。
柳期眯了眯眼,在印记打弯处的树脚,发现了一块碎布。灰色的、仅有手指宽的布条被树皮挂住,上面沾染着尚未干涸的鲜血。
“阿亮……”
柳期心念刚动,一声惨叫声突然从前方传来。叫声是如此的凄厉,仿佛有人在竭尽全力地嘶喊。声音尖细,明显是个孩子。
“是阿亮!”
柳期短促地说了一句,就要向声音来处冲去。忽然,一道黑影从她眼前横向飞过,转瞬即逝。
“小姑娘,姐姐劝你别动。”
一个妩媚的女声款款响起,只闻声,不见人。短短几个字,却在咬字停顿间,充满了婉转的韵律。
柳期双腿微曲,身体猛然跃向一边的大树,两脚在树干上连蹬数步,再次上跃,一手抓住上方的一条树杈,望向女声来处。
两根树枝交错的树窝处,静静悬浮着一个人头大小的黑色圆球,正冒出滚滚黑烟。似乎被她吓了一跳,圆球颤了一下,迅速向树下飞去。
柳期毫不停顿,身体轻巧一荡,整个人翻转到树杈上。紧接着树丫猛然震动,她以头下脚上的姿势,疾扑向飞走的圆球。
树下站着的陈二只觉得自己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柳期就一拳打爆了那个诡异的黑球。浓烟哗地爆开,却没有飘散,反而如同龙卷风一般围绕住二人。
“姐姐我心软劝你别送死,你倒好,恩将仇报?”婉转女声透出浓浓的埋怨之情,顿了顿,却银铃般笑了一阵,又道,“不过小姑娘伸手可真不错,要不是刚才看到你脚上那块红斑,姐姐我还以为你是那帮神出鬼没的武者呢。”
虽然诡异的黑烟让陈二感受到了危险,但女声婉转错落的语调,好像有股魔力一般,总能将他的思绪带入到她的话语之中。听到她这么说,陈二下意识看向柳期的脚踝。女声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不是武者,脚上有不同寻常的红斑,不就是变异种么?
心中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差点触到黑色龙卷,有些进退不得。
女声显然把他的反应尽收眼里,咯咯娇笑道:“原来这位帅哥还不知道呢?幸好遇上了姐姐我,不然到时被这位小妹妹拆骨扒皮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话音未落,柳期再次曲腿跃起,脚尖在陈二肩头一点,一拳砸向黑色龙卷的某处。霎时间,黑烟消散,一个红影在空中不断变幻着形状,最后舒展成一个人形,砰然掉落在地上。
柳期几乎同时落下,手臂撑地,两腿一曲一直,如同准备起跑的姿势,抬眼紧紧盯着红色人影,显然做好了再次攻击的准备。
陈二则猝不及防间承受了她的一踩,不知第几次狼狈地跌倒在地上。好在他天赋异禀,除了狼狈,没有丝毫皮肉伤。
“哎哟……”
红色人影扶着腰,歪歪扭扭地站起来,竟是一个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情的女人。大波浪的红棕色长发奔放地披散下来,绯红色的紧身皮衣紧绷在身上,将身材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浑身下上都是扎眼的红色,以至于柳期第一时间忽略了她的长相。此时再看,只见她皮肤极为白嫩,看不出一点擦粉的痕迹,眼睛很大,眼角和眉梢都微微翘起,而眼瞳竟是淡棕色。
黄种人中,柳期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眼睛。
“哎哟,小妹妹,你下手可真狠啊,差点把姐姐的老腰给捶断了。”
在这种敌我未明的对峙场景下,女人居然扶着腰,撅着大红唇,以撒娇的语气对着柳期开口。
“你是谁?阿亮是不是你杀的?”
柳期警惕的姿势未变,问出了核心问题。
女人嗔了她一眼,抬起手,手指上精心修过的指甲也染成了鲜红的颜色。她用食指摸着自己的唇角,微微抬眼望天,自语道:“阿亮?这是哪个负心汉来着,姐姐想想啊……”
一旁的陈二见状赶紧补充道:“阿亮才九岁,是个男孩儿。”
“噢——”女人恍然,奇怪道,“九岁就是负心汉了?”
见陈二表情僵滞,她忽然掩嘴一笑,说道:“逗你呢,傻弟弟。我看啊,你才像个负心汉。”
然后收敛起笑容,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对柳期道:“阿亮是那个小孩儿尸体吧?浑身上下的血都被抽干了,姐姐我可干不出来这么恶心的事儿。刚才那一声惨叫,就是那孩子发出来的。不过你们别当真,死了就是死了,这里的一切不过是幻象而已,都是假的。”
“幻象?”陈二不解地抓起一把落叶,感受着碎片在手心的触感,“这些感觉都很真实,不像是一般的幻象……”
“姐姐没说这是一般的幻象呀。打个比方吧,道门有个归真锁虚阵,能把入阵者,或者是布阵者的某段记忆完全复刻出来。阵中之人,所见所感都是真的,任你在其中数百年,都可能发现不了任何破绽。当然,这只是阵中之人的体验。至于阵外之人,只能看到他在阵法里独自枯坐,什么表情反应都没有,跟死人没两样。”
“那你刚才又说这里一切都是假的?”陈二不解道。
女人咯咯地笑了一阵,作出欲言又止的模样,转而对柳期道:“小妹妹,起来起来,老是一个姿势累不累,对腰不好。你要是不起来啊,姐姐就不说了。”
虽然戒心未除,但柳期也能感觉到,这个古怪女人身上没有杀意,甚至一丝敌意都没有。她站起身,想着女人的话,顺着印记望了一眼密林深处。
“都说了是假的,别看了。”女人继续解释道,“幻阵也好,或者你们进化者、变异种的精神异能营造的幻象也罢,最大的问题就是把所见所闻当真。只要你想破开幻象,哪怕其中一事一物一人一情再真,也得清楚记得,都是假的。不然真者越真,虚幻也成了你的真实。”
陈二似有所悟地缓缓点头,柳期却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幻阵道门,就如同李齐提到过的仙门一样,都是她在实验室时从未听闻的名字。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些,她思索着说道:“按照你的说法,不论真假,我们现在就处于某人的记忆里,不是凶手就是目击者,既然我们三个人都不是……”
“李齐?目击者?”陈二马上跟上了她的思路,但紧接着就自己摇头否定了,“不对,下午他在审讯室被问话,对阿亮的死完全不知情。一个才八岁的孩子,不可能装得这么像。”
女人闻言笑道:“八岁怎么了,我看这位妹妹,还没有八岁吧?这一身的气势,啧啧,比你这八尺大汉吓人多了。”
陈二看了眼身高还没到自己腰间的柳期,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柳期继续道:“事到如今,李齐知不知情不重要,找到杀人凶手才是重点。既然目击者的记忆出现了,只要过去看一眼,凶手的身份自然水落石出。”
陈二听得点头,不由自主看向女人,似要求证柳期的推测。
不料女人马上瞪大了双眼,两只手一齐连摆:“不行不行,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