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死了，但他依旧活着。
有的人活着，但他生不如死。
杨老三最近就被这种感觉紧紧包裹。
中年丧子，家族内斗，事业告急……他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住进老头子隔壁的病房。
“阿爸。”
杨老三的长子、杨家文的亲哥杨家豪端了一碗参茶过来：“如今我们腹背受敌，您更要保重身体。”
杨老三抬眼扫了眼大儿子，叹了口气，没说话。
正这时，杨家豪的五岁大的一对龙凤胎儿女跑了过来。
两个孩子都穿着孝服，眼睛红红的，泛着水光。
他俩一人抱住杨老三一条腿，仰着漂亮的小脸，眼巴巴地看着爷爷。
“阿爷不哭。”
“但给外国佬干活可不行，今天吃了我家粮，就不能干忘祖宗的事。”
杨老三把茶碗重重搁下。
沈鸿遵把望远镜从眼前拿开，睁着过分清澈的眼睛问：“什么意思？”
若是沈家，那自然没什么顾忌，脏的狠的都能用。
“一群唯利是图的臭虫。”
杨家豪离开休息室，招呼了一个自己人过来，与他耳语几句后便匆匆上车离开。
“这是你该问的？大爷二爷再不好，那也是自己家人！干好你的活，别的别管！”
他的心窝暖了几分，无声地叹了口气。
杨家豪眸色阴沉，声音也冷了下来：“一世人，两兄弟。阿文平时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的亲弟弟。现在他人没了，我是他大哥，我不仅要照顾好几个弟妹，也必须给他报仇。”
临行前，他还不忘招呼一句诸多小弟：“阿文的人都别慌，守好家里，我弟没了也不会饿着你们，谁都别在这时候给我找事！”
杨老三笑了，应了声“好”，一手一个，拉着他们去房间。
她琢磨着怎么废物利用，却没注意到，在街对面，正有人刚刚收起照相机。
用沈鸿遵的话来说就是——
如今在杨老三眼里，杨家文除了不是活的，剩下哪哪都好。
“这是公司在香江的第一处办公地点，选最好的，气势要足。”妮诗阖着眼睛，“另外，尽快招一批建筑工人，要用最快的速度开工。”
她这头发是给电影明星剪头发的理发师剪的，按着林念禾的指挥，剪了个八分像后世流行的一刀切的发型。
“行，非哥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过文哥的事真的是外国人干的吗？我怎么觉得和那……脱不开关系呢……”
车子并未立即启动，前座的秘书转回身，把一摞纸递给她：“夫人，办公楼选址有这几处，您看选择哪个。”
“阿爷抱抱。”
院子里，口号声不绝于耳。
“若不是亲眼看着你剪的头发，我都认不出这是你。”
……
杨家豪揉了把孩子的头，嘱咐：“你们别闹阿爷，要乖一些。”
杨家正在互相猜忌时，妮诗刚刚结束与一众讲英语的人的应酬。
渐渐地，对话声传入耳中——
“……大房二房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你找几个心腹，人少点无所谓，但一定得信得过，保护好三爷和太太。”
林念禾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扶了扶墨镜，转身往回走：“走吧，回家。”
“老子连儿子都死了，我管他们是谁！”
杨老三认出了说话人的声音，是杨家豪身边最信任的阿非。
杨老三抬眼扫了他一眼，任由两个孩子橡皮糖似的在自己身边磨蹭，也没再碰他们一下。
杨老三逗了两个孩子一会儿，见他们打呵欠了，便让保姆来带他们去睡觉。
“尼尔先生，再会。”
谈话声止了，脚步声渐远。
杨老三的手微微一顿。
他们缓步上行。
杨老三拽着两个孩子的小手，眼底尽是阴骘。
五太太仗着身边有阿生跟着，嘴巴开开合合，说着毫无威慑力的威胁话语。
杨家豪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旋即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个秘书不是别人，正是照片上的白人男子。
“豪哥放心！”
他说：“去吧。”
虽然这个儿子不是他最喜欢的，但血浓于水啊。
妮诗轻轻弹了一下照片，喃喃自语：“林念禾走了，这张照片倒有些不好用……”
“好的。”
“给文哥报仇！”
“行！”
秘书整理好文件，发动车子离开。
旁人也觉得她是在开玩笑，嘻嘻哈哈应下，没人把这话太放在心上。
……
妮诗休息了一会儿后睁开眼睛，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般步速，踩在楼梯上几乎发不出任何声响。
他分别揉了揉两个
孩子的头，终于伸手接过了杨家豪举了半天的参茶。
妮诗低声骂了一句，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你们给杨家干活也好，给沈家干活也好，给褚家蒋家干活都好，那是给我们自己人干活。”
但是外国人么……
“谁敢去，我就、就……反正不许去。”
两个崽崽看不懂大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他们只会乖乖点头，听阿爸阿妈的话。
人一死，最先被遗忘的是他的缺点和诸多错处。
偏偏小孙子拽着他的手不放，嘴里嘟囔着：“阿爷，阿爷，一起睡。”
照片上，林念禾和沈瑜站在路边，二人右手相握，看起来相谈甚欢。
她是朝等着拿粮食的人说的，语调不重，有些像开玩笑。
她笑容满面地把最后一人送上车，站在路边朝着远去的车子不停挥手，直至车子转过弯，她才敛起嘴角的笑。
两个小孩咿咿呀呀，让杨老三的悲痛抒缓几分。
杨老三听着他的话，默然片刻，伸手抱起了孙子孙女。
“嗯？回家干什么？”
“哎哎，我错了……”
他的身边，刚剪了短发的林念禾戴着副能挡住半张脸的墨镜，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正是因为没有用，所以才要说。”
瞧着他喝了半碗，杨家豪才说：“阿爸，我已让人去查照片上的人了，不过……如果真的涉及到外国人，那怎么办？”
远处的居民楼顶楼，沈鸿遵拿着望远镜，一边瞧着下边的情景，一边问：“阿禾，你让五奶奶他们威胁这些人没用的，他们早就穷怕了，只要给的钱够多，谁在意是给谁干活？”
“嗯。”
小孩子走得慢，杨老三也放缓步子，与他们一起慢慢上楼梯。
“睡觉。”
“青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现在睡觉，你晚上干什么？”
“正因为晚上还要睡，所以白天我才得抓紧时间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