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供销社向来傲气,他们这儿的东西不愁卖,那些厂子供货不及时还得看他们脸色。翟华元作为供销社主任,在省城比大多数厂子的厂长更有牛气的资格。
可他却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他曾经给老师写信,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封问候信而已,把信塞进邮筒后他突然想起来有个标点写错了,愣是回家拿了一摞证件返回,守在邮筒边等到邮局开邮筒,拿着证件自证身份后成功把信拿回去重新写了一遍。
他管着偌大的供销社,一分钱的账目对不上他都能和会计一起查三天三夜,直到把那一分钱找回来为止。
如今有人说他区别对待同志、说他藏着新头花只卖给领导家属……这口大黑锅他可不敢背!
于是,翟华元开始到处打听新头花的来源,想要自证清白。
他与很多厂子的厂长都认识,倒是很快就得知了这批头花的来源——郑丽荣送的。
翟华元没犹豫,直接问了郑丽荣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过去。
郑丽荣此刻正着手安排小弟们去散布头花源头的消息呢,她刚开了个头,翟华元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郑丽荣不认得翟华元,听他自报家门后,她迟疑片刻,微笑着说:“翟主任,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这头花是哪个厂子生产的,是我一个知青妹妹送我的,我年纪大了用不上这些花哨东西,就送给了几个叔伯家的妹妹。”
翟华元顿时失落。
他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就这样断了?
那可不行!
他只能又腆着脸问:“郑同志,能问问你妹子在哪下乡吗?”
“倒是不远,兰县,十里大队,她叫林念禾,您要是……”
“好嘞,谢谢你!”
电话挂断了。
郑丽荣握着电话听筒,无奈轻叹:“这翟主任就不会多问一句电话号码?”
她低笑着摇头,拨通了十里大队的号码。
接电话的还是李大和,没等多一会儿,林念禾就来了。
“喂,丽荣姐吗?”
“是我,妹子。”郑丽荣笑着说,“刚才供销社的翟主任给我打电话了,我把你在哪儿下乡告诉他了,估计他会派人过去找你问。”
林念禾疑惑:“他没问大队部的电话?”
“没问,听到地址就火急火燎的撂电话了。”
“啧……急脾气呀。”林念禾眨巴着眼睛,笑了。
急脾气的人好呀,特别好。
“用我再帮你添把火不?我这人都聚起来了。”
“可别,别再因为一个头花闹出来大事,这样就挺好。”
“那行,珊珊和小军听话不?没少给你添乱吧?”
“没有,他们俩特别乖,哎对了,我给你说,前两天咱们村办喜事,小军他……”
林念禾捡着两个孩子的趣事给郑丽荣讲了,与她闲扯几句才挂断电话。
她放下听筒就对上了李大和灼灼的目光。
林念禾自觉交待:“头花的事儿,订单找上门来了。”
李大和搓着手,有些紧张:“就那小玩意儿,不顶吃不顶喝的,真能卖出去?”
“您不喜欢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呀,”林念禾说,“要是真卖不出去,我敢让纺织厂停了被套生产线来做头花吗?您就擎好吧,说不准呐,咱们的头花还能出口创汇呢!”
“净胡诌,能卖到省城去就不错了!”
李大和完全不相信一个小小头花还能出口创汇。
林念禾也不和他争,拿起电话拨通了汪潇的号码。
“你好,我是汪潇。”汪潇的声音很严肃。
“汪叔叔中午好,我是林念禾。”
一听这话,汪潇的语调立即一百八十度转弯:“哎呦!小林呀,你可好些天没来了,是不是天凉不爱出门?我还想着过两天休息了去看看你呢!”
林念禾说:“谢谢汪叔叔关心,我很好,只是最近村里办喜事,一时忙着脱不开身。”
“恭喜你们呀!”汪潇也不问是啥事就直接恭喜,他笑了两声,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说,“小林,这么些天过去了,这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他倒是想当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领导,可他这心里就像猫挠似的,完全冷静不下来。
林念禾笑了笑,说:“我给您打电话就是为这件事,省城的供销社这两天应该会派人过来,如果找到咱们纺织厂,您就……”
“小林!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找你!”
电话又挂断了。
林念禾看看听筒,又看看李大和,无奈叹气:“不是我背后编排领导,但汪叔真是太容易激动了,不像队长叔您这么稳重。”
李大和朝她翻了个白眼:“别跟我这儿拍马屁!”话是这般说,他的嘴角却扬了起来。
汪小抠当然和他比不了,这不比秃子脑袋上的虱子还明显嘛!
汪潇到十里大队
的时候,林念禾正在上语文课。
他根本没多想,推门直接进了一年级的教室。
“小林,你先……”
汪潇一对上林念禾凉飕飕的眼神,赶紧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你先上课、先上课……我去后边等着。”
汪潇可怜兮兮的去到最后边的空座上坐下了。
林念禾收回视线,继续上课。
汪潇盼望着、盼望着,感觉过了一个百年才听到电铃声。
他就像班级里最顽皮的那个学生,下课铃一响就蹿了出来,与差生不同的是,他的目的地不是操场,而是林念禾。
林念禾看他那急切的模样,故作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对孩子们说:“先下课吧,剩下的内容明天再讲。”
“老师再见——”
孩子们一个个合上书本,戴上帽子跑出教室。
林念禾这才对汪潇说:“其实剩下的内容两分钟就能讲完。”
汪潇搓着手嘿嘿乐:“我的错、我的错,要是这回和省城供销社谈成了,我再给咱村小批十吨煤!”
还有这样送上门的好事?
林念禾面不改色的吹了吹手上的粉笔灰,撇嘴:“我懂了,领导的意思是,我们村小想要过得好点儿,全得看纺织厂效益如何……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村小是纺织厂子弟学校呢。”
汪小抠现如今最怕的不是他闺女跟他撒泼,而是林念禾不叫“叔”。
他的笑僵在嘴角,一拍大腿,赶紧改口:“你看我,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我是说,等咱爷俩今儿商量完省供销社那点儿小事,我就回去给咱村小再送十吨煤过来……苦天苦地也不能苦了孩子嘛!”