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夜风猎猎,吹散灯光。
喻念闻见一股淡淡的酒味,夹杂在夏佐身上混杂的脂粉和香水味儿中,甜腻刺鼻。
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冷冷道:“你骗我。”说着,一把拽掉头上的兔耳朵,扔到一边。
夏佐疑惑皱眉,“只是玩笑,抱歉,你看上去好像不开心——要给我什么东西?”
喻念没有递给他,夏佐上前一步,伸手要来拿。她却往后一收,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将手提袋背在身后。
酒吧里装饰奢华现代,音乐震耳欲聋,群魔乱舞的人们都是摘下人前虚伪面具的社会名流。
而淡蓝色的玻璃鱼缸里,小丑鱼懵懂地游动,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世间万物。
不知为何,她忽然不想将这礼物送出去了。
夏佐的手扑了个空,僵硬空中,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一股凝滞的气流在二人之间弥漫。
“你在生什么气?喻。我做错什么了吗?”夏佐收回手,理着袖口,嘴角的笑容掉下。
“没有,我没有生气。”
“那怎么把圣诞礼物收回去了?”
“没什么,就是不想送了。”
夏佐忽然抬头,定定望着她。
“喻念,”他字正腔圆地叫出她的名字,“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她心头跳了跳,但没有回答。
夏佐试探着走近两步,“这样的距离可以听见我说话?”
“可以。”喻念接着后退,因为那刺鼻的脂粉味又来了。她皱皱鼻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夏佐皱眉,看了眼自己的领口,上面沾染了一点口红,都是被拥挤的人群蹭上的。
一把脱下外套,往一旁扔去。
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进泳池,缀满繁复蕾丝的华贵黑色丝绒外套入池,立刻被冰冷的水吞没。刺鼻的脂粉味也随之消失。
“其实,这个派对不是那种……”夏佐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那种不好的派对。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玩,有一项紧急的事务要处理。”
喻念难以置信地看向他,“我没有在介意你身上有别的女人的气味。”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
何况,她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在接受夏佐的解释。
那一瞬间,她万般恐惧。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慢慢发芽,从一颗小种子中生长膨胀。
因为夏佐身上那些陌生女人的气味,嫩芽即将挤破薄膜,从种子中钻出。
这感觉很可怕。
可怕到刚冒出的淡淡愠怒、被脂粉气熏到的恶心、以及若有若无的猜测,都在一瞬间消弭于无形。
她连忙将手里的手提袋递给夏佐,打断他,“给你,我没生气。你能不能别和我解释。”
夏佐这回却没有接过,嘴边的笑完全消失。
“你在逃避什么?”他问。
喻念摇摇头,抓着衣角的手指收紧,“祝你圣诞快乐。”她将手提袋塞到夏佐手里。
夏佐看清了袋子里装的是鱼缸,没有推搡,接了过去。
“那我走了。”喻念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飞散的发丝如此烦人,拨来拨去,还是遮挡视线。
道别完,还没迈出步子,夏佐却一步并两步踏过来,一下子便挡在了她的身前。
“跟我来。”他重新戴上面罩,语气强硬,不容分说地拉住喻念的手。
挣扎中,步伐匆忙,他们又进入室内。
喻念只觉浑身没了力气,面色苍白:“夏佐·罗素……罗素先生,放开我。”
脚步陡然停住,她差点撞上对方的后背。
夏佐身材很高大,喻念接近一米七,额头却只到他肩膀。
方才夏佐脱了外套,现仅仅身着一件单薄白色衬衣,刚刚贴身,能看到明显的肌肉线条。
因为惯性,他们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极近,鼻尖几乎贴着他宽阔结实的胸膛。
她反射性想要拉开距离,却被拥挤的人群重重一推后背,一下子摔了回去,直接落入对方怀抱。
——电光火石间,喻念想到:上一次用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还是被推落水中,扭伤脚的时候。
不过仅仅过去两个月,感受却完全不同。
之前是尴尬,现在却是愣怔。
就像被撞了一下的人不是夏佐,而是她的心脏。
周围人声鼎沸,夏佐按住她的肩膀,抵挡人们的推挤。
他低头,凑到喻念耳边,“喻,别故意那么叫我。听上去很冷漠。”
喻念抬头,望进他金色的、盛满日光的眸子。
所有喉咙里的言语都化作被太阳炙烤的水滴,一颗颗蒸发不见。
夏佐深深看了她一眼,再次动身,牵着她绕过人群,来到一个包房。
推开门,里头坐着一个金发男人,身边围一群猫耳女郎。
虽然他穿着莎士比亚式的中世纪戏服,但喻念一眼便认出这人是安德烈。
夏佐冷声赶走一旁身材火辣的女郎,斜睨安德烈一眼,安德烈亦不甘示弱地看回来。
依依不舍地朝她们飞了几个吻,安德烈打量两人几眼,大笑:“不是吧,罗素,你们真是情侣?捉奸来了?”
