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当然不是傻子。
所以次日一早,杨家文的照片荣登头版头条。
许多人在看到那张照片后都沉默了。
其中包括早年间搬家来香江的,也有近年来刚到这儿的。
他们看着照片上的炎黄二字,隐约闻到了故土的花香。
而包括杨家文在内的大部分杨家人都是看到报纸后才知道的林念禾到底做了什么。
看着这两个字,杨老怔愣良久,突然一口血呕了出来,染红了洁白的桌布。
一声声“阿爸”和“阿爷”中,杨老失去了意识。
杨老与林家老爷子的确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在延市。
他的故乡。
林老爷子说,跟我干吧,我护着你。
他说他要出去挣钱,回家盖新房、再娶一个胖乎乎的媳妇。
他一个人南下香江,扛过大包,拜过师父,后来师父死了,他又认了师娘当干妈。
他娶了好几个老婆,生了许多孩子,也继承了师父的家业。
后来他听说,老林死了。
他想啊,幸好自己没跟他一起上战场,不然也落一身病痛,还没享福就死了。
故乡?
故乡有什么好?
那里只有黄土埋着的爹娘,漏风的房子和全村仅有的一口井,每逢旱时,一天只能分到半瓢水。
他学会了香江话,学会了抽雪茄,学会了摆弄那些洋玩意。
故乡,只偶尔在梦里出现过,醒来就忘了。
偶尔,他也有些疑惑。
他最初来香江是要做什么来着?
……
“四叔您别闹,我现在头顶的锅已经摞到两米高了,把杨老气中风这事儿可别往我身上推,我昨晚回宾馆就睡觉了,怎么着都赖不到我头上。”
“阿禾,债多了不愁,年轻人就是要勇于担当。”
“我谢谢您嘞,这好事儿还是您自己来担当吧,您这四十一枝花,正是好时候。”
“可别,我要是担了,沈家就麻烦了。”
“那……阿遵哥这几天是不是没什么事儿啊?”
“嗯,茂叔,把阿遵叫来,我有个锅……我有个事与他说。”
照片是从沈家流出去的,这事儿虽然转了数道弯、倒了几遍手,但想查到沈家头上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沈家急需一个背锅的,以备不时之需。
沈鸿遵是个心大的,昨天虽然被吓够呛,但秉承着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的指导思想,他睡了一觉之后就又恢复了活力。
不过看到林念禾时,还是忍不住站直了几分。
沈瑜说完前因,然后说:“到时你就说是自己和朋友喝酒,弄丢了照片,明白吧?”
沈鸿遵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家阿叔:“明白,我又一次被你舍了呗?”
沈瑜:“年轻人就是要勇于担当啊。”
林念禾哑然失笑,她安慰道:“不过我觉得杨家最近也不会有心情追究这件事,他们应该闹翻了吧?”
如果杨家有闲心,她现在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坐在沈家吃早饭,早就应该被问询调查了才对。
“的确。”沈瑜点头,“要乱一阵了。”
“那……”
林念禾的眼睛格外明亮。
沈瑜一看她这眼神,瞬间就不困了。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开始嘀咕。
吓得旁边的沈白兔满脸惊悚。
……
杨家最近的确很乱套。
以前,家里的生意是老爷子一手抓。
如今他突然中风瘫痪,既不能指挥公司,也不能按遗嘱行事,原本就明争暗斗的杨家子嗣斗得更欢了,每个人都想趁此机会往自己怀里揽权。
只要把权力攥在手心,就算以后老爷子醒过来了,恢复好了,那也没法子再强拿回去。
各人有各的心思,以致于都没人关心林念禾或照片的事了。
就连杨老的病床前都只剩下了佣人每日照顾,三个老婆谁都没有露面。
杨家乱,码头必然跟着乱。
以前他们是合起伙来打外人保饭碗,现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纯内讧。
大佬一句话,小弟打破头。
眼见着对面的要么是跟自己喝过酒的朋友,要么是从小混在一起的兄弟,举起的刀怎么都落不下去。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出工不出力这事儿用不着别人教,他们自己就揣摩出来了关键点。
所以,很常见的,码头的工人们摆开楚河汉界,吵吵半个小时就是没人动手……
泼妇骂街都比他们热闹。
杨家几房大佬自然不可能亲临现场,每天拿着高昂的医药费,还要打点好上边的关系让他们对打架斗殴的事睁一眼闭一眼,殊不知,下边的人来来回回打了五天,依旧是零损伤。
“强仔,这不行啊
,五天没钱赚了,我老娘还得买药呢……她一天不吃药就咳得睡不着觉。”
码头一角,强仔和他的朋友们蹲在一起抽烟。
他们这么“打架”,瞒得住上边的大佬,却瞒不住自己大哥,大哥们不约而同选择装聋作哑,原因只有一个——
打架嘛,肯定就有伤员,肯定就得要医药费。
大哥们乐呵呵地把钱揣进自己腰包,下边的小弟却连正常上工的钱都赚不到。
“鲁仔,你先拿我的。”强仔摸空了兜,掏出全部家当塞进山东仔的手里。
一共五块六。
其他几个兄弟也慷慨解囊,零零碎碎凑了十九块钱。
他们这些人,兜里向来没大钱。
码头搬货是苦力,挣个温饱而已。平时抽烟、喝酒,没谁有积蓄。
像他们这样年轻些的还好混,没老婆没孩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年纪大的就要老命了,一回家,几张嘴等着吃饭喝水,要是孩子刚巧在上学,那就更糟了。
“这也不是事啊……大佬不干活也能整天吃鱼翅,咱们一天不开工就要饿死的。”
鲁仔长叹口气。
他和他娘是前几年投奔亲戚来的,原本是鲁省人,他们便叫他鲁仔。
说是投奔亲戚,实际亲戚也不好过,给他们弄个合法户籍已经不错了,再帮衬根本不可能。
鲁仔的老娘是在路上生病落下的病根,得常年吃药。
原本,娘俩的日子虽然清贫,但勉强能过得去,如今么……
负面情绪是会传染的,几个小兄弟的愁闷很快感染到其他人。
以致于今天的例行吵架更无聊了。
晚上,鲁仔小心翼翼抱着刚买的药和二斤米回家,正想跟老娘坦白最近的窘境,却见到自家餐桌上竟然有喷香的大米饭和蛋挞。
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走错门了。
“柱子,快来吃饭。”
老娘乐呵呵地从里屋出来,眼睛都是亮的:“今天有个什么基金会给发粮发肉,还有油,那个富家太太还给拿了蛋挞,你快尝尝。”
鲁仔下意识以为是大佬们终于想起来他们这帮兄弟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害怕:“娘,是谁给发的?我是跟二爷的,大房三房的东西可不敢拿。”
“啥大房三房的?”老娘茫然,“我听人家喊她五太太啊。”
鲁仔:“……?”
大佬又娶新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