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家原本都是住在村子里,吴老三出息,年轻的时候进到厂子里,还找了个工人媳妇。
这在整个村子里都是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可惜啊,用吴家老太爷的话来说,那就是好事只能占一头。
这么多年了,吴老三和刘兰就只生了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
不像弟弟吴老四,生了两个胖小子。
正是因为觉得愧对家里,所以吴老三时常用自己的工资给家里。
经年累月之后,所有人都习惯吴老三给钱了。
甚至,已经不满足那么点工资。
“三哥,小子秋天就要上小学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你看……”
吴老四找上门时,刘兰也在。等到话题引到她身上,才知道是有备而来。
“不行。”
刘兰态度坚决:“恋恋马上要上大学,用钱的地方多,再有,我那么点工资,也解决不了什么。”
吴老四皱眉:“三嫂,你这么说话我可不爱听了。吴恋一个丫头片子,就不该供她上学。你花钱有什么用?将来老了不还得靠我儿子给你摔盆。”
这话说的难听,刘兰脸色不好看,但她还是咬着牙,就说不借。
借了,不可能还。欺负她可以,谁想动她女儿的东西,不行。
本来昨天被吴恋砍了手背,吴老三就觉得丢了面子,如今刘兰不松口,更是让吴老三憋气。
“吴恋那个倔驴一样的性子,就是你给惯出来的!”
吴老三无能狂怒,像是以往一样要打刘兰。
吴恋总是告诉刘兰要反抗,昨晚还见了血。红色像是某种刺激人的信号,让刘兰鼓足了勇气抄起桌子上的瓷碗。
“反了你了!”
吴老三和吴老四兄弟俩一起围住刘兰,双拳难敌四手,在厮打的过程中,从兜里掉出来叠的整齐的五十元。
“刘兰!你果然在偷汉子!”
吴老三疯了。
他认定这五十块就是野男人给的,当即开始翻找屋里,觉得野男人肯定不止给了这些。
吴老四心眼多,他悄悄去吴恋房间里,几经翻找之后,把吴恋的小金库给找到了。
“三哥,你看,这么多钱!”
红红绿绿的票子,是吴老三这么多年都没见过的。刘兰上去抢,被吴老三踹倒在地。
也就是这时候,吴恋回来了。
这个不像吴老三的女儿,冷声说话,看着有点瘆人。
“恋恋啊,就是借叔叔,等你上大学用的时候,叔叔再还你。”吴老四嬉皮笑脸,吴恋嗤了一声:
“如果你真有还钱的能力,不至于每个月来我家打秋风。”
“啥意思啊?”
吴老四腆着脸问,吴恋也不废话,直接拿起地上的酒瓶子,砰的一声砸碎,锋利的那头对着吴家兄弟。
“我最后说一遍,我的钱还给我,要不然今天,谁也别想走出这屋。”
漂亮的姑娘,眼神却凶狠的像是野兽。
吴老四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就在僵持中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
就像是平静水面冒出泡泡,咕噜咕噜的扩散开。
“谁啊?”吴老四离门口近,扯着嗓子问了一句。
话说出去,才察觉到自己害怕的身子发抖,嗓子都哑了。
“你好,请问是吴恋,吴同学吗?”
一道清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了进来,吴恋眸光一动。
不等吴老四拒绝,那头又说话了:“老师叫我来找她,正等着吴恋回话,请问是吴恋家吗?”
走廊里,对门打开了,女人指了指房门,小声的道:“吴恋就是在这住,不过,好像家里打起来了。”
吴老三这个酒鬼“远近闻名”,他们家打架,邻居们根本不敢拦着,只能事后来看看。
周淮一笑着道谢,抬手作势又要拍门。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露出少女的脸。
头发剪短之后,吴恋索性直接将头发全部扎成个小啾啾,将饱满的额头露出来。
此刻,少女一头薄汗,顺着脸颊往下滴落。好看的眸子像是被水洗过似的,眨了几下后,她问:“怎么是你?哪个老师找我?”
见是个少年人,吴家兄弟松了口气。不过下一瞬,就见门口身形高大的周淮一举起手,正在通话的手机传出声音。
“喂,喂!是吴恋吗?”
吴老三面色一白,吴老四还不明白,捅咕他三哥:“三哥,没事,就是一个电话而已。”
吴老三急了,小声道:“你不知道,吴恋班主任是厂长亲戚!”
