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可青见到苗子凤一刹那,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青春永驻这一说。
最起码眼前这个红极一时的青衣,就是验证了这种奇迹。
早些年砀城十里洋场,有戏场有赌场有风月场所,富商云集,王孙公子哥儿穿梭往来,可谓是繁华鼎盛一时。
而苗子凤唱的一手好戏,身段子又好,长的又天姿国色,曾是砀城梨园界风云人物。
而那个年代,富商们少爷们又时兴着捧戏子,多少人对苗子凤趋之若骛,恨不能金屋藏娇,抱得美人归。
想一想,都八十多的苗子凤,还如此风韵万千,灿若芙渠,如果是二十来岁或者是十几岁的苗子凤,该是如何艳若天人!
“怪不得江家老祖宗,会迷失心智,拜倒在凤老前辈石榴裙下,凤老前辈果然是人中龙凤啊。”
容可青跟在苗子凤身后一边走,一边暗暗叹道。
苗子凤早些年是唱戏的,舞的一手好水袖,身子段走起路来如行云流水一般,现如今虽说已经老了,但是走路还是如同在水上飘一般似的,无声无息。
如一絮柳叶,在前面晃动着,转眼便进了屋,将容可青丢在后面。
容可青心里一紧,急忙紧走几步,也随着苗子凤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容可青又是一惊。
别看院子里有些破败萧条景象,但是一入屋子里,全然不是那回事。
屋子里富丽堂皇。
该有的贵重物品,一样都不少,甚至很少见过的金器玉器,在屋子里也随处可见。
还有一排雕着花鸟水草的金丝楠木架子上,挂着几十件戏衣,个个色彩鲜艳金碧辉煌,就算是经过岁月荡涤,依旧是掩不去的隐隐风华。
这栖凤院在外面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是院子面积却不小,尤其是进入屋子里,更是令容可青惊艳。
屋子三堂三屋,苗子凤只不过是带她进入二堂,就让她见识到了那个年代什么是风华绝代。
苗子凤虽然是梨园戏子,但过的这生活,可真不是一般的奢华。
她只能说,看来江枫亭老祖宗外室是凤前辈这一说,绝不是空穴来风了。
想到这一趟居然没有白来,先前在巷子里所受的屈辱便顿时烟消云散。
她甚至有点暗暗庆幸来对了。
现在下一步,就是如何诱导苗子凤开口,说白了,也就是如果苗子凤真能讲出过往之事,那么,她设计的对付江家这一仗,成功机率就有百分之五十了。
到了二堂,苗子凤招呼容可青入坐,之间并没有太多表情,说是招呼,其实也就是示意她入坐而已。
“凤前辈,对不起打扰您了。”
容可青坐在云锦绸垫子上,十分局促不安,她先取出一个袋子,内中装了一个十分考究凤冠,拿出来时,冠子上缀的十颗琉苏珍珠便摇曳生姿,光芒灼灼。
“前辈,我来的匆促,没有带太多礼物,先前晚辈也是一个戏迷,有次在北园游览时看到这个凤冠,一时喜欢就买下了,如今我想送给您,觉得这才是物有所值,凤前辈才堪当凤冠主人。”
闻言,一直半闭眼眸的苗子凤,遂抬眼看了一眼容可青带来的凤冠,只一眼,便微微动容。
眸中掠过一抹流光。
说实话,她唱了一辈子戏,罗织了一辈子戏服,到此刻为止,但凡看到和戏有关的物件,哪怕是一根小小畿子,都能牵动她心弦,令她遽然之间想起舞台上那些辉煌片断。
曾经风华绝代,终究是在她心中刻下最深烙印,任时光变迁,都难以抹去。
她眼中有了泪,和流光一起隐逸。
“我老了,再好东西也用不上了,还是你自己留着罢。”
苗子凤出声了,八十五岁的老人,声音婉啭流畅,如同流珠坠入银盘般,清脆作响。
见苗子凤出声,容可青顿时有了更深奢望,觉得希望就在眼前,她起身给对方作了一辑:
“前辈一点也不老,看着连三十都不到,看前辈面相,我很难相信前辈已经八十多了。这个凤冠若是搁在我那儿,恐怕遭践了好物,所谓良栖择木而居,这凤冠唯是交给凤前辈,才算是不埋没了她的好。”
容可青说的无比诚恳,苗子凤也没有执意拒绝,只是淡淡沉默着,仿佛有点走神。
见苗子凤不说话,容可青咳了一声,斗胆道:
“凤前辈,晚辈最近在写一个梨园界大女主小说,女主原型和您极为相似,听说您年轻时也有过轰轰烈烈青春年华,您能否给晚辈讲一讲当年那些事呢。”
容可青说的极为婉转,几次想直接提及江宏声,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怕把事情搞砸了。
万一提到江宏声,令对方不高兴呢。
“你是江宏声什么人?”