“别污蔑我,”夏佐微微眯眼,眸中是骇人的寒意,“你最好赶紧解释一下。”他挑起下巴。
“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很害怕,”安德烈抚了抚心脏的位置,但看上去更像是浮夸的演技,微笑着看向喻念,“喻小姐,实在抱歉,给你们造成了这这样的误会。”
安德烈耐心说明,他其实是受自己母亲之托,为艾米丽犯的错误向夏佐示好道歉。变装派对纯粹是他的个人爱好,脱不开身,只能把夏佐临时叫来。
“道歉?”喻念皱眉,看向夏佐。
安德烈可有话说了:“他啊,因为之前的事情找了艾米丽几次麻烦,喏,本来这座大楼是我外婆留给母亲的资产。但因为他,泡汤啦。”
他说,艾米丽现在被切断经济来源软禁在家,你男朋友替你报仇了。
这时,喻念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晚奈法勒口中的“那位小姐”,原来指的是艾米丽。
震惊之余,又因为夏佐的行为感到惊惶——会为了一个契约情人做到这种地步吗?
这一想法,让她对安德烈口中的“男朋友”一词产生了极大的排斥心理。本想解释他们不是男女朋友,但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期限快到了,她不想前功尽弃。
但无论如何,安德烈的话道出了今日误会的真相,也点醒了喻念应该重新审视她和夏佐的关系。
他们应该保持距离了。
-
回到别墅,他们一夜无话。
第二日醒来,不知何时宅子内已然充斥圣诞氛围。
夏佐这天和安东尼默默忙碌,在家中装饰了许多圣诞饰品,甚至在挑高的客厅中,还有一颗真实的鱼骨松圣诞树,挂满了槲寄生和彩球。
因为家里太大,两人一直忙到晚上,才差不多歇下。
外头夜幕降临,灯火通明的客厅内,夏佐声音低低的,“本来是打算昨天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安德烈突然把我叫出去。”
“你还生气吗?”他问。
喻念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不需要夏佐给她准备什么惊喜。
但安东尼还是推了一个巨大的柜子走了过来。
柜子上盖着黑色绒布,只能看到底下是白色钢琴烤漆。长约两米,宽约一米,高度大约与安东尼齐高。
“……这是什么?”喻念犹疑地开口。
虽然她今日发现放在客厅的小丑鱼不见了,但应该不会是——
“唰”地一声,安东尼揭开遮挡的绒布,露出“柜子”的真实面貌。
一只巨大的水族箱。
淡蓝色的光晕,沉船、宝箱、金币。完全还原了游艇上的那只鱼缸的摆设,只是更为丰富,甚至还有活着的海葵珊瑚。
五光十色的背景下,小丑鱼在海葵做成的小床上嬉戏,一会儿绕着缸游一圈,一会儿栽倒在海葵上。
和这座巨大的水族箱相比,喻念买来的那两指小丑鱼就像是两颗小花生,不仔细看,都找不到。
“还好我有时间多准备了一个惊喜。”看到喻念露出震惊的神情,他笑了,让安东尼将鱼缸摆到厨房和客厅的交界处,充当一座透明的屏风。
“其实你不必这么做的。”喻念看着鱼缸,面色柔和下来,轻声道。
“只是我自己想准备而已。”
“可是……”
“圣诞快乐,喻。”
安东尼端来两杯香槟,夏佐拿起一支,向喻念举杯致意,“我们即将一起迎来新的一年,希望你不要因为昨天的误会对我有所成见。”
喻念端起另一杯,和夏佐手中的轻轻相碰,“……不会的,圣诞快乐。”她还是无奈地笑了。
伴随清脆的撞击声,灯光忽然全数熄灭。
无论是室内,还是室外,都是一片漆黑。
喻念惊了一跳,慌乱中竟然第一个浮现心头的是夏佐的脸。
但下一个瞬间,她的手被熟悉的温度包裹。
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薄薄的茧子让悬着的心落地。
“看窗外。”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转过头,“嘭”地一声,夜空亮了。
无数烟花炸裂成点点流星,像是太阳的碎片,划破天际。
星光洒在草坪上,洒在夏佐的头发上,洒进她的眼睛里。
火树银花下,为她炸碎了太阳的青年凑过来,揽过她的肩膀。
——呼吸渐近,在额角落下浅浅一吻。
他说:“喻,新的一年,希望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