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夏日的温度可不是说说而已,排了几个小时的队,即便是热得满头大汗,也没人敢有丝毫怨言,你要排不动干脆现在就走,谁拦着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炎炎烈日把大地都快烤焦了,从早晨八点一直到下午一点,宋知时滴水未进,随着队伍越来越短,终于轮到了他了。
进门之前,宋知时掏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把脸上的汗渍擦干,又舔了舔嘴唇,整理了一下着装才走进去。
夏天燥热,登记报名的小姑娘本来还有点不耐烦呢,只因相同的问题每个人都要问上几遍,碰上极个别文盲,反复说了多次对方还不一定懂呢,所以当她看见如凉风般清爽地宋知时进来时,眼睛都亮了。
姑娘拿起宋知时的报名表看了又看,又核对了一下照片:“宋知时?”
“嗯。”宋知时点点头。
见他一言不发了,不得已那姑娘直接问:“你有什么疑问吗?”这要是换了别人,她巴不得对方是个哑巴,可到了宋知时这里,对方一句话不说,她反倒不自在了。
宋知时摇摇头:“没有。”
姑娘略感遗憾:“行,你跟我进来体检吧。”
说是体检,其实就是最简单测身高体重和视力,再然后会有医生问一下有没有家族遗传病史和传染病等等。
宋知时自然一遍就通过了。
“身高一米七四,体重一百一十斤。”
“谢谢。”
“诶,等等——同志,你报名表没有填报名内容,你是要报歌唱队还是舞蹈队?”
其实宋知时唱歌跳舞都挺擅长的,所以报什么都一样,对他而言都只是一份工作,但他突然想到前两天顾淮送的那双舞蹈鞋,鬼使神差地就说了:“舞蹈队吧。”
“行,你拿着报名表去市政府后门口排队吧,老师们都在那里等着呢。”
这姑娘说的市政府,是河洛为数不多超过五层楼的建筑,也是河洛市的标志性建筑。这次陕甘煤矿文工团招新演员,特地问市政府借了办公楼,可见是下了血本。
刚刚的体检虽然简单,但是也能基本排除身体残疾,有疾病史和文盲的选手了。所以到了正式的初试,排队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这里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个区,一处熙熙攘攘,大家三五成群凑一块儿聊天,另一处只零零散散站着几个人。
宋知时稍微一想,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秦地人人都有一副好嗓子,唱秦腔那是又豪迈又嘹亮。
嗓音是天生的,唱功后天还可以练,但是舞蹈不行,这是考验童子功的。而河洛地处偏远,根本没有专业的舞蹈老师。大家对于舞蹈的认知还停留在辟如“安塞腰鼓”这种阶段,更不必说什么古典舞现代舞民族舞了。
所以名义上是两个队在招人,实际上舞蹈队更缺人。
前世宋知时想着自己歌舞都行,所以随着大流报名了歌唱队,这些问题根本没有细想。
其实他虽然擅长好几种乐器,唱得也确实不错,但嗓音先天条件一般,远远不如团里其他人。当时他表演完以后,歌唱队队长崔大副就让他回去了,也就是说他连第二轮都没有进。
这样的结果如何能让当时一心一意想进文工团的自己接受,恼怒之下当场便与崔大副对峙,于是对方趁机说他心高气傲,心思浮躁,不是真心热爱唱歌,把他批得一文不值,最后事情闹到文工团团长李逢春面前,然后由顾淮出面,把他又塞了进去。
此举直接引爆了众人心中那不为人知的小九九,他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也成为了他跟同事关系闹僵的原因之一。
毕竟在这个时代,踏实肯干才是值得赞扬的,他这种走后门的行为值得所有人的唾弃。
而这次他选择了舞蹈队,不但竞争小还能避开前世的冤家,简直两全其美。
宋知时不再细想,识趣地找了个有树荫的角落蹲着,准备默默等时间过去。
却不料跟他有一样想法的人还不在少数,他刚刚蹲下,就发现大树后面也蹲着一男一女正在休息。
毕竟也不认识,宋知时也不是个热络的性子,不准备上前套近乎,他朝两人点了点头,便摘下头上的帽子盖在脸上遮阳。
蹲在树荫下的男子原本也不甚在意,叼着跟草杆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边的女孩子聊天。可是当他看见宋知时那张熟悉的脸,立刻吓得草杆子都从嘴里掉了出来。
“你你是……宋、知、时?”
