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德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深度的睡眠了。
不知道是不是诗鸢渡给他的那口血魂的原因,利德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快速修复。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做着一个清醒的梦,梦里的利德无法专心思考现实的事情,他此时
如同被浸泡在-股暖流中,漫无目的地漂着;但同时他又仿佛与现实仍旧有一丝联系,让他的
脑海中偶尔会有一些声音和画面闪过。
利德首先意识到,诗鸢给他的血很珍贵。
就如同他曾用其他种族的血来锻体,诗鸢送入他口中的血有着同样的作用。利德残破的身
体不仅仅得到了温养,而且得到了强化。被虫子啃噬的大脑本来已经昏昏沉沉,但此刻却重新
焕发了生机,甚至活跃程度比之前更甚,利德能感觉自己思考事情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虽然
比起上一世来说还有不小的差距,但他开始逐渐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觉。
利德不清楚自2己脑袋里的虫子怎么样了,他也不关心。
此刻的他正在尽全力恢复着自己,同时消化着诗鸢最后传入他耳中的话语——
“没时间了,利德——
“我也不确定你能听进去多少。有些事,或许不知道比较幸运吧——
“传统神殿的人永远不会来了。神选肃正队已经决定待命,新教皇亚伦克莱克亲自下的
命令。他是一个完全遵照神衹命令行事的人,旧神已经默许了这片土地上的一一切暴行。”——
“这是来自新党的清算,旧神内部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
话语到这里就变得断断续续。
诗鸢再度施展了她在龙族领地用过的"隔断万象",将昏睡过去的利德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
,然后在他身旁布下了反探查的复杂阵法。作为深渊教会的二把手,她能够调动许多资源,能
够享有许多奇珍异宝,这是她的底蕴。
但现在她将自己的底牌悉数施加在利德身上,只是为了保住他的命。
其实在利德完全昏睡过去之前,诗鸢还说了一些话,不过这些话利德并没有听到。
除了关于“旧神新党"的言论外,诗鸢曾看着利德,对他说道:
“这也算是我对你的报复吧。爱也好,恨也好,负疚也好,遗憾也好,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我希望我对你而言,与任何人都不同。”
没错,这是一-场报复。
在龙族,诗鸢一着不慎,立刻受到了利德的反制。被植入了虚假的情感,从精神到身体遭
到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改造。但利德并未剥夺她从前的记忆,这意味着诗鸢必须清醒地看着自己
滑入泥潭,在不断地抵抗中逐渐沦陷。
而这次她抛下利德独自去面对第一轮危险,就意味着利德醒来之后一定会对她保有愧疚。
这份愧疚会持续多久,诗鸢也不清楚,但她很喜欢做一个想象:当利德以后与身边的人亲热时
,当对方的唇覆上利德的嘴唇时,利德会短暂地想起她,这段往事将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不致命却也不那么让人舒服。
这就是她最后的回敬。
踏入已经被拆掉的神域禁地,诗鸢注意到那曾经遮天蔽日的树彻底枯死,许多白色的碎壳
散落在地上。再往深处走,她的心里开始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就仿佛有看不见的刀架在她
的脖颈上,让她如坐针毡。
那是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所有生灵膜拜敬仰的威压。
诗鸢单手卡住自己的脖颈,慢慢收紧,她从很早以前就接触深渊,习惯于用这种濒临死亡
的感受冲淡内心的恐惧。一方面,呼吸不畅让她的大脑逐渐放空,无暇去感受这种看不到的威
压;另一方面,这也是一种最简单粗暴的暗示,暗示诗鸢把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一旦出现任
何超出她承受范围的恐怖存在,诗鸢可以通过了断自己的性命来逃避现实。
依靠着这种感受,诗鸢走到了已经枯死的无垢之树下。
那里已经有人在了。
诗鸢第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母亲,即便她与曾经相比已经大不一样。除了上半身还保留着
人类的模样外,此刻的她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八条肢足,四条用来行走,四条像手
臂般收拢,——双金色的眼睛睥睨着世间的一切,原本就美丽的容颜此刻变得愈发光彩夺目。
她的身上蒙着-层纯白无瑕的光晕,看上去无比神圣,这种神圣感甚至冲淡了她身为"怪物"
带来的恐惧,让见到她的人都忍不住自发地顶礼膜拜,诗鸢也一样。
见到母亲如今的姿态,诗鸢没有意外。
因为她很久以前就做过预知梦了。梦里的母亲就是如今的样子,再过不久,这个
女人就会
用她锋利的前肢刺入诗鸢的胸膛。
所以眼下,她更好奇站在母亲对面的那个白袍人是什么身份。那个人看上去像个老头,佝
偻着腰,背后却鼓鼓囊囊的。他佩戴的扳指、拄着的权杖都极尽奢华,上面所装饰的东西有许
多诗鸢甚至都没有见过,完全不是人间有的奇珍异宝。
当她看向那个老头时,那个老头也回头望了她一一眼。
透过宽松的兜帽与肩膀之间的缝隙,诗鸢看到了他斗篷下有双雪白的羽翼。
旧神而且是在旧神中相当有身份的一个人!
老头张开口,嗓音却不怎么好听:
“呵呵.母女团聚,真是一桩幸事。是吧,玫久?”
诗鸢的母亲——名叫玫久的女人微微笑着。她看向诗鸢,诗鸢能感觉自己被她一-眼望到底,
但诗鸢却丝毫看不懂这个曾经与自己带着血亲的女人。
老头继续说道:
“趁早把事情解决吧,我们也不想拖下去了。新党不过是一盘散沙,劳恩那些人已经在为将
来的供奉大打出手。转生女神也没有露面.她扶持的那个畜生呢?还活着吧?早点杀了比较好”
玫久轻轻笑着,回答道:
“我当然知道,不必担忧。包括那个人的护卫在内,我没打算放任何人离开。”
老头略微点了一下头,拄着拐杖,从容不迫地离开。
走到诗鸢身旁时,他伸长了鼻子嗅了嗅,冷哼了一声。
诗鸢斜着眼看他,然后看向孤零零站在那里的玫久,忽然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
现在,一切都与预知梦里的一样了。
在这个平静的午后,诗鳶静静地走向已成怪物的母亲,也走向自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