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问林飞墨这辈子最后悔的事,那一定是成为林飞白的双胞胎哥哥。
两人其实出生前后相差不到两分钟,但就因为他在前面,所以成了哥哥。
“你是哥哥,你让着点弟弟。”
“你比弟弟大,他喜欢你就让给他。”
“已经提醒过你很多遍,你是哥哥,为什么就不能看好弟弟!”
“那双鞋子你弟弟喜欢,就让他穿吧。”
“你不是哥哥吗?给弟弟讲讲作业怎么了?”
……
从小到大,类似的话他听过无数遍。
甚至在十八岁前,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哥哥么,让着弟弟不是应该的么?
也不是没有委屈的时候,可父母甚至身边很多人都说他作为哥哥就有让着弟弟的责任。
他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学习好,也听话,所以父母觉得他懂事,不需要他们过多的关心。
反而林飞白,从小调皮捣蛋,任性妄为,却又活泼嘴甜,闯祸了是他这个哥哥没看好,受委屈了撒撒娇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
十六岁那年,一直学不进去的林飞白因为一张俊俏的脸被一家娱乐公司看上,进入练习生生涯。
或许林飞白在这方面有些天赋,不到一年,他成功出道,累积了不少粉丝。
那段时间,林家父母走路都在飞,脸上的笑从来没有落下过,见人就炫耀他们家要出个大明星了。
林飞白也不负他们所望,虽然他唱歌一般,跳舞一般,演戏一般,但他嘴甜爱笑,综艺感强,渐渐混出不小的名头。
即便是在书山累累的高三教室里,他也时常能听到同学们讨论,甚至有人找到他想要林飞白的签名。
那段时间他很矛盾,既骄傲他有个明星弟弟,也失落父母对他更加疏忽,很多时候他从两人面前走过,他们也几乎看不见。
但他想,算了,这么多年都过来,弟弟也算是出息了,从此后,应该就不需要他再事事让着他了吧。
这样一想,心里还有些隐秘的高兴。
可这点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天很突然,他晚自习结束后回家发现父母都在,但十分安静。
他们没有打开电视看林飞白的综艺节目,也没有和家里亲戚打电话炫耀林飞白又赚了多少钱。
就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甚至连灯都没开,还是他打开客厅的灯后,亮起的灯光将他们唤回神。
“爸……妈,你们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问了两句,心里却犹豫自己是不是不该张嘴,毕竟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他们因为弟弟的事烦恼,他关心两句,他们却不耐烦道:“你别烦了,你弟弟的事你也帮不上忙。”
他等着父母皱眉怒瞪,然后满脸厌烦的让他别多事。
但出乎意料,他们这回并没有迁怒他。
甚至他妈看过来时眼睛都亮了,张嘴要说什么,却被他爸打断,让他赶紧回房休息。
他们的态度有些奇怪,林飞墨想多问两句,又莫名有些不安,尤其他妈看他的眼神,黑黝黝的瞳孔里是晶亮急切的光,似乎他是什么宝贝一般。
他觉得自己这种想法真是好笑,他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宝贝呢。
十八年,他早就认清了这个现实。
进屋关门后,他隐约听到客厅传来争吵,但声音压的很低,他下意识站在门边听着,却只听到几个词,什么‘替他’‘没办法’‘想我死’。
他下意识将耳朵贴到门上,可说话声越来越低,最后不知道怎么就消失了。
心里记着这件事,晚上有些没睡好,谁知第二天再见到父母时,发现他们状态好了许多。
甚至吃早饭时他妈还主动解释。
“你弟弟人小不懂事,得罪了人,听说是他们圈里有权有势的大老板,可能他的事业会受很大影响。”
说着紧紧锁着眉头,长长叹了口气。
林飞墨啊了一声,些微诧异,但也并不太过意外。
毕竟林飞白从小就被宠坏了,进了娱乐圈也不知道收敛,加之他在他们那个团队里也是最小的一个,听说叫什么‘忙内’,队员之间也大多让着他,因此哪怕混迹娱乐圈一两年,私底下也难改嚣张作风。
如果真因为得罪什么人影响到他原本光辉的前途,那昨晚父母那副天塌了的样子也就不奇怪。
可昨晚他妈为什么那样看他?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父母,犹疑道:“那弟弟还好吗?他什么时候回家?”