听见有人叫自己,宋知时还挺惊讶的,毕竟除了宋多,他在市里也没其他认识的人了。他把帽子拿下,朝着声音看去,是个年龄跟他不相上下的男人。
男人个子不高,面容清秀,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藏蓝色工装,他的头发很长,也很杂乱,看得出来很久没有修剪了,刘海遮住了上额头,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眉眼。
“没错,你是宋知时!”男人肯定道。
“是,您是?”宋知时从脑海里扒拉了半天,也不记得这个男人是谁,就算是前世相处过,经过几十年的光阴岁月,非重要人物他也不记得了。
听见宋知时这样问,男人突然暴起:“你不认识我?不,你不记得我了?”
男人来回踱步,表现得十分焦躁,还有几分恼火。
突然他瞄到宋知时手里的报名表,脸上露出一抹嘲弄的表情,随即出言嘲讽:“你也来报名文工团,呵,就凭你?你有什么资格报名文工团啊!”
来报名之前,宋知时就暗暗告诉过自己,此行必须低调不能重蹈前世覆辙,能忍则忍,务必把这份工作拿下。
因此哪怕此刻他的内心已经升腾起不少怒意,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他:“请问我们认识吗?”
男人更生气了,他恶狠狠瞪了宋知时一眼:“你给我等着!”
这时,站在他边上的姑娘看不下去了:“表哥,他是谁啊?你怎么了?”
这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五官疏朗端大方,小脸肉嘟嘟的,是河洛人标准的小麦色肌肤,还带着一抹高原红,此刻她正忧心忡忡地看着男人。
“我没事,皎皎你把报名表拿好咯。”男人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人群中央。
宋知时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前世他没有遇见这个男人,难道是他选择了舞蹈队所以出现变数了吗?
想到这里,宋知时快步追上男人,他本想把人拦下好好谈谈,却还是晚了一步。
男人冲着人群大喊一声:“走过路过别错过,大家都来看一看,资本家的狗崽子也来报名文工团啦,大家来看啊——”
宋知时心下一惊,这人竟然真的认识他,而且还知道他的家庭背景。
本来吵吵嚷嚷的队伍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两人身上。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资本家?谁啊?”
“还用说嘛?右边那小子看着细皮嫩肉的,能是贫下中农?”
“哎呦,那他这个家庭成分还能来报名文工团啊?”
“肯定不行啊。”
起此彼伏的议论声在宋知时耳边响起,他心往下又沉了沉。
男人满意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挑给了宋知时一个衅地十足的眼神。
前世他虽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却也知道家庭成分是自己最大的弊病,除了被顾淮上级调查,导致泄露给了家属院,对外他都绝口不提宋家的事情。
当时他就很奇怪,顾淮既然偷偷推荐自己来文工团,又怎么会把他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原来根在这里……
男人几番大闹,宋知时终于从记忆深处搜刮到了几个人,他试探性地问:“宋志明?”
男人颇为自得,怪笑起来:“终于想起来了,是,我是宋志明。”
见他毫不避讳,直接承认自己的身份,宋知时心下了然,对方八成是临时起意,才会这么做的。
眼见宋知时不出声,宋志明自认戳到他的痛脚,恶劣地笑道:“怎么?我说错了吗?你不是资本家的狗崽子吗?”
宋志明最恨他这样不理不睬的模样,再一次面向众人:“诸位来参加报名的同志们,大家都是身家清白的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文工团是咱们国家给广大人民群众娱乐而创办的,你们说是不是——”
“是!”
宋志明继续说着煽动人心的话语:“那这种压迫我们的剥削阶级,黑·五类,他们能参加文工团的选拔吗?”
“当然不行!”
“就是,没被拉去批·斗就不错了,还有脸来报名文工团。”
“天哪,这小伙子竟然是这种成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被人当面不堪入耳地议论着,宋知时却十分冷静,他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最近不过是为了报答顾淮才做小伏低,要真以为他好欺负,那对方可是打错算盘了。
一旁宋志明的表妹已经反应过来了,死拼命拽着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可宋志明铁了心地要宋知时难堪,又怎么会放弃,他继续叫嚣着:“宋少爷,我劝你赶紧走人吧,别一会儿被文工团的同志轰出来,哈哈哈——”
宋知时微微一笑,迎上众人异样的目光站了出来,然后大大方方承认了:“不错,我姓宋,我爷爷宋清荣是宋氏纺织厂的当家人。”
陕省曾经的首富宋氏家族,内陆盛极一时的纺织业大户宋氏纺织厂,每一个拎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名头。
所有人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宋大当家的孙子居然会在他们河洛这个穷乡僻壤?
作者有话要说:告诉我,这不是晋江最矮受(理解一下,毕竟要跳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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