苗子凤不答反问。
“我,我们两家是世交。凤前辈,恕我直言,晚辈听说江老前辈和您之间也曾举案齐眉,出双入对过,只怕是老一辈砀城人都知道这个佳话。可惜我们这一代人,也只是听说个一知半解,恐怕早已经走了样。”
容可青一边小心奕奕回应,一边迅速观察着对方反应。
她立刻发现,提及江宏声并没有惹怒对方,反而还令对方极为兴趣。好似江宏声三个字,令对方极为震撼。
“难道,你,不是江宏声后人?”
沉默几秒之后,苗子凤终于还是问了。
这一问,令的容可青极为尴尬。
很可惜,她并不是江家后人,她如今身份很尴尬,不仅不是江家后人,甚至,还站在江家对立面。
当然,她无论如何不能让对方知道,她想打击江家这个想法。
她忽然想起在容府一个最秘密的版本,那便是,江枫亭爷爷和她奶奶之间,好似有过一段情缘。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有其事,她一直没有考究过。
但是眼下,她忽然觉得,可以极端利用一下这个传闻,看一看能不能拉近和江家关系。
她点头,又摇头。
“前辈,我虽然不是江宏声后人,但是我奶奶,曾经和江鸿祯有过一段亲密关系,所以我们两家世代关系难以割舍,也算半个江家后人。”
“江鸿祯……”
苗子凤一听到这个名字,更是眸光之中有星光闪耀,继而,有泪溢出。
“前辈……”容可青见之,不由惊呼出声。
“是我害了鸿祯。”苗子凤泪盈于睫,
蓦地听到这句话,令的容可青不由愣住。
她不知道提到江鸿祯,到底是对还是错。
也不知江鸿祯和对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对方一提到江鸿祯,突然间会这么难过悲伤。
如果按照逻辑推理,既然江鸿祯和容可青奶奶有过一事,那么江鸿祯如果还活在世上,也就有七十多岁了,也就是说,江鸿祯难道就是江枫亭爷爷?
不对,江鸿祯应该是江枫亭叔叔。
苗子凤揩了泪,起身突然冷下脸来,赶容可青走。
“姑娘,如果你是江家后人,或者和江家有关系,那你赶紧走吧。我这辈子都不想和江家有任何关系,也不想见到江家任何一个人!”
说到最后,苗子凤几乎就是咬着银牙,恨极了的样子。
蓦地听到苗子凤说出这一番话,容可青直接有点手足无措了。
这剧情反转,也实在是和她设想的完全相反,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也就是说,苗子凤在恨江家人?
或者说,苗子凤和她容可青一样,如今站在江家对立面?
这,可能么?
想到这一点,容可青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无比后悔刚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江家牵扯关系,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我,我不是江家人啊。”
容可青站起来,将凤冠赶紧放到桌子上,急得一张老脸顿时煞白无比,辨白道:
“凤前辈,我斗胆问一下,您是不是和江家有仇?或者说,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让江家遭到报应,您会不会帮我把握一下这个机会?”
由于着急,容可青说话之间凌乱无比,前言不搭后语,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表达什么。
但是苗子凤却捕捉到了一丝丝信息。
那就是,容可青显然是来找江家麻烦的。
“你不是江家后人?你想江家倒楣?”
问毕,苗子凤还不待容可青回应,便兀自大笑起来。
“我退隐江湖三十年,想不到还是有人找上门来。”
“我和江家恩怨,岂是一时半会能解决掉的,我这么大岁数了一直活在世间不走,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苗子凤仰首大笑,一脸泪痕。
“你走吧,我老了,报不动仇了,既然三十年前我没有能找江家报仇,今天我更没有这个能力了。”
苗子凤催促着容可青,就差起身赶她走了。
她实在是不想再踏入世间,她只想平静地走完余生,不惹世间,不争世间。
不,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江鸿祯,是她一生之痛。
容可青见对方赶自己走,不由狠下心来直言道:
“前辈,您和江宏声之间曾经山高水长恩爱无比,我不信没有结果。既然有结果了,为什么您没有嫁入江家,或者说江家凭什么不把您明媒正娶了。难道就因为您是个唱戏的,就不让您进江家门?那这江家也太不地道了!”
容可青愤愤难平,言及此处时,不由想到自己一心想嫁入江家却没有结果,遭遇岂不是和苗子凤同病相怜。
她这段话,也成功引起苗子凤共鸣。
就见苗子凤那张白净无瑕脸上,掠过一丝恍惚。
见苗子凤有所动摇,容可青干脆便趁热打铁,道:
“前辈,如今我不用您亲自上阵,只需您将过往之事,说白了也就是和江宏声之间恩恩怨怨,不,是和江家那些年恩恩怨怨讲一些给我听,哪怕只透露一鳞半爪,我敢肯定,就足以令江家如今风头无两的光鲜家族,遭到砀城口水诛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