他爸妈吃饭的动作同时顿了顿,她妈挤出点笑,垂着眼皮夹了一筷子菜,心不在焉道:“还不知道,可能很快就回来了吧。”
他爸也安静扒饭,没有抬头。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没看他,但他没留意。
只是在心里叹息,如果林飞白回家,只怕他的安生日子又到头了。
只希望他不要太过分,毕竟他很快就要高考,只要他考上大学,到时候就能离开这个家。
那时候,他应该能轻松很多吧。
他心里怀着期望这样想着。
可这一切,都在三天后化为灰烬。
那天是周末,他原本打算去附近的图书馆复习。
然而一大早父母就找上他,他妈拿来一套他弟弟的潮牌套装递给他,不知怎么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小墨,我们一起去接你弟弟回家吧。他现在正在一家杂志社拍摄,这是他最后一份工作,拍完应该很久都接不到活了,他肯定很难受。我们一家人去接他,给他打打气好不好?”
林飞墨有些诧异,没想到林飞白真的要回来了。
但也没有太过意外,只是看了眼那身衣服,他不解道:“我穿自己的衣服不行吗?为什么要穿这个?”
她妈讪讪笑了下,有些局促道:“小墨,你弟弟说娱乐圈的人最喜欢捧高踩低,你弟弟现在得罪了人,很多人都在看他的笑话,听说就连拍摄现场的工作人员都能给他脸色看。如果我们穿的太普通,他们会更瞧不起你弟弟。”
“小墨,你是个好哥哥,你也不忍心看你弟弟在外面受委屈是不是?你就换上吧,至少到时候别人看见,不会笑你弟弟的哥哥穷酸。”
林飞墨下意识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他爸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见此忙道:“小墨你放心,我和你妈也会好好打扮的,到时候我们一家光鲜亮丽的去接人,别人肯定不会小看你弟弟。”
“对对,小墨,你就换上吧。”
他妈再三催促,林飞墨看向她,这才发现她的眼底泛着青黑,就连眼角的细纹也深了不少。
自从林飞白红了后,他们家的生活条件有了很大改善,她妈除了每天炫耀她这个有出息的好儿子外,就是和一些富太太们约着打牌做美容。
她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决不允许因为太邋遢影响到她儿子。
就连他爸在着装和举止上也改变不少。
现在看着憔悴了不少,可见林飞白的事对他们打击很大。
林飞墨暗暗叹息,终究是接过那身衣裳转身回房。
毕竟是他的父母和弟弟,能怎么办呢?
他没见到在他转身的刹那,他父母对视一眼,悄悄松了口气的样子。
出门后,他又被带去一间美容工作室,在那里做了造型,甚至做了修容。
结束后美容师看着他的样子啧啧称奇:“小哥真帅,就你这颜值混娱乐圈也够了。”
旁边一位美容师盯着他瞧了好几眼,疑惑道:“我看他就像是明星吧?”
林飞墨正对自己光鲜靓丽的新形象难以适应,听见这话忙摇头道:“我不是,我只是个学生。”
“是吗?我瞧着总觉得很像……”
他忙站起来避开他们打量的目光,到外面去找父母,两人看见他焕然一新的样子也愣了下,随即一左一右的拥着他夸道:“这样一打扮是真好看。”
“对,和你弟弟一模一样。”
他妈脱口而出,被他爸瞪了眼,脸色变了变,忙闭上嘴巴。
林飞墨没觉得不对,正别扭的扯着揪着露出半片白皙胸膛的黑色衬衫,想要扣上扣子。
却被他妈一把扯住,拉着往外走:“我们快点,你弟弟马上要结束,别让他等急了。”
也就没来得及再整理。
随后他们到了一家隐蔽性很高的高档餐厅,被服务员带进一处包厢。
包厢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没看见林飞白。
他问他妈:“不是去接弟弟吗?”