“啊?”吴老四懵了。
吴恋接过手机,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吴恋连连点头。
就在这个空档,周淮一视线扫过屋里,微微蹙了蹙眉。
过了会,吴恋说:“老师放心,我知道的,嗯嗯……那,让我妈妈接电话可以吗?哦,好的。”
吴恋走到吴老三面前,面无表情:“老师让你接电话。”
厂长亲戚啊!吴老三可不敢得罪。
吴老三接电话时,吴恋手疾眼快的夺过钱包,吴老四只能哎呀一声,又迅速的捂住嘴巴。
吴老三连连点头,一直在说是是是。等电话结束,吴老三不知道怎么挂断,就交给周淮一。
周淮一看了一眼,那头已经挂了。
“抱歉啊,我家里有事,就先不送你了,多谢你跑一趟。”
周淮一没动,像是一棵笔直的翠竹似的站立门口。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赵雪都不太清楚吴恋家里的事情,吴恋当然更不想让周淮一知道。
好不容易得来的朋友,她很珍惜。
“没事。”
周淮一只能颔首,抬眸朝着屋里两个男人看一眼,才转身慢吞吞的离开了。
等他下到楼梯拐角处时,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周淮一抬头,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等周淮一走出去,他靠在自行车车把旁,抬头看向二楼的吴家,将电话拨了出去。
几声之后,电话被接通。
“老师,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一猜就是吴恋家出麻烦事了,她那个爸爸啊,酗酒之后还会动手,吴恋高一的时候,就曾带伤上过学。”
“我做过几次家访,她爸爸不同意她上学的。”
电话里老师每多说一个字,周淮一面上就又难看一分,视线紧紧盯着二楼的亮光。
等到电话挂了之后,男孩的嘴唇紧紧抿着,眉头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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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有这通电话,避免了吴恋和他们动手。
吴老三既害怕吴恋发疯,又害怕吴恋老师在厂长那打小报告,因此只能和吴老四赶紧走了。
“三哥,那钱……”
“钱什么钱,再说!”
刘兰趴在门上,听见声音远去之后才松了口气。
转过身,就见吴恋在数钱。
每一分钱的来处吴恋都记得清清楚楚,幸好数完之后一分不少。
“妈,我们走吧,这笔钱够租房子了,我们租一个小房子住。”
本想将醉鬼撵出去她们娘俩住家,但一想,那醉鬼随时会回来。
“租房子不告诉他地址,这样我们也好过。等你离婚手续办完,到时候我们就离开这个城市,去我上大学的地方。”
见刘兰迟疑,吴恋把钱贴身放好,继续游说:“反正厂子的效益也不好,上个月不还说要裁员吗?妈,我读大学的城市机会很多,凭借我们的双手,一定会过好日子的。”
吴恋上前抱住母亲。
“妈,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刘兰眼睛里蓄满泪水,无声哭泣。
“恋恋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发展的很好。”
可是带着她就不行了,她不能当女儿的累赘。
刘兰到底没松口,吴恋叹气,想着在读大学前将人带走就好了。
等房间里的灯关上,吴恋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这时听见窗户外面有声响,她起身,透过窗子往外看。
老小区的路灯早就坏了,但今夜月光明亮,银白的月光下,少年人骑行远去。
“周淮一,他怎么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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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一,去哪里了?”
已经很晚了,周家的饭馆来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今天最后一桌是周父和他的朋友们。
周岩东带着一副眼镜,穿戴整齐斯斯文文的。他站在路口处,像是已经等待许久。
“爸,和叔叔们吃完饭了?”
快骑到周岩东面前时,周淮一下车,慢慢的推了过去。
父子俩转身往回走,才十八岁的周淮一,已经比周岩东高了。
“嗯,叫人送回去了,淮一,你赵姨说出去扔垃圾,怎么骑车走了?天太晚,这里有的地方没路灯不安全。”
周淮一从小就懂事,在周岩东这个大学教授的教育下,顺利的成长为“别人家的孩子”。
“没什么,就是散散心。”
周岩东没多问了,他了解这个儿子,看似人畜无害,其实心思缜密,且掩饰的很好。
大概是因为他妈妈不会说话,所以他才这样,想要保护妈妈。
“等录取通知书下来,我们就回老宅办升学宴,行吗?”
上回二婶林春芳来就提了这件事,周淮一没直接拒绝。本以为周岩东回不同意,却不想他同意了。
周妈妈这辈子也没在老宅住过,因为周家老爷子不同意。
哪怕周老爷子去了,老宅交给周家二房,周妈妈也不曾踏入过一步。
周淮一侧头问:“爸,我妈妈同意吗?”
她难道不会想起不好的事情吗?爸爸如此深爱妈妈,怎么会让她受委屈?
周岩东叹气:“其实这就是她的意思,你妈妈想让你在列祖列宗面前上一炷香,哪怕她受委屈。”
老宅附近住的当然都是周家的亲戚,到时候人多嘴杂,周妈妈又是个不能言语的,怕是会受气。
周淮一立刻回答:“爸,我不在乎这些的,就算不举办升学宴也没关系,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庆祝就行。”
“淮一,你妈妈的心意,你该了解。”
周岩东说的语重心长。
这时候,父子俩已经走到饭馆附近了,远远的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女人,正眉眼温柔的朝他们招手。
“嗯,我知道了。”周淮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