他妈正朝外看,闻言猛地回头,脸上的焦急之色立马换成一副笑脸:“刚刚他发信息说已经结束,他在这里定了个包厢,要请经纪人吃顿饭,感谢这两年的照顾。”
林飞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他毕竟阅历浅,到底没有品出其中深意。
等了几分钟,门外传来交谈声,很快包厢门被打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前面的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打扮时尚,不仅头发丝抹的油光水滑,还带着戒指耳钉,脸上带着笑,却让人觉得有些假。
他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对门的林飞墨,忍不住惊呼一声,又立马回头看向身后,林飞白正走进来。
两兄弟今天的打扮几乎一模一样,但一个内敛,一个张扬,气质明显不同,因此也很好辨认。
林飞白的经纪人姓张,人称张哥。
他坐下后还在啧啧称奇,两兄弟坐在他左右,于是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向右边,忍不住可惜道:“要是当初你们两一同出道,你们兄弟铁定比现在红多了。”
林飞白瞥了眼傻愣着的林飞墨,苦涩的笑了笑,端起酒杯道:“千金难买早知道,现在我的事业几乎都毁了,说这些也晚了。”
“不过,我还是要特别感谢张哥你对我的照顾,我年纪小不懂事,这两年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希望张哥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讨厌我,等以后……我们再合作。”
说着他一饮而尽,喝完将被子倒过来以示自己的诚意。
张哥笑眯眯的看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比起林飞白的郑重,他显得轻慢许多。
林飞白脸色变了变,忍不住看向他爸妈,余光瞟向林飞墨。
比起林飞白的事故和圆滑,林飞墨显得要木讷许多,他干巴巴的坐在那里,既不会说好话,也不会奉迎,就沉默的看着眼前的的碗筷。
林母拉了拉他的衣袖,递给他一小杯酒,她自己和林父也端了一杯,两人站起来,林飞墨见此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林父林母卑躬屈膝的逢迎,赔笑又陪小心,好不容易得了张哥一句‘好说’,也都干脆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林飞墨看着他们奴颜婢膝的样子,心里又苦又涩。垂下眼睛,看着杯子中透明的酒水,它们清透的映照着人间百态,也照出了他的酸涩和难堪。
他仰头,一饮而尽,随即放下杯子沉默着。
再多的好话却是不能说了。
少年人,还有不少骨气。
但几乎没人在乎他这点骨气,他喝了那杯酒后,有些凝滞的气氛好像突然就放松了。
张哥不再摆脸子,与林父林母有说有笑,说的都是林飞白在圈子里的风光时刻。
林父林母自然听的津津有味,林飞墨开始也听着,但渐渐的酒劲似乎上来了,他觉得胸口有些闷,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忍不住靠向椅背,一直有些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
他觉得很难受,其实可以和父母说,但显然他们正在兴头上,又说的弟弟的事,他不能不懂事,不能惹他们厌烦。
他已经习惯了,所以默默忍受身体里传来的那些异样,慢慢垂下头,渐渐昏睡过去,直至完全失去意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
回忆到这里的林飞墨忽然止住话头,他死死闭上眼睛,很久很久才再次睁开,身体下意识的靠向一旁的藤蔓,他们之间的距离终于消失。
他似乎因此得到些勇气,但再开口时依然干涩沙哑。
“我……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里的……床上,我身上的衣服……都没了……有个男人正……”
他终究是说不下去,双手死死抱紧自己,用力的指尖发白,眼里迅速泛上红血丝,他使劲睁大眼睛,不叫那些积攒的水珠落下。
可它们终究承受不住他的痛苦,划过他的脸颊,有些落到地上,有些落到藤蔓上,藤蔓轻轻颤抖。
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
“明明,那是他惹下的祸,招惹的人,为什么要我来承担?”
“明明,还有一个多月我就要高考,就能彻底摆脱那个家,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毁了我?”
“就因为我是哥哥吗?”
“可我已经把我的生活让给了他,把父母让给了他,为什么,他们连我这个人也不过?”
他颤抖着抹去脸上的泪,却越抹越多,越来越多。
就好像,他深藏心底的那些痛苦和伤疤,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勇气,所以即便他理智的想要压抑,可身体却有了自己的意识。
它们是否憋了太久,也